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小屋》与《禁闭》的比较研究

2009-08-31 06:46
文学教育 2009年8期
关键词:残雪存在主义萨特

张 蓓

残雪是中国当代最重要的先锋作家之一,她深受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她的小说将现实与梦境“混淆”,创造了一个个怪异的世界。《山上的小屋》就是这样一篇代表作品。在文本中,作者建构了一个梦魇般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是孤独的、痛苦的,人与人之间互相戒备、仇视。

萨特是西方存在主义文学的重要代表人物,他的很多作品都体现了他的存在主义哲学观、人际观,最具代表性的是他在1943年创作的独幕剧《禁闭》。它通过一个荒诞的题材,即三个鬼魂在地狱中,像旋转木马似地互相追逐,永无宁日,饱受精神折磨的故事,揭示人际关系方面的深刻哲理。

尽管残雪受西方现代派影响很大,但之前对残雪的比较研究大多局限在了她与表现主义大师卡夫卡的比较。其实,存在主义在残雪的小说中也有诸多体现,本文着力于她的《山上的小屋》和萨特的《禁闭》之比较,下面我们从三方面来具体探讨。

一.营造了一个相似的封闭环境和刻画了少数几个主要人物。

《山上的小屋》中虽然没有明确指出地点,但通过文本我们可以感受到这是一个相对隔绝的家庭,在他们的故事里没有邻家,没有外部信息,所有的故事都在这个家庭内部发生。并且通过开篇“在我家屋后的荒山上”可以感受到这里的荒凉、孤立,而我、母亲、父亲、妹妹这四个人物和封闭的环境就为以后人物之间的相互仇视、折磨,以及“我”的种种幻想作好了铺垫。萨特的《禁闭》也是如此,它的故事展开的背景是“地狱”里一件封闭的小屋,这里的门是紧锁的,空间是狭小的,在这里居住的也只有三个主人公,这样的环境给人一种压抑之感,但又没有人能够逃离。同时,这三个人之间相互折磨,形成了一个循环。

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这两个文本所营造的环境是相似的,这种相似并不是偶然,而是为了更好的表达文章的主题。只有在这样的封闭的环境中,才能更好的去捕捉每个人的内心,表达人的孤立,同时,也正是由于刻画了几个少数人物,才能更好的表现复杂的人物关系,达到以微见著的作用。通过几个典型代表给人一种联想,大千世界莫不如此。

但是,这两个文本中的环境又各有特色。用两个词概括就是“极限境遇”与“日常生活”。“极限境遇是萨特创作的一个普遍手法,他只能给主人公留下两条路:或生或死,或成或败,或冲出牢笼或永远负罪。在《禁闭》中,作者为每个主体设置的境遇,不仅在物质条件、自然条件方面,达到一种极限,而且在社会生活方面、人际关系方面也达到极限。”[1]为了达到这种极限,作者选择的三个具有典型性的人物,分别是胆小鬼、同性恋和色情狂,地点也具有特殊性,选择了万劫不复的“地狱”,这样便为展开戏剧矛盾和刻画戏剧人物提供了充分的基础。而《山上的小屋》中的人物和地点,以及发生的事情却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是千千万万个家庭的缩影。这种不同的选择也是由于东西方观念的不同,在中国,家族观念更加强烈,残雪选择把这几个人放在一个家庭里,更具有讽刺意味和悲剧效果,而《禁闭》作为西方文学的产物,必然会一定程度上受到基督教观念的影响,“人死后入地狱”不断被写进文学作品,但丁的《神曲》就是其典型代表。因此,通过在地狱这样万劫不复的境遇,更能体现出它的悲剧的震撼性。

二.运用了荒诞的表现手法。

虽然在西方现代主义中有“荒诞派戏剧”这一流派,但“荒诞”却是现代主义很多流派的共同手法,《山上的小屋》中,所有的情节都给人以荒诞感,通过叙述者怪异的感官体验描绘出一个荒诞、怪异的世界。如,“我打开灯,看见窗子上被人用手指捅出数不清的洞眼。隔壁房里,你和父亲的鼾声格外沉重,震得瓶瓶罐罐在碗柜里跳跃起来。”“小妹告诉我,目光直勾勾的,左边的那只眼变成了绿色。”“父亲每天夜里变为狼群中的一只,绕着这栋房子奔跑,发出凄厉的嗥叫。”[2]如,“我”不停地想整理自己的抽屉,但总也整理不清楚,父亲打捞井里的剪刀等等语言上和行为上的荒诞。这些体验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发生的,作者用一种梦魇似的画面向我们揭示。

同样,《禁闭》中也用了这种荒诞的手法,“萨特从人生的非理性和社会的荒诞性出发,《禁闭》旨在写现实之灵魂,关注的是悲剧人生,然而选取的却是非现实题材,作者通过荒诞场景和荒诞情节,形象而奇特地写出了一批荒诞场景和荒诞情节,形象而奇特地写出了一批荒诞人物在荒诞处境中的真实感受。”[3]他们虽然身处地狱,却能够看到人间的一些画面,看到他们原来的爱人、亲人。并且那些场面依然能引起他们的愤怒,却已经无能为力了,他们犯下的错误使他们陷入地狱,却没能改变人间的生活,这是一种荒诞的悲剧。这样的例子文本中处处都能看到。

虽然这两部作品都用了荒诞的手法,语言和情节让人觉得不现实,但是通过这种方式都达到了一种用平实的语言和情节所不能达到的效果。同时,这些语言看似荒诞,却是另一种真实,那就是心理真实、情感真实和艺术真实。

三.体现了萨特存在主义哲学的人际观和自由论。

前面是从形式上来探讨两者的异同,这两个文本最大的相似之处在于他们所体现的存在主义文学的内涵,特别是“他人即地狱”这一哲学观点和萨特的“相对自由论”。

“他人即地狱”是《禁闭》中的经典台词,在戏剧的结尾,借加内散之口说出,“提起地狱,你们就会想到硫磺、火刑、烤架……哼,何必用烤架呢,他人就是地狱!”[4]虽然只是五个字但它包含了深刻的哲理,萨特曾自己解释,“要是一个人和他人的关系恶化了,弄糟了,那么他人就是地狱……世界上的确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生活在地狱里,因为他们太依赖别人的判断了。”郑克鲁先生将它解释为三层意思,这三层意思在加内散、艾丝黛尔、伊内丝身上得到了不同程度的体现。他们三个人生前都是罪人,都是败坏了与他人的关系,最后落得个入地狱的下场;而加内散是如此的在乎别人对他的“胆小鬼”的评价,以至于一个人的一句判断就可能让他痛苦一生;同时,他们三个人都没能很好的对待自己,加内散太依赖别人,给自己造成精神上的痛苦,他落入地狱后一直想做的就是梳理反省自己的一生,然而却又把这种反省建立在别人的判断上,艾丝黛尔根本就不思考,不动脑,只追求本能的享乐,而伊内丝虽然有清醒的头脑和思考,却常常不能控制自己,知道错还要一意孤行。因此他们自己同时也是自己的精神地狱。

同样,在《山上的小屋》中我们也能深刻的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隔膜、敌对、冷漠、折磨。同样体现了“他人即地狱”的主题。但它不同于《禁闭》中的连锁式的结构,而是以“我”为中心所形成的放射性结构,“我”与其他各个人物之间的敌对。至于他们内部存在的各种纠纷就没有直接反映。“我”和父母之间相互折磨,“我”恶化了与父母的关系,于是他们成了“我”的地狱,自然“我”也是他们的地狱。

其次是关于萨特的“相对自由论”。有人这样评价萨特,“他既不承认上帝,也不承认先验的人性或任何客观规律。他坚定个人是一切价值的源泉,人有权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而且只能以自己的行动来创造自己的本质。”[5]但经历过二战后的萨特成为一个“相对自由论”者,他在强调人的自由选择时也承认了人的社会性,变“绝对”为“相对”,自由选择的同时,必需负有责任,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不管《禁闭》中,地狱中的三个鬼魂,还是在《山上的小屋》中,“我”和父亲、母亲。他们都有选择自己行为的权利,他们有权选择自己的自由、自己的行动。然而,这些人却一味追求自己的欲望,而妨碍了他人的自由,恶化了与他人的关系,并承担由此带来的痛苦的结局,自己也失去了自由。加内散选择逼迫他人承认他不是个胆小鬼,艾丝黛尔选择祈求加内散的爱,而伊内丝选择自己的同性伙伴。在《山上的小屋》中,人物的自由选择变成了一个个西绪弗斯似的悲剧,我不停地整体永远也整理不好的抽屉,让母亲、父亲无法忍受,因此,母亲想到了对“我”采取措施,要牺牲“我”来获得她的“自由”。“小妹偷偷跑来告诉我,母亲一直在打主意要弄断我的胳膊,因为我开关抽屉的声音使她发狂”。“我”选择自由的同时也妨碍了母亲的自由,必然要承担由此带来的后果,母亲的敌对、父亲的痛苦等。这家人因为欲望不同,无法协调自己和他人的行为,因此也都没有真正的自由可言。

总之,虽然《山上的小屋》是中国当代文学新时期的先锋作品,《禁闭》是二战时期西方的存在主义戏剧,环境和时代背景不同,但两部作品存在着很多相似之处,八十年代的中国处于社会转型期,而二战后西方社会也处于悲观、彷徨之中。因此,可以看出两部作品的相通之处,那就是人作为个体存在的本质上的孤独和痛苦、恐惧、荒谬。它可以穿越时间、空间,达到东西方关于人类存在的本质的一次心灵的对话。

注释:

[1]郑克鲁主编.《外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161页。

[2]洪子诚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作品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352—355页。

[3]郑克鲁主编.《外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160页。

[4]《萨特戏剧集 禁闭》,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103—153页。

[5]《萨特戏剧集 序言》,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1页。

参考文献:

[1]郑克鲁主编.《外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2]洪子诚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作品选——山上的小屋》,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

[4]《萨特戏剧集 禁闭》,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5]《荒诞派戏剧集》,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张蓓,女,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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