多层叙事的魅力——《呼啸山庄》的文本分析

2009-08-31 02:13
文教资料 2009年18期
关键词:斯克利夫伍德呼啸山庄

陈 佳

摘要:《呼啸山庄》自诞生以来,便经历了各种褒贬不一的评论。本文主要应用叙事学理论来分析《呼啸山庄》的文本结构。首先,小说的叙事结构故事层与话语层交织而成,在耐丽和洛克伍德两个叙事者之外还隐藏着一个至高的叙述者(作者),她由此获得了作为一个女性的声音权威,接着再利用后叙事学的有关理论对小说与读者的关系作进一步阐述,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讨艾米莉对豪渥斯地区工业化的隐喻表达。

关键词:呼啸山庄故事层话语层隐喻

《呼啸山庄》这部奇特的小说自诞生以来,便经历了各种褒贬不一的评论,贬斥者认为这部作品几乎不可理喻,其蕴含的“非理性”实在是有悖于当时的文艺审美观的:颂扬的人挖掘出它所蕴含的现代主义内涵,对其大加褒扬,称之为“旷世奇作”。客观地讲,对于这样一部“曲高”并未“和寡”的杰作,要全面评析它实属难事。本文拟从叙事学的角度对这部作品作一番阐释。

一、隐藏的至高叙述者

研究《呼啸山庄》,首先碰到难题就是它复杂的艺术结构。小说以第一人称“我”来叙述。“我”是画眉山庄的房客洛克伍德,“我”的来访一步一步揭开呼啸山庄的故事。由好奇心驱使,“我”偷看了凯瑟琳的日记,由此对凯瑟琳·恩肖,凯瑟琳·林顿,凯瑟琳·希斯克利夫这些名字产生了疑问。更主要的是,“我”被呼啸山庄的男主人希斯克利夫粗暴、奇怪的举动所吸引。随后,洛克伍德转而向女管家耐丽打听。由于耐丽的母亲把辛德雷带大,她自己又照顾凯瑟琳、希斯克利夫,当凯瑟琳嫁给林顿后,她又来到画眉山庄。因此她是全故事的目击者。进而很自然的,呼啸山庄与画眉山庄的恩恩怨怨就在耐丽的叙述中,一点一点地展开了,构成了一个以希斯克利夫、凯瑟琳、林顿为中心的虚构世界。在这个虚构世界中,耐丽的讲述内容是属于故事层。讲述者耐丽是属于话语层,然而耐丽也不是完全置身事外,她自己也是另一个故事层的一分子。洛克伍德就是这个故事层的叙述接收者。笔者认为这个结构的不同寻常之处就在于:洛克伍德不仅充当了这个故事层叙述的接收者,而且还参与了这个故事,是整个故事的讲述者。这就不仅打破了传统小说中叙述者默不作声、无条件的存在状态,同时又是作为另一个叙述者的姿态出现的。瑞蒙·科南解释说:“一个人物的行动是叙述的对象。可是这个人物也可以反过来叙述另一个故事,在他讲的故事里,当然还可以有另一个人物叙述另外一个故事。如此类推,以致无限。这些故事中的故事就形成了层次。按照这个层次,每个内部的叙述故事都属于使它得以存在的那个外围叙述故事。”口根据经典叙事理论,外部层次又称为第一层次,包容整个故事的故事,内部层次又称为第二层次,指故事中的故事。

然而,问题的关键是洛克伍德是否真的是整个故事的叙述者呢?虽然我们看到的是“我”这个叙述人称。我们知道。任何讲述都是站在某个视角上的解释行为,讲述中包含了对于被讲述内容的理解评价,耐丽讲的故事就不可能是客观的,她肯定夹杂了自己的立场与观点,我们可以从文本中看出,例如:“从一开始,希斯克利夫就在这个家庭之中滋生了恶感,不到两年以后恩肖太太去世时,少爷已经学会把自己的父亲视为压迫者而不是朋友。”

无论是耐丽的叙述还是洛克伍德的叙述都使我们与这个故事隔了两层,因此这个故事的发展对我们来说应当是显得扑朔迷离才对。但事实却恰恰相反,我们并没有远离故事。相反,我们对这个故事了如指掌,并且对人物抱以极大的热情。究其原因,除了两个叙事者都参加了叙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文本中出现了大量的直接引语。怎样解释这个奇怪的现象呢?我们知道讲述故事总用的是间接引语的,如美国黑人女作家艾丽丝·沃克的《紫颜色》,就完全运用的间接引语,并且是以信件的形式展开故事的。难道是耐丽的记忆力惊人,可以把人物之间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记录下来,或是洛克伍德可以把这些直接引语一字不漏地再复述一遍?无论如何这些都是不可能做到的。那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呢?笔者认为这里还存在着另一个至高的叙述者,假若洛克伍德与耐丽都属于同一个话语层,而且洛克伍德、耐丽以及希斯克利夫、小凯瑟琳、哈里顿都是共时状态,那么,那个至高叙述者就是带着自己的声音走进故事的。

这样就使我们对这个离我们很远的故事产生了亲切感。希斯克利夫、凯瑟琳、林顿的爱情属于第一个故事层,而希斯克利夫、小凯瑟琳、哈里顿属于另一个故事层,再加上至高叙述者的带领。故事就有了一种忽近忽远的效果,既使读者领略到一种神秘感,又不至于离故事太远。事实上,历来的读者都对希斯克利夫投入了巨大的热情。这就是关于故事层与话语层的叙事策略。

让我们带着以上这样一个结论回到19世纪中叶这样一个男性声音占绝对权威的时代,我们应该承认作者的确是极其睿智地把自己的声音掩盖了,但是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却时时受到这个声音的引导。正如苏珊·兰瑟在她的《虚构的权威》这本专著中分析的:“叙述者的权威让位于某种内在的总体叙述声音,并因此变得偶然凌乱。这种总体叙述声音实际上是和二为一的建构,一方面是年长者的叙述者的自我声音,另一方面的基督上帝的声音,它把小说的主要人物转换成称职的自传者。”也许是性格内向的女作家存心隐蔽自己,放弃了小说作者的特权,但是这个隐藏的声音里却丝毫也没有向男性叙述声音妥协的意思。作者抓住了每一个“戏剧性”的场面表达了自己对这个社会的思想(对于这点下文再做具体分析),也就抓住了叙述的权威。

二、作者的读者与叙述读者的交织

后经典叙事学的重要理论来源之一是詹姆士·费伦(James Phelan)的修辞叙事学。他在《作为修辞的叙事》一书中说:“如本书各章所示,修辞方法非常关注叙事策略与读者活动的关系——在故事和话语两个层面上发生的事件影响到读者的认识,信仰,思想,判断和感觉。比如,在作者使用不可靠叙述者的情况下,一个重要的读者活动就是拒绝接受叙事者的假设,认识或价值……在解释叙事策略与读者的活动之间的关系时修饰批评家主要关注的是实际读者是如何识别不可靠的迹象。推断作者的不同假设,认识或是价值的。”因此,后经典叙事学家不把文本看成是一个自在的封闭系统,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文本与读者,或是文本与其他学科的研究。

费伦还引用拉比偌维兹对的观点,提出了有四种读者:实际的或有血有肉的读者——特性各异的你和我,我们的社会构成身份;作者的读者——理想的读者,作者就是为这种读者构思作品,包括对这种读者的知识和信仰的假设;叙述读者——叙述者为之写作的想象的读者,叙述者把一组信仰和一个知识整体投射在这种读者上;理想的叙事读者——叙述者希望为之写作的读者。这种读者认为叙述者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可靠的。如果说任何讲述都是站在某个视角上的解释行为的话,那么由前所述,耐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在修辞叙述学中给予最多关注的是叙述读者和作者的读者。

作为小说的叙述读者,叙述接受是完全接受叙述的立场和观点,并且不带一点疑问。“作为‘叙述读者,我们认为故事中的人物和事件是真实的;而作为‘作者的读者我们则对作品的虚构有清醒的认识。”作为有足够经验的现实读者,我们早巳对耐丽叙述的合法性提出了种种疑问。我们一旦发觉耐丽是个自以为是、不能完全令人信任的报道者时,读者就不愿现成地接受她的议论和看法了。方平先生的《耐丽做了奸细啦!》一文中,对耐丽的身份作了怀疑后又对小说的叙事技巧作了充分的肯定。在文本中我们也可以看出耐丽只不过是个讲求实际的家庭主妇。作为有丰富经验的现代读者,我们当然不会单纯地认定希斯克利夫是一个缺乏理智的疯狂的角色。耐丽的叙述越是冷静。越会让读者感受到那个隐藏的叙述者对希斯克利夫的巨大热情,这个隐藏叙述者即艾米莉本人理智地运用这种方法为自己获得了小说出版的机会,同时也获得了作为一个女性的声音权威。作为对后叙事学给予极大关注的读者想要知道的是:隐藏的叙述者看似“非理性”地喜欢希斯克利夫的原因是什么?在这个背后是否还有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领域呢?作品在这里出现了无限的阐释可能,本文的第三部分一就是这“无限的阐释可能”中的一种。

三、这个故事是说给谁听的?

接下来的问题是这个故事究竟是讲给谁听的?笔者在此做了个假设:叙述者在她的心理需求下,把这个故事说给自己听。大段的直接引语表明最高叙述者对任何人的叙述都不满意,她需要把这个故事客观化、真实化,可以使之脱离叙述范畴,成为一个自足的系统。这个系统其实是与作者的主观世界重合的,也就是说作者正是想要说服自己,达到主观的真实而说给自己听的。这也就是叙述者要把自己隐藏在另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叙述者下进行叙述的原因。考虑到当时的环境,女子是没有话语权的,作者找到这样一个办法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笔者认为这里还蕴藏有另一个原因。

让我们先跳出文本来看看现实生活中的艾米莉。实际中的艾米莉是一个忧郁的、性格自闭的女性。由于当时环境所限,她要是把这样一个充满灵与肉、血与火挣扎的故事说出来,这是谁也不会同意的。于是那个隐藏的最高叙事者让她达到了目的。事实上作者并没有一定要让作品发表的欲望。这就为作者要把这个故事呈现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立足点,作者正是要在作品中表现一个她自己的真实的内心世界。

那么这个真实的内心世界又是什么呢?难道就像某些评论者说的是一个自足的“非理性”的世界?或者是否就像我们通常所认为的艾米莉对于荒原的遐想吗?笔者认为这并不是一部故事情节取胜的小说。故事的魅力也不在于讲述了一个灵与肉、血与火交织的爱情与复仇的故事。而在于故事所产生的隐喻。这当然也是连作者自己也觉察不到的。美国叙事学家查得曼在他的《故事与话语》中说“隐喻的意义实际上被看作一个与构成情节的横向事件交叉的垂直集合体。”试看文本中这么一段著名的话:

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大痛苦就是希斯克利夫的痛苦。而且,从一开始,我对每一个痛苦都注意到和感受到了。生活中真正另我牵肠挂肚的就是他本人。倘若其他所有的人都死了,而他活着,我将继续活下去;然而,倘若其他所有的人都活着,而他死了,那么,这个世界对于我将变成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看来,我就不该成为它的一部分。我对林顿的爱犹如树林里的绿叶;我非常清楚地懂得,时间会改变它,正如冬天能改变数目一样。而我对希斯克利夫的爱,恰似树林底下的恒久不变的磐石:一种见不到的,快乐的源泉,但却是必不可少的。耐丽,我就是希斯克利夫!

很明显,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本是一体的。而她又时刻寻求异己力量,这可以说是人的本质的追求。生命实际上处于二者矛盾之中,如果林顿代表了文明式的生命形式,希思克利夫与凯瑟琳代表了原始的生命形式,那么林顿对凯瑟琳的引诱就代表了贵族式生命形式对原始生命形式的和谐的破坏。“我对希思克利夫的爱,恰似树林底下的恒久不变的磐石;一种见不到的,快乐的源泉,但却是必不可少的。我就是希思克利夫。”就是这种异己力量的出现,使原始形式受到威胁。希思克立夫的死象征着这种形式的完全被打破。笔者认为,这部小说构成了一个隐喻——工业社会对农村宗法制社会的入侵。从结尾来看——希思克立夫的死代表着原本和谐的社会形式被完全打破。所以不像很多评论者所说的,呼啸山庄一直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社会。相反的情况是:工业已经控制了这一区域。

以前的读者大多认为豪沃斯是一个荒凉、凋敝、沉闷、偏僻、闭塞的地方,是一个远离现代社会的荒原。但是根据勃朗特牧师住宅博物馆的馆长朱丽叶-贝克特(Juli—etBarker)的考证,证实了豪沃斯当时不仅是重要的羊毛交易市场,而且是很重要的羊毛产地。这表明当时的豪沃斯早就受工业化影响的,最重要的是人的道德、人的处事方式的改变。这些改变对艾米莉的影响是深刻的,她觉得生命有一种永恒运动的力量,但是对过去又有种无比留恋。艾米莉在这部作品中有一种很强烈的声音,虽然她很努力地想掩饰自己,但是她的声音清晰地在作品的每一句话中。

参考文献:

[1]胡亚敏叙事学,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42

[2]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97:32

[3]苏珊·兰瑟著,黄必康译,虚构的权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203

[4]詹姆士·费伦著,陈永国译,作为修辞的叙事,北京大学出版者,2002:112

[5]同上:112

[6]申丹,韩加明,王丽亚,英美小说叙事理论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246

[7]方平,欧美文学研究十论,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65

[8]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1997:77

[9]GlenHeather编,勃朗特姐妹,上海外语研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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