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灿金
孔子有77个弟子,可是唯一和老师有过节的弟子却只有子路一人。
子路其实不叫子路,叫仲由,子路是他的字。子路是鲁国卞(今山东泗水)人,有人说他是一个“野人”。这个野人当然不像神农架传说中的野人,而是说他没有正经职业,待业青年,喜欢无拘无束地到处游荡。那个时代可不是想到处游荡就能到处游荡的,那是个乱世,做驴友需要一定的资本。刚好子路具备这样的资本:他个头高大,性格粗豪,好勇斗狠,是一把打架的好手。你看他平时喜欢穿什么衣服就知道这个人的性格了:戴着一顶鸡冠似的帽子,上面还插着一支雄鸡的黄黑翎毛,衣襟上佩戴着公猪一样的饰物。这两样东西是古人用来表明自己是一个真正勇士的标志性佩饰。子路就是带着这两样东西到处游荡的。无论谁在大街上迎头碰上这样的人,都要退避三舍,更别说咱们的至圣先师孔子了。
孔子虽然生具异相,头顶中间凹两边高,身长九尺六寸,可他毕竟只是一个读书人,打架的功夫显然不如子路。史书上没有记载孔子和子路是怎么发生矛盾,又怎么打起来的,不过结果是雄鸡公猪装饰的子路打败了孔子,还着实羞辱了孔子一番。孔子一看与此人不能力战,只能智取,于是就用他的礼乐那一套慢慢地诱导子路。子路是个粗人,凡是粗人都很向往做个文化人,就像今天乡镇企业家的办公室里摆满了豪华的精装书一样,子路慢慢地被孔子驯服了,脱掉了那一身雄鸡公猪皮,换上了儒者温文尔雅的衣服,并且托人拜在了孔子的门下。
孔子显然对这个比自己小九岁的弟子非常记恨,毕竟被子路在自己两座山丘一样的头上打过爆栗,因此当子路向他请教学问的时候,他从来不肯爽爽快快地倾囊相授,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子路。子路问他怎样处理政事,孔子就四个字:“先之,劳之。”意思就是自己先以德服人,老百姓才能信服,然后才可以让老百姓辛勤劳动。子路一听,这也未免太简单了吧,这一招谁不会啊,牛脾气一上来,要求孔子再教一招。这回孔子的话更少了,干脆变成了两个字:“无倦。”意思就是持之以恒,不要厌倦。子路一想,不能泛泛地问大道理,就拿自己作比喻,问:“君子崇尚勇力吗?”孔子一听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这回话多了,趁机讽刺子路一番:“君子最崇尚的是义。君子好勇斗狠而无义,就会陷入昏乱,小人好勇斗狠而无义,就会变成盗贼。”这几句话含义很丰富,够子路琢磨几天的了。
孔子还在背后对别的弟子说子路的坏话。一反他对子路惜言如金的风格,这些坏话都比较长,计有:“凭借片言只语就轻率地作出决断的,那就是子路”、“适用才能称为人才,子路好勇得过分了,不可取”、“穿着破旧的袍子和穿着狐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而不感到羞愧的,只有子路”、“子路的学问就好像是登上了厅堂,却还没有进入内室”。最恶毒的是这句类似诅咒的话:“子路不会得到善终。”你说人家学问不好,那是你藏私,不愿教人家,这也罢了,可是你却诅咒人家不得好死,这就有点过分了。孔子不愧是至圣先师,说话神机妙算,子路后来果然不得好死,不知道跟老师的诅咒有没有什么关系。
孔子不仅说子路的坏话,还堵塞子路的仕途。季康子向孔子打听子路有没有仁德,孔子王顾左右而言他:“千乘之国可以让他管理军事,至于他有没有仁德,我不知道。”言下之意是子路当然没有仁德了。子路出任季氏的家臣,季孙问孔子:“子路能做大臣吗?”孔子回答说:“也就是大臣的候选人而已。”
孔子56岁的时候,发生了著名的“子见南子”事件,这也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公案之一。
南子是卫灵公的夫人,是当时最有名的美人。可是她和太子蒯聩交恶,矛盾很深。蒯聩想杀南子,被卫灵公发现,蒯聩逃亡到了别的诸侯国。
刚好这一年孔子到了卫国。南子一听大名鼎鼎的孔子来了,就托人求见孔子,说:“四方的君子凡是愿意和我们卫灵公交好的,一定也会见见我。如今您来到了卫国,我也非常愿意见见您老人家。”孔子先是辞谢,后来就去拜见南子。南子这个大美人满心欢喜地坐在细葛布织成的帷帐里等候孔子。孔子进门,向北叩头行礼,南子在帷帐中跪拜还礼,环佩之声叮当作响。
子见南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两千多年来聚讼纷纭,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真相只有孔子和南子两个人知道。
孔子回来后,子路看见孔子的神色,大为不满。孔子立马辩解说:“我如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上天杀了我Ⅱ巴!”
过了一个多月,卫灵公和南子同车外出,让孔子坐在第二辆车子里跟随,一行人招摇过市。孔子自言自语地感叹出了一句名言:“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我还没有看见过爱好道德像爱好美色一样的人呢。后人都注解说这句话是讽刺的卫灵公,可谁知道孔子是不是在自我感慨、自我伤怀呢。
卫灵公死后,南子欲立小儿子郢继承王位,没想到郢也是一个杠头,推辞说:“太子蒯聩虽然逃亡了,可他的儿子还在,我怎能继承王位呢?”南子只好让蒯聩的儿子辙继承王位,是为卫出公。
这时,子路正担任卫国大夫孔悝的邑宰。蒯聩和孔悝密谋回国夺取王位,把自己的儿子卫出公赶出了卫国,蒯聩因此夺得了王位,是为卫庄公。蒯聩和孔悝发动兵变的时候,子路正在外地出差,一听到这个消息,星夜赶回,正好在城门口碰见子羔,子羔告诉子路:“卫出公已经逃跑了,你还是回头吧,别去惹祸。”子路回答说:“替别人效力就不能怕死。”回到孔悝府上,蒯聩和孔悝正在登台举行结盟仪式,子路上前说:“孔悝你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我要把你捉住杀了!”说着就要动手纵火烧台。蒯聩和孔悝的手下上前夹攻子路,把子路帽子上的缨穗给砍断了。如果子路还是戴着以前雄鸡状的帽子,估计运气会好一点。子路寡不敌众,留下了一句临终遗言:“君子可以死,帽子可不能掉下来。”于是把断了的缨穗系好,从容赴死。
孔子听说了卫国的乱局,预言道:“唉!子路要死了!”话音刚落,子路的死讯就传来了。圣人的预言总是非常及时准确。最后,孔子终于说了子路一句好话:“自从子路做了我的侍卫长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个性点评
我从来都不喜欢孔子。我觉得孔子从来就不是一个性情中人。当然,不是性情中人也不是什么罪过,但是我一想到痛饮狂歌的时候,有个穿着儒服的老夫子在我身边喋喋不休地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札勿言,非札勿动”就要发狂。子路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年轻人啊!孔子讽刺他好勇斗狠,不懂“义”,我看子路比孔子更懂“义”。什么叫“义”?不就是从容赴义嘛。你丫见南子见猎心喜,有什么资格批评为“义”赴死的子路?子路率性而为,敢打敢干,你看他最后死得多么潇洒。孔子呢?连见一个美人事后都要辩解粉饰好长时间,还是男人吗?当然,孔子不是男人,而是圣人。
柏杨先生在《君子和小人》一文中对“子见南子”有过幽默的描述,兹转述如下:
南子,美人也,孔丘先生见了她,不如道搞了名堂没有,归来后身轻如燕,神色有异。被仲由先生看出苗头,问了一句。做贼的人,心情都虚,孔子先生当时面红耳赤,赌起咒来曰:“天厌之,天厌之。”天厌之者,译成白话,便是:“教他不得好死。”情急至此,可见事态严重。我们毫不反对圣人谈恋爱,不过照有些人看法,圣人都是一块木头,没有爱,亦没有欲焉。幸亏孔丘先生有后代,否则准有人一口咬定他因过度地正人君子,连性都付阏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