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与王熙凤的矛盾

2009-08-25 01:51龚维政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09年5期

龚维政

[摘要]一直以来,学界一直将邢夫人看作是“庸俗”、“浅薄”、“愚蠢”,“无眼色”、“没成算”之人。实际上,曹雪芹笔下的邢夫人是代夫受过的尴尬人、用心险恶的嫌隙人。讨鸳鸯,王熙凤涮了邢夫人。邢夫人怀恨在心,屡屡发难,终于抓住逼死尤二姐之事,将王熙凤撵出家门。这也正是“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的真意所在。

[关键词]邢夫人:尴尬人;嫌隙人

邢夫人虽然是荣国府的大太太,但出身寒素,娘家无权无势,自己又无儿无女。在封建大家族里,不能生男育女,在家族里是没有地位的。即使正室,如果没有儿子,也会有后顾之忧。相比之下,二太太王夫人出身名门、大家闺秀,生有两儿一女,虽大儿子贾珠早逝。相形见拙的邢夫人虽贵为主子,但却无任何实权,被排挤出权利中心。贾府的掌权派,上至贾母,下至王夫人、王熙凤,实在没有一人与她同心。劣势之下,邢夫人清醒地认识到,保住身份是第一要务。因此,虽然贾赦残暴凶狠、荒淫无耻,她却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竭力维护。因为她清楚,只有贾赦的支持,才能坐稳大太太的宝座。恰如王熙风所言,唯知“奉承贾赦以自保”。但贾赦却每每给她出难题,讨鸳鸯就是“尴尬人”出于无奈,代夫受过。

鸳鸯是贾母身边聪明伶俐的大丫头,老太太一刻也离不了她。却偏生让贾赦相中,求邢夫人向贾母讨来作妾。邢夫人也知此事难办,但慑于贾赦的淫威,不得不从。她料定贾母必不舍得这丫头,情急之下,找王熙风商议对策。

邢夫人将房内人遣出,悄向凤姐儿道:“叫你来不为别事,有一件为难的事,老爷托我,我不得主意,先和你商议。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要他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我想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你可有法子?”凤姐儿听了,忙道:“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那里就舍得了?”

邢夫人无儿无女、没有贴心的左膀右臂。遇到为难事,她想到了贾府中八面玲珑的当家奶奶——儿媳王熙凤。她满心满意请来王熙风,和盘托出,希望儿媳为她出谋划策,拿个主意。哪知王熙凤完全不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先派贾赦的不是,捎带着数落了自己,并且明确表示此事“不中用”,绝不予以援手。邢夫人见状,立即摆出太太的款。为了维护贾赦,援大家三妻四妾之例,极力为其开脱。并且明确表示自己亲自出马,去讨鸳鸯。邢夫人明白,贾赦是自己在贾府唯一的靠山。所以她宁愿得罪贾母,也绝不得罪贾赦——下了死劲也要向贾母讨鸳鸯。

邢夫人虽一把年纪,却绝不是王熙凤的对手。王熙风见婆婆左性大发,立即改弦更张,换了一番说辞,怂恿着邢夫人立即行动。在邢夫人的心目中,身份是重中之重。她以为人人与她一般,只要能当主子,甘心忍气吞声。她据此断定鸳鸯听说纳妾之事,必无异议。“人去不中留”,彼时纵然老太太舍不得,也是无可奈何。计议已定的邢夫人,成竹在胸,便来寻鸳鸯。哪知鸳鸯竟无动于衷。“夺手不行”,邢夫人是不可能理解鸳鸯自尊、倔强的内心世界,在她看来。这丫头人事未通,不懂就里,需得晓以利害。

“爷待你们又好。一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家里人你要使唤谁,谁还不动?现成主子不做去,错过这个机会,后悔就迟了。”

“一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这并非邢夫人自欺欺人的弥天大谎,确是封建大家庭的实情。邢夫人的劝说工作可谓是面面俱到、细致入微。但鸳鸯只管低了头,仍是不语。邢夫人使出浑身解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万万没有料到,遭到的却鸳鸯无言的蔑视和沉默的反抗,并且一状告到了贾母跟前。

凤姐儿早指一事回避了。鸳鸯也自回房去生气,薛姨妈王夫人等恐碍着邢夫人的脸面,也都渐渐的退了。邢夫人且不敢出去。贾母见无人。方说道:“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也三从四德,只是这贤慧也太过了。”

邢夫人见贾母震怒,就要开溜之际,妯娌王夫人亲自出迎,将她“拿”到了贾母面前。挨了老祖宗一顿好骂。王熙凤更是比兔子跑得还快,避之唯恐不及。面对婆婆的训斥,邢夫人满面通红,百般解释自己的为难处境。但贾母不依不饶,严厉驳斥。邢夫人真是丢尽了脸面,老太太跟前站了半日,都不敢动。同谋王熙风呢,围坐在贾母身边斗牌取乐,百般讨好。不知此时的邢夫人,作何感想。

邢夫人明知向贾母讨鸳鸯,是颇有难度的。但她慑于贾赦,不能不为:谋于凤姐,被欺同为;终于落得出乖露丑,众人面前丢脸跌分。

终于,她明白过来:“邢夫人自为要鸳鸯之后讨了没意思,后来见贾母越发冷淡了他,凤姐的体面反胜自己。”邢夫人“着实恶绝凤姐”,怀恨在心,人前背后,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报复。

第七十一回,邢夫人借老祖宗八十大寿之机发难。两个上夜的婆子“违纪”得罪了尤氏,王熙凤命将人捆了,送交尤氏处理。此事本来与大太太无关,但邢夫人对王熙凤记恨在心,再加上下人的挑唆,当众奚落王熙凤。邢夫人“陪笑和凤姐求情说:“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倒折磨起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们罢。”说毕,上车去了。

这哪里是求情,分明是给凤姐没脸。想这凤姐在贾府之中是权重位尊、颐指气使的当家少奶奶,“霸王似的一个人”,何曾受过这些。凤姐脸憋得紫涨,越想越气,躲回房中哭泣,还不敢“使人知觉”,吃了个哑巴亏。凤姐“受了闲气”,“又添了些病”,支持不住,露出马脚来。这就是第第七十二回“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第七十三回,因迎春乳母耍钱获罪,邢夫人觉得长房失了脸面,来教导迎春。邢夫人将这罪过一并记在了凤姐头上。邢夫人“因冷笑道:“总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对儿赫赫扬扬,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子遮天盖日;百事周到。竟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但凡是我身上掉下来的,又有一话说,——只好凭他们罢?况且你又不是我养的,你虽然不是同他一娘所生,到底是同出一父,也该彼此瞻顾些。也免别人笑话。”这分明是在讽刺、挖苦贾琏夫妇,更是在挑拨、离间迎春与哥嫂之间的关系。“但凡是我身上掉下来的,又有一话说。”从这番话可以看出邢夫人对凤姐怨恨之重,矛盾之深。凤姐听说婆婆进了园子,前来问候。邢夫人冷笑两声,命人出去说:“他自去养病,我这里不用他伺候”。二人之间的水火难容之势,连下人都清楚。兴儿都说:“如今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他去了。”

邢夫人不仅一次次当众给凤姐没脸,而且暗地里不失时机的敲诈凤姐。借以警告贾琏夫妇。第七十四回,贾琏走鸳鸯的后门,偷出贾母一箱子金银家伙当押了银子救急,不知是哪个报告了邢夫人。

一语未了,只见贾琏进来,拍手叹气道:“好好的又生事前儿我和鸳鸯借当,那边太太怎么知道了。才刚太太叫过我去,叫我不管那里先迁挪二百银子,做八月十五日节间使用。我回没处迁挪,太太就说:“你没有钱就有地方迁挪,我白和你商量,你就搪塞我,你就说没地方,前儿一千银子的当是那里的?连老太太的东西你都有神通弄出来,这会子二百银子,你就这样。幸亏我没和别人说去。”

贾琏都明白,邢夫人并不缺银子。邢夫人的种种作为,就是要惩治王熙凤。邢夫人深知,诸如借当、罚下人之类的小事,是扳不倒凤姐的。恰在此时,天赐良机,绣香囊落到了邢夫人手中。邢夫人不露声色,“自己便塞在袖内,心内十分罕异,揣摩此物从何而至。”

邢夫人一番揣摩、主意已定,将绣香囊封好,派心腹王善保家的送给王夫人。

如果说“讨鸳鸯”是邢夫人自导自演的一幕闹剧,邢夫人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面。这次绣香囊事件,她则吸取教训、退居幕后,将自己的心腹王善保家的推到了台前。王善保者,善保王也,即保护主子者是也。

王夫人看到绣香囊,又急又气,立即来凤姐处兴师问罪。

“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如何遗在那里来?”凤姐听得,更了颜色,问:“太太怎知是我的?”王夫人又哭又叹说道:“你反问我。你想,家里除了你们小夫小妻,余者老婆子们,要这个何用?”

这段话,虽然出自王夫人之口,却传达了邢夫人的心思。邢夫人正是算准了绣香囊必与二房相关。不是王熙凤本人的,必是园中那些姑娘、丫头们的。但这次,她更加狡猾,自己不出面,下“战书”给王夫人,一箭双雕,要她姑侄二人的好看。果然,把王夫人“气了个死”。

就在王夫人姑侄紧锣密鼓、雕兵遣将,准备暗中访查时,邢夫人犹不放心,只恐天下不乱,再派王善保家的打探消息。为了堵住邢夫人的嘴,王善保家的也进了“专案组”,而且格外卖力。在她的一力撺掇下,王夫人改暗中察访为突击搜查。当夜,王善保家的兴兴头头,亲任领队,抄检大观园。在邢夫人的步步紧逼下,王熙风无可奈何、半推半就。邢夫人用心之险恶、手段之巧妙,令人折服。

抄检大观园是邢、王两大派系矛盾冲突的总爆发,是赫赫扬扬、已历百世的贵族之家败落的一个重要方面。但是,抄检的结果令邢夫人大为失望。本以为抓住王氏姑侄的把柄,可以大做文章,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邢夫人不但没有占上风,配房王善保家的还丢人现眼,挨了探春的耳光不说,还“说嘴打嘴”,拿住了自己的外孙女司棋。邢夫人为了掩饰自己的阴谋诡计,把王善保家的打了一顿。对此,探春看得清清楚楚,她说:“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像乌眼鸡,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这种掩饰谁不会做,且再瞧着就是了。”

八十回后,办理贾母丧事,邢夫人一面抓住银子不放,一面又责怪王熙凤不尽心,“怪不得大太太说,里头人多照应不过来,二奶奶是躲着受用去了。”凤姐听说这话,直气得“一口气撞上来,往下一咽,眼泪直流,只觉得眼前一黑,嗓子里一甜,便喷出鲜红的血来,身子站不住,就蹲倒在地。”第一百一十回“王熙风力拙失人心”,威信扫地。实际上,叙书对于邢夫人与王熙凤之间的矛盾只是对前八十回的重复。根据王熙风的判词,可以推断,王熙凤的结局绝不如叙述书所言。我们认为,“一片冰山”就代表着袒护王熙风的贾母。按照邢王之间的矛盾发展逻辑,贾母逝去,邢夫人便招王熙凤回北院,终日找茬生事。王熙凤唯有事事小心、隐忍不发。但事隔不久,在邢夫人的一再鼓动下,秋桐招出王熙凤借剑杀人,逼死二姐的真相。贾琏早就疑心王熙凤,“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今日把柄在手。岂肯绕了凤姐,一封休书,打发了王熙凤。王夫人也无计可施,王熙凤最终含羞受辱回王家。这就是“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的真意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