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安徒生的《丑小鸭》

最近,很偶然读到了一些安徒生的传记材料,不禁再次捧读《丑小鸭》,细细打量,发现我的感觉竟是:熟悉而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是一个伴着我们长大的故事,陌生的是从前我并没有读懂它。

很多人都认为《丑小鸭》的故事是安徒生自身经历的缩影,事实也的确如此。安徒生于1805年4月2日诞生在丹麦欧登塞一个贫苦家庭里,父亲是一个鞋匠,母亲是一个洗衣妇,童年时代他备受奚落与嘲笑,尝尽人世间的艰辛与冷暖。贫寒的出身,怪异的相貌,在他内心深处积下了挥之不去的自卑感,就像文中的丑小鸭,就因为“长的太大,太特别了”,所以被别的鸭子啄,“到处挨打,被排挤,被讥笑”。深处偏远、闭塞的欧登塞,又有着复杂、混乱的家族背景:他有一个疯疯癫癫的祖父,于是便诚惶诚恐,生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发疯。幼小的安徒生感到分外的压抑,他渴望出走,渴望离开,“走到一个广大的世界上去”。于是在十四岁那年,他独自来到哥本哈根——丹麦的首都,想在剧院里找个小职业,以便在实际工作中学习表演艺术,残酷的现实——贫困和饥饿使他不得不放弃,但他追求理想的热情和勇气打动了不少艺术家,最终获得帮助,再加上自身刻苦努力,成为了一个有文化的人。

如果本来就是一只天鹅蛋,即使曾经生在鸭场里,也最终会成为美丽的鸟中最美丽的一只。在作品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不断行走的形象:从破壳而出,到溪水边、养鸡场、灌木林、沼泽地、芦苇地、牧场、农家小屋、树林、湖泊、花园……不断向前,走向广大的世界。这与安徒生的人生观不无关系,他倡导“生命在于游历”,一共进行了29次国外旅行,一生中有九年时间是在境外度过的,是同时代旅行最远的丹麦作家。

就这个童话故事而言,贯穿全文的一条主线就是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一只丑小鸭怎样才有可能变成白天鹅呢?首先,它必须是一只天鹅蛋,然后,在时间里成长。这里的“天鹅蛋”,我们可以看作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一种潜质、一种美的品质,抑或是一股向上的力量,甚至是一种对自我的发现。纵观我们每个人的成长之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里要说的是我自己的人生体验:人生的道路是怎么样的呢?我第一次模糊的意识到并思考这个问题是上小学二年级时。上学,这是毋庸置疑的,小学之后进中学,中学之后上大学——当初那个懵懂孩童对未来人生之路的憧憬虽然稚嫩,却是准确而又清晰的预示——我果然是踏着这一条路走来的,并且是那样的坚定不移,即使是在高考落榜的时候,我想到的也是理所当然的复读,继续考大学,没有其他可能,至少是没有想过。在我有了反思能力和反省意识之后,我常常问自己:这是谁铺设好的一条路?适合我吗?这中间是否有不和谐的音符……人生也许是无法设想的,只有一步一步走下去,掩饰的外壳尽落,生命的本真呈现。“不走寻常路”,“走自己的路”,这些话说来容易,能否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很多时候,从众,是最容易、最方便、最省力的选择,因为人的本性之一就是惰性,常常使得我们避重就轻、避难就易。不寻常的路、“自己的路”究竟是怎样一条路呢?大三那年,虽然离毕业还有一年多,但凡事习惯预作打算的我开始考虑:大学毕业后是考研继续深造,还是步入社会参加工作?站在选择的十字路口,我犹豫了。因为所学的理科专业既非我所擅长又非兴趣所在,所以,无论是考研深造还是参加工作都非我愿,可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但是,真的没有吗?在深深迷茫与痛苦中,我想到了跨专业考研,以此弥补心中的遗憾,获得生命的转机。高中文理分科,随大流的报了理科,后来发现并非是自己的最佳选择,却也只是一味的遗憾。这一意外的发现令我欣喜:大学毕业,然后工作——这样一条路可以不走,“命运可以由自己把握!”这句曾在书上看到过很多次的话,第一次被我理解和诠释。作为一个生命的激情被唤醒,就像那只丑小鸭,我忽然在生活这潭水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有选择权利、有判断能力、有生命活力的、活生生的我。决定之前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决定之后就是义无反顾了。之后的日子里,我幸福地沉浸在为自己选择的中文专业备考中,虽艰难却心甘情愿,过着从来也不敢想的,梦也梦不到的生活——徜徉在兴趣的海洋里,行走在为梦想而奋斗的道路上。此刻,回首往事,写下这些文字,我的内心依然有一个快乐的声音:当我还是一只丑小鸭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幸福啊!

成长是什么呢?从这个丑小鸭成长为白天鹅的故事里,我们说成长就是寻找,寻找我们的真实所在,什么是真正的自我,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所在。而寻找是一个过程,一个不断认识自我、发现自我、实现自我的过程。最初的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是谁、何等模样、从何而来、所来为何、去向何处,总是别人先认识我们。你看文中那只丑小鸭,先是鸭妈妈觉得它大的可怕,然后是别的人看不惯,嫌它太庞大了,太特别了。在处处挨啄、被排挤、讪笑之后,小鸭形成了自我认识:“他感到特别的悲哀,因为自己长的那么丑陋”——美与丑的观念和自身的定位就这样形成了。在被逐出鸭群鸡群之后,它飞过篱笆逃走了,见到小鸟飞去他认为是自己的丑陋的缘故而使他们惊恐;在沼泽地的野鸭群里,它也绝不敢想到跟他们结婚,而只是奢求有一块栖息之地,只因为自己丑得厉害;在猎犬的嘴下死里逃生之后,它也归因于自己的丑陋……强烈的自卑感渗入肌肤,深至骨髓,侵蚀着在狂风中奔跑的丑小鸭:奔跑在沼泽地,奔跑在田野,奔跑在牧场……成长的道路是如此艰难!可是我们还是隐约看到了成长的痕迹:从前得丑小鸭是沉默的、失语的,仅有的只是脑中的一点印象——自己很丑——也是别人强加于他的,可是在农家小屋里,我们看到了丑下鸭第一次觉得“一个人也可以和别人取得相反的意见”,虽然最后被猫儿压制了,本能的渴望却是无法扼制的,就像人类本能地向往真、善、美、新鲜的空气和阳光一样,到水上去游游,是丑小鸭压抑不住的追求,他一次次踏上渺渺征程。秋天走了,冬天到,野外是没有舒服的地方去的,在最艰辛的跋涉中,希望之光一闪而过,“有一群漂亮的巨鸟从灌林里飞出来……他们长着美丽的长翅膀,从寒冷的地带向温暖的国度,向不结冰的湖泊飞去。”这群漂亮的鸟儿带给丑小鸭的震撼,也许是我们的笔力所不及的,它是如此深刻而又复杂:无法忘怀,茫然和爱。是的,爱,这是一种对于丑小鸭来说是不曾有过的感情。我们知道,丑小鸭生下来就是不受欢迎、遭排挤的,就连鸭妈妈也很快就抛弃了它。对于它来说这是一个无爱的世界,没有人爱它,它也没有爱过别人,而一颗没有爱滋润的灵魂,终究是干枯的,死寂的。其实这时的丑小鸭已经不是从前的丑小鸭了,只是它自己尚未意识到而已。变化从外界对它的态度也可以看出,不再有驱逐:冻昏后农人救起它,苏醒后小孩想跟它玩。只是,在苦难里浸润太久的丑小鸭不能马上意识到并很快适应这种变化。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在充满困苦和灾难的严冬之后,一个美丽的春天,款款走来:“它的翅膀拍起来比以前有力的多,马上把它托起来飞走了,在它还没有发觉之前,它已经飞进一座大花园:苹果树正在开花,紫丁香散发着香气,它那长长的绿枝垂到弯弯曲曲的溪流上。”啊!美丽的春天,生命的春天,生命的家园!那只粗笨的、深灰色的、又丑又令人讨厌的鸭子再也不见了,它变成了一只天鹅,美丽的鸟中最美丽的一只!

丑小鸭成长为白天鹅的故事还可以启示我们更多:它那永不停歇的脚步,永不放弃的执著精神……今天,仍不能说全部读懂了它。因为丑小鸭还会伴随着我们继续成长。

李嫚嫚,女,山东万杰医学院中文教研室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