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主旨探讨

2009-08-31 06:46钟辉勇
文学教育 2009年8期
关键词:琵琶行琵琶白居易

长期以来,人们大半津津乐道于白居易《琵琶行》脍炙人口的音乐描写,而对其取得同样巨大成就的情感思想的描写,却因音乐描写的辉煌成功的影响而少有深入地鉴赏与探讨。显然,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是该首诗歌的主旨所在,这一千古名句,应该可以说是诗人长期孜孜不倦的文学追求和命运体验的结果。这一名句之所以能出现,之所以能在出现白居易笔下,我想有三个因素:诗人对黎民苍生的人文关怀;诗人贬谪浔阳时的精神需求,诗人与琵琶女人生遭际的暗合。通过这三个原因的探讨,我们应该能蠡测到诗人的痛苦内心和诗作的情感价值。

一.诗人对黎民苍生的人文关怀

关注人生,关注社会,关注普通百姓的生存状态,关注社会上被污辱被损害的人以及其它弱势群体,自觉肩负维护社会正义和良知的责任,这是封建社会绝大多数知识分子共同的理想人格。只要他是深受儒家文化浸染的知识分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思想,就会自然而然地主导这些知识分子的为人处事的方方面面,这是封建社会多数知识分子代代遗传的道德思想基因。这一基因密码当然地“遗传”给了白居易,左右着他的政冶态度,也自然而然地支配着白居易的创作方向。

身居庙堂之高的时候,自然就有“为民请命”的必要,因而他对百姓就寄予了深深的关怀和同情,诗文中也就闪现出儒家知识分子的理想人格的光辉。当然,白居易总的说来还是摆脱不了时代的阶级局限与文化视野的歧见,但其能把视角目光下移,抛弃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的固有成见,通过赏曲品歌互诉心事,在完全平等的基础上,走进千百万被侮辱被损害的劳动人民的典型代表“琵琶女”的情感世界里,这种执着的人文关怀本身还是相当值得称道的,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民间情怀。刘征说:“白居易能够冲破封建的等级观念,平等地看待一个地位卑贱的琵琶女,将自己的仕途坎坷,同他的昔为娼家女,今为商人妇的遭遇作类比,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我国古代诗人虽有自比美人芳草的传统,但大都比的是纯洁的少女或者高尚的贵妇,自比妓女是较少见的。”(《文征文集》第一卷,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出版)这句话显然可以看成是白居易人文关怀的最好注脚。

这就是白居易,这就是摆脱了士大夫架子后的白居易,这就是战胜了偏见而由上层精英文化走向了下层市民文化的白居易。他们互诉心曲,互换“技艺”(莫辞更坐弹一曲,为群翻作琵琶行),白居易也就在这诗人与娼女心理互动的过程中,达到了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对弱势群体黎民苍生的关怀之后的一种真情流露。有了这种民间情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情感主旨已是呼之欲出,“怀胎”已久就等适当时机分娩了。

二.诗人贬谪浔阳时的精神需求

根据马斯洛的关于需要的学说,人有五种需要: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感情的需要、受人尊敬的需要、自我价值实现的需要。前四种需要的得到或满足,对于封建政府官员来说没有多大问题或难度,而自我价值实现的需要这一最高等级需要的实现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它需要社会为其提供人尽其才、才尽其用、合理合适的工作环境和机会。

而这些对于白居易来说,日渐腐朽的中唐社会,已不太可能为其提供了。白居易本来是怀抱大干一番事业的理想和才华。无奈现实政冶毕竟不如他读书作诗这么轻车熟路、驾驭自如。人一旦进入了官场就意味着进入了身不由己的游戏世界,谁不守游戏规则谁就会淘汰出局。明哲保身,奉承吹拍,左右逢源,暗结朋党,察颜观色,见风使舵,媚上欺下,阳奉阴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些是封建官场人生心照不宣、永处上风的规则和法宝。而他偏偏逆这些官场游戏规则而行事,仿佛天生就是和官场游戏规则作对的人,他利用讽喻诗(如《秦中吟》、《新乐府》等)这把带盐的利刃深深刺向了权贵们的心脏,权贵们终于发现这位敢于傲视权势的才德兼备的读书人不是自己的同路人,普遍认为他是异己异类,于是借其“越职上事”(元和十年,盗杀宰相武元衡,其积极上书捕贼,而他当时并没有此项权利)巧做文章,捏造罪名,终于把白居易贬谪到了荒僻之地江洲去做司马。区区司马是一个无法施展才华的闲适之职。很显然合理合适才尽其用的工作机会与环境没有了,其“志存兼济”、“为民请命”的更高更大层面上的自我价值实现需要的环境条件也就同时意味着丧失。因此他惨淡经营的精神家园和孜孜追求的理想人格也就轰然被摧毁。

通往高高庙堂的道路被无情切断,理想人格可以附丽的政冶条件也灰飞烟灭,高层次自我价值需要的实现就必然地渐行渐远。面对突如其来的这种人生打击,处于焦灼而空虚心理状态下的白居易,就迫切地需要寻求其他的方式来填补和满足业已形成的精神空白。对白居易来说,此时,欣赏音乐尤其是欣赏来自唐朝流行音乐之乡长安的“京都声”就是再好不过的精神抚慰方式了。而白居易的出身地位、人生经历、学识涵养又决定了他的音乐欣赏是带有很强的挑剔性的,浔阳之地未必没有音乐,只是没有他钟爱的音乐罢了。即便有“山歌和村笛”这种极其本真发自天然的率真音乐,在他看来也是“呕哑嘲哳”而“难为听”。他精神的家园里,只有“丝竹之声”、“京都声”,才是他音乐欣赏的至爱。

白居易有音乐欣赏的偏嗜,更有欣赏音乐的善听耳朵和卓越的文字表达能力。如果没有像白居易这样的音乐鉴赏高手,听出了音乐中的“无限事”,琵琶女再高超的演出也只能是自娱自乐的小夜曲。一个是琵琶演奏高手,一个是音乐欣赏大家。两人在特定的场合里,非常默契地形成了精神搭档。俗话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不是知音莫与弹”,伯牙和钟子期那段关于知音的美丽故事,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俩的现实生活中。琵琶女只有在得遇知音时才会使出浑身解数把琴弹奏得出神入化、上天入地,白居易只有在高水平的演奏中才会如痴如醉、激动万分,这样处于极度音乐饥渴状态中的白居易终于大饱耳福,也触动了他那根因失意政治而带来的伤感心弦,由音乐的欣赏进而发出命运遭遇的感叹,这就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一情感主旨句的出现提供了内在的心理动因。

三.诗人与琵琶发女人生遭际的暗合

通过音乐也只有音乐,琵琶女与白居易感情世界里架起了一座桥梁。在深沉缠绵的音乐世界里,白居易识悟出了琵琶女波澜壮阔的感情律动和命运幽怨,“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并由人及己,联想到了自身的宦海浮沉政治苦闷。在枫叶荻花秋瑟瑟的浔阳江头,一为失意文人一为卖笑歌女,地位身份殊异却又同是黑暗时代的弃儿,他们之所以在心灵世界能找到一个精神的契合点,这种天涯沦落流转湖海的人生遭际的暗合无疑是最主要的原因。的确,琵琶女和白居易是有许多相似暗合之处的。

暗合的具体表现之一,两人年轻时都风光无限好。白居易的早期生活一帆风顺,一路凯歌,二十岁进士及第,先后经历了校书郎、翰林学士、左拾遗等官场角色,人臣之贵,可见一斑,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十年之间,三登科第,名入众耳,迹升清贵”。而“琵琶女”的早期生活同样是春风无限,时光欢乐的,“名属教坊第一部”,“善才服”,“秋娘妒”,“争缠头”,“红绡不知数”,其大红大紫,歌坛威名也非他人能比的,毫无争议的艺术圈天王级的人物。暗合的表现之二,表现在两人命运转折的原因和结果方面。白居易源于性格,源于讽谕诗缘起“越职言事”,权贵们捏造罪名,把他贬黜到了江洲,命运社会对他明显是不公的,但他却无法改变无法抗拒。而琵琶女从她发迹的原因,所处的时代阶级,也已经预示了晚年的悲剧命运,常言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有,仅靠色艺来取悦他人,年老色衰的结果就是被岁月无情的抛弃,更何况她生活在妇女被普遍侮辱和损害的社会歧见中,其“老大嫁作商人妇”,“转涉江湖间”的无法逆转的命运归宿,就成为必然。

一人被黑暗的官僚集团所抛弃,一人被势利的社会歧见所抛弃,两人都是时代社会的弃儿,就在这不可抗拒的命运遭际面前,失意文人与卖笑歌女之间拆除了因职业身份不同而形成的天然樊篱,达到了心灵的契合,双方的感情之弦发出了共鸣的声音。两人就这样素味平生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于是诗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叹便水到渠成瓜熟而蒂落。

总之,对黎民苍生的“人文关怀”,白居易贬谪寻阳时的精神需求,与琵琶女人生遭际的暗合,应该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一千古名句出现的原因。抓住了这三个方面,应该说就读懂了《琵琶行》的情感描写。

钟辉勇,广东惠州市实验中学教师。

猜你喜欢
琵琶行琵琶白居易
我和我的琵琶
吕楠作品
朋友
夜雪
从《琵琶行》浅谈知音情结
“琵琶”和“枇杷”
吴绪经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