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身女子的爱与哀愁

2009-08-28 04:36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09年17期
关键词:文身小店翅膀

岑 桑

一直觉得文身不应该属于女人。我却在大一那年,在后颈文了一双黑色的翅膀。

从此,它成了我一生不能磨灭的烙印。

1

大学代表着什么?如果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想说是“自由”。从小到大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是保护,也是监管。从北方的小城,考到南海边的厦门大学,母亲有一百二十个放心不下。但我却满心“山高皇帝远”的快乐。

那时我住在401室,很快和上铺的杜欣纤成了要好的朋友。我们很像,满脑子奔赴“自由”的想法,却不知道自由了该做点什么。

杜欣纤说:“咱们恋爱吧。找一个帅哥爱一下,人家说到大学还没谈过恋爱,人生就不完整了。”

那时,对于我们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女生来说,恋爱这个一度被禁止的话题,可是天大的事情。杜欣纤先我恋爱了。因此,我认识了她男友宿舍的同学——罗斌,并很快和他确立了恋爱关系。然后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和杜欣纤交换恋爱心得。我们研究爱情,像研究哲学命题,认真、玄秘,但永远搞不清楚。

记得那是第二年五一假期,我和杜欣纤都没有回家。我们在经过中山路的时候,杜欣纤突发奇想地说:“我们去文身吧。”

那条路上到处开着文身的小店。我被这个提议吓到了。但杜欣纤怂恿地说:“文一小块,有他们的名字的。这是爱情的决心。”

于是,我以爱情的名义,跟着杜欣纤走进了一家挂着无痛文身牌子的小店。可是,文身有不痛的吗?我伏在床上,四周飘散着药水和油彩的味道。一个满脸胡子的文身师傅,在我们年轻的身体上,刻上了永远的烙痕。

我和杜欣纤的手。紧紧地握着。微微的颤抖,泄露着彼此忍受的疼痛。杜欣纤要一个“锦”字,刺在了肩头,那是她男友的名字。而我挑了一双展开的羽翼,文在后颈。因为罗斌的英文名是“wing”,平时散开头发是看不见的。

假期过后,我们的“壮举”确实赢来了男友们的惊讶和喜爱。罗斌轻轻抚著我脖颈上的翅膀说:“痛吗?”

“现在不痛了。”

“我也要为你文一个。”

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疼痛都值得了。

那个夏天,杜欣纤早早地穿起短袖。而我也天天束起高高的马尾辫,唯恐露不出那双黑色翅膀。

大概这就是我和杜欣纤所要的“自由”,叛逆而招摇。可是,我们也仅仅招摇了那一个夏天。

2

大三的时候,罗斌以“爱情不再”的理由与我分手了。不久之后,杜欣纤也看见了“锦”和别的女生走到了一起。我们的爱情纷纷落马。夜里,杜欣纤和我挤在一张床上,痛哭流涕。她抚着肩头的“锦”宇说:“为什么呢?为什么会那么快呢?”

她的问题我回答不了。因为那年我们刚刚20岁。爱情散尽后,只留下那块无法抹去的文身。直到许多年之后,我才依稀明白,也许,那根本就不是爱情,只是打着“爱情”旗号的叛逆。文身与“刻骨铭心”并无关系,它唯一能证明的,就是我和杜欣纤的一段肆无忌惮的青春。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束起头发,我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我后颈的文身。那已经不再是个可以招摇的理由,它更是任人嘲笑的印迹。

“以为文身就能拴住男朋友,那两个女生可真够傻的。”这是校园里广为流传的八卦闲话。我却无力反驳。我只能收心敛性,像高三那年一样,专注学习,屏蔽一切。但杜欣纤仍然固执地寻找着她的爱情。她说:“亲爱的,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我摇着头说:“我相信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费尽心力找来的,往往都是虚假的外壳。”

杜欣纤笑了。她说:“第一次听你说这么有哲理的话。”

我们从此分道扬镳。

3

我接到德国公司面试信的时候,是在大四的下学期。那是一家全球五百强的企业。我历经四次面试,闯进了最终的十五人候选名单。那时母亲从家里赶来了,唯恐失败的心情胜过我。她租了房子,准备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但我却和其他候选人一起被公司请进了一家三星级酒店,封闭培训。我从没想过,面试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每人有独立的酒店套房,全程名师的培训计划。那位负责管理的吴小姐说:“你们都是优秀的,即便不能成为我们公司的一员,也希望你们能够了解我们公司的文化。”

我很喜欢她说话的样子,优雅、知性,几乎成了我以后的人生楷模。那天晚上,吴小姐来送日程表。我刚刚洗过澡,穿着睡衣,挽着发。吴小姐说:“明天早上九点在会议厅集合,别忘了。”

我很想和她多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题。那天晚上,我躺在酒店松软的床上,做了个梦。我梦见自己像吴小姐一样穿着得体,谈吐自信,落落大方。

只是这个梦在第二天早上就彻底被刺破了。我在去会议厅的走廊上,被吴小姐拦住了。她说:“对不起,我是来通知你退出这次培训的。”

我愕然地站在她面前,半晌才想起问:“为什么?不是刚开始吗?”

“你知道,公司花这么大的人力物力来甄选新人,就是为了精益求精。”她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后颈说:“对不起,我们觉得你不合适。”

我没有再争辩。她一定是在昨天送日程表的时候看到了我后颈上那块曾经证明爱情的文身,此时拥有了另外的含义。准备了三个月的面试,就这样功亏一箦。我一个人默默地收好行李,离开了酒店。当我拖着皮箱走过会议室门前的时候,我幡然领悟了青春惨痛的代价。

那一天,我回到母亲租住的小屋,抱着她无声地哭泣。母亲慌乱地问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只是我满心的委屈,却无法倾诉。母亲最终在我散乱的头发里,看见那双黑色的翅膀。她惊讶,隐忍着愤怒说:“你是女孩啊,怎么想起文这个东西。你不会是因为它被挤下来吧。”

可是,我除了哭,无以回答。

4

毕业之后,我回了家乡的小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为洗除文身奔波。除了街边的小店,没有哪家大医院敢保证,能清洗得干干净净。我每天系着丝巾,没有心思找工作。直到市立医院引进了激光净肤的设备。

医生说:“你要做好准备,会很疼。而且至少要洗三次以上。你考虑清楚再做。做了一半不做了,会更难看。”

但我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我必须要这份疼痛的洗礼,找回曾经的自信与坚强。

清洗文身那天,母亲一直陪着我。那是无法想象的疼痛,从每一个细胞里,迫出刺进的颜色。母亲握着我的手,不停地流泪,仿佛所有的疼痛都加在了她的身上。我忽然想起自己离开家的那一天。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挣脱母亲的手,可是现在,我却希望她能永远这样握着我的手,再也不要放开。

我分了三个月做,才彻底清除了脖颈上的颜色,那里只留下淡淡的粉红。我开始重新找工作,上班,恋爱。那双黑色翅膀终于成了过去的回忆。

现在的男友,叫周里,常常摸着我后颈浅浅的疤痕问:“你怎么会伤到这里?”

我说:“想要伤到这里是不容易的,必须有自以为是的爱情和年少的犯傻精神才行。”

周里不依不饶地问:“你年少犯过什么傻?”

“你犯过什么傻,我就犯过什么傻呗。”

我不想继续说下去了,谁没有年少轻狂,裁已经为此付出太多的代价。

那一年的夏天,我和周里去大连的“老虎滩”玩。很意外地遇见了杜欣纤,她已经结婚了。她穿着漂亮的泳装。身材美好。我们把“先生团”甩在一边,抱在一起,在沙滩上不停地尖叫。她的“锦”字不见了,换成了和我一样的粉色。我抚着她的肩头说:“你也……”

“是啊。”杜欣纤爽朗地笑了,“要不然没人敢娶我啊。”

5

2008年,因为众所周知的理由,我光荣地“下岗”了。那么不景气的经济,找工作比大学毕业那年还要困难。我决定开一家文身店。周里为此大惑不解,母亲也大为反对。但裁还是一意孤行地开起来了。

因为,这是我一直的梦想。

我的小店叫“消失的羽翼”。我把它装扮得很美,小小的店堂里铺满了粉色。我有一位手艺精湛的女师傅。聘请她之前,我们达成了一个小小的协议,如果有年轻女孩,想要尝试这个痛苦的美丽,我们就会拿出大把的文身贴纸任她挑选。我还会束发,指着后颈说:“看,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值得,你要懂得珍爱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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