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

2009-08-21 07:35
西湖 2009年7期
关键词:老丁

张 娓

那真是我38年做的最糟糕透顶的噩梦。如果只是一个噩梦,那就好了,梦都会醒来。冉玉告诉我,在她结婚的第11个年头,儿子10岁的时候,丈夫陈东落入了另一个女人的情网。“那女的是酒店的销售员,向陈东推销酒店的餐饮,住宿,健身房,桑拿。陈东是公司的行政部长,级别不高,但公司内外的消费都要经他手买单。商家说经济萧条时期消费者是上帝,他就真把自己当上帝了。不仅大批量购买酒店产品,还大方地把销售员一下买了。这种事他以前干过,不过就是一次消费行为,我理解为占公家便利揩点小油,没太当回事。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人,安全感少之又少,我结婚的时候,妈妈就说过,什么是婚姻幸福,就是心字头上一把刀。谁忍得久,幸福就越久。可现在不是我忍不忍的问题了,陈东说,和这个女人的一次彻夜长谈,改变了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他觉得以前的生活毫无价值。关于今后的人生,他需要时间仔细思考。跟我讲完这番话后,他就从家里搬了出去。”

我得承认,我是个糟糕的专栏主持人。每次到报社接听情感热线或者面对面听人倾述,我总要迟到那么一会儿。我从郊区赶往市区,途中不知会发生些什么,城市的道路一直在开肠剖肚,本来狭窄的路被一分为二或一分为三,开车人脾气大小与路的宽窄成反比,一路上拥堵呀擦挂呀抛锚呀,等我把我的QQ塞进报社的地下车库,再坐电梯到18楼的接待室,往往都是精疲力竭,对着听筒或者面对倾诉者也要好大一会才会缓过神。

冉玉开始述说的时候,我耳朵里还萦绕着汽车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看见她的两片猩红的嘴唇在不停地晃动。有那么几秒钟,我有一种错觉,以为她在咀嚼槟榔片,那种脏脏的、味道怪怪的玩意,老丁最近迷上了嚼那玩意,他的口腔里也因此弥漫着一股怪味。他吻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就会把鼻紧紧闭着,一会儿脸就呛得通红。每每此时,他就会感慨,安安,你真是个淑女啊。我一直弄不懂,他这里说的淑女到底暗含什么意义。但不管他是什么含义,我都不会给他挑明真相。我还指望某日当上丁太太,有企图就要有隐忍。

“这个女人才22岁,比我小了将近一半,其实就是个孩子。你想想,22岁的女孩子,那肌肤,那身段,对男人多有致命吸引力啊。我理解,当然理解。但这次陈东不是被吸引那么简单,他是完全沦陷了。家不要了,父母不要了,儿子不要了。我没关系呀,大不了找个四五十岁的半老头子过将就日子是了。问题是老人怎么办?儿子怎么办?22岁的小妖精会来照顾这一家老小吗?”

可能事情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他不是说需要时间仔细思考吗?也许他思考的结果是回到你身边呢。完全有可能他和小女孩只是一时激情,很多时候,激情来得越猛去得越快。这种时候,无为而治可能是你的上上之选。

“对呀,一语点醒梦中人,我为什么要着急呢,让他们急去。安记者,你才多大呀,如此聪慧理性。找你真是太对了,谢谢,谢谢。”

不客气,谢谢你的信任,我只是旁观者清而已。

平时,我不会轻易给倾述者以建议,相反我会让自己这个树洞,尽可能大尽可能深,可以盛更多的秘密和泪水。这样,我的文章才有足够的原材料。我不是一个窥私癖,听这些痛苦绝望的故事是我的工作。四年前,刚开始这份工作时,我经常听别人的故事听得眼泪汪汪,四年过去了,面对远比虚拟更强悍的现实,我的心已经坚硬无比,没有悲伤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心,硕果仅存的专属自己的是与非。

前阵子,有个退休老教师来找我,他说想通过我们报纸寻找30多年前的一个学生。我问他干吗,他说当年做了对不起这个学生的事,想道歉并作一些补偿。我说是女学生吗?你当年强奸了她?是男生。他当时只有十四五岁,清秀俊朗,学习特别用功,放学了也经常来请教,有一次我喝了酒,没管住自己。他有一周没来学校,后来就转学了,我再也没见过他。30多年来这事一直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上。不过,现在我终于解脱了,说出来就好了。如果你能帮我找到他,让我当面给他道歉,就更完美了。可我不想他如此轻易解脱,我要求他提供更翔实的细节,哪一年,哪个学校,他的真实姓名,男孩子的真实姓名。他紧张了,惊恐了,连声问,为什么?为什么?

我需要这些东西证明你讲述的是真实而非虚构,我要对报纸和读者负责。放心,这是你的隐私,我会为你保密,但首先是你必须让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不急,你先回去想想,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从尘封的岁月里翻起,不翻呢就此打住,我也就当听了一个故事,翻呢就要彻底翻,想好了再来找我。

说完我望着他笑了笑,我能想象他眼中的这个笑容是何等狰狞和阴毒。但是,我有我的逻辑,30多年前,他干了那么坏的事,没准就毁了男孩子的一生,我能让他如此就轻易解脱了吗?

读者对我的专栏普遍评价是能够提供平和理性的建议。老实说我自己都不觉得我的建议有什么作用,我根本无法给他们切实的帮助,我没有能力阻止可怕事情的发生,也不可能帮他们治疗伤口。我的作用就是垃圾筒,说好听点就是树洞,提供一个地方,让他们说出自己的委屈,郁闷,痛楚。而那些所谓的建议,不过就是他们自己心里早已经有的想法,不方便、或者不想由自己说出口而已。我是他们心里的一个影子,帮他们说出来。比如这个理智讲述老公外遇的叫冉玉的女人,她明明很在乎这个家庭这个老公嘛,她知道自己决不会轻易松手,她很清楚中年女人离婚的大概率后果。她跟我讲,无非是希望我赞同她的观点,让她自己在这场多少有些屈辱的隐忍中多些底气,可怜的底气。

我提前封住树洞,抛出所谓的建议,那是因为我必须打发她走了。她的故事一点不吸引我,这个城市每秒钟不知道要发生多少例类似的故事,中老年男人变心了,抛弃发妻,扑向更年轻的女人怀抱。太多了就没有新鲜感,很多类似的故事连细节都一模一样,就像我的主任苏琳说的,连外遇都没有一点技术含量,太无趣的人生,不值得上我们报纸,读者也不会喜欢的。40岁的苏琳拥有文学和心理学两个学位,以追求趣味为最大快乐。但她的人生好像也很无趣,26岁结婚,30岁离婚,单身一晃就过了10年,至今是无婚姻无子女的双无人士。工作中她是我的领导,私底下她是我的镜子。我总是以她为鉴,时时提醒自己,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工作中无论看见多少虚荣浮华悲欢离合,那都是别人的事;自己的日子还是要尽可能按部就班,简单干净,我平凡且甘于平凡,就想像母亲那样生活,该结婚结婚,该生子生子,一辈子自然沉着,完满幸福。我才不想像苏琳那样傻,自认为生活丰富多彩,别人眼里却可怜巴巴。

打发走冉玉,我才能通知第二位预约倾诉者,第二位故事平淡就通知第三位,第三位不行还有第四位。接线生每天都会转来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预约者的姓名电话。姓名有可能是假的,虚拟的,没关系,那只是一个符号。电话一定是真的,都是堵慌了憋不住了才想倾

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渠道何必弄个假的来费时费力,况且,每一个电话接线生都会核实和回拨。

老丁离开我家之前,照例会清洁烟灰缸。他把烟头烟灰倒进垃圾筒,用面巾纸将玻璃烟灰缸擦干净,为了检查是不是擦得一尘不染,他举起烟灰缸,一边对着缸底呼气,一边对着光仔细端详,是不是还有一粒烟灰?

不用数我也知道那里有两枚烟头,中南海8毫克淡蓝得接近于白色的烟头。他在我这里总是抽两根烟,不多不少。他洗完澡等我洗澡时一根,我再洗澡时一根。

我趴在窗前,目送着他的车消失在新南大道的尽头,驶回他自己在机场附近的家。随后,我弯身从垃圾筒里捡起烟头,弹去沾在上面的烟灰,装进衣柜底层抽屉里的一个红木盒子。这个雕刻有荷花童子的盒子是外婆的外婆传下来的,说是专门用来装婚礼上用的金银首饰,我却用它来装男人的烟头。我对自己说,这个盒子装到100个烟头,我还没当到名正言顺的丁太太,我就把这些烟头连着这段感情一起烧掉。

我重新爬进被我们身体弄得皱褶累累的床,把头埋进老丁刚刚用过的枕头,深深地吸一口气,想把他残存在上面的气息吸进我的身体。是的,他是一个有气味的男人,除了嘴里的槟榔味道是我不喜欢的外,其他气味都令我迷恋至陶醉。头上是长期用植物洗发水留下的薄荷味,身上是悠远的檀香味道。我闭上眼睛,沉浸在他的味道里,想着仅仅十分钟以前,他把我放在他的大腿上,双手在我的腰后环着,两张脸面对面离得很近,我看到他的瞳孔里有蓝色的火焰在跳跃。

3个月前,我在麦德龙停车场邂逅老丁。

除了单位,麦德龙是我去得最多的地方。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四年,我熟悉的地方不多,而只有熟悉的地方才让我有安全感,至少,麦德龙比重庆的其他地方更让我熟悉更亲切。刚来重庆时,苏琳带我到麦德龙买锅碗瓢盆日用品,我立即就喜欢上这里,它空间高,过道宽,一点没有其他卖场的逼仄,人完全可以在里面从容地闲庭信步,更重要的是,它非常有秩序,卖面包的地方不会卖饼干,卖盐的地方不会卖糖。我几乎每星期都会去一次麦德龙,直奔熟悉的货架,那些熟悉的商品,像老朋友一样在老地方安静地等候着我,看到它们,我心里就会有一股细细的温暖缓缓流过。苏琳经常笑我是年轻的老古董,喜欢一种东西就一直喜欢下去。我的洗发水是蜂花,有记忆以来都是这个牌子,发型也是从小到大没变过,清汤挂面,没烫过没染过;苏琳的洗发水是用完一瓶就买新的,绝不重复,发型更是一个月换一次。我们为此讨论过,我的观点是熟悉带来稳妥安全,简单易行,她的观点是常变常新,让心年轻有活力。我们谁也没能说服谁,苏琳笑笑说,人都想拥有自己没有的,我中年妇女成天想装嫩,你年纪轻轻却要提前老年。我说那倒不是,可能是我们各自的生活习惯不同而已。

那天,我在麦德龙门口的广场停车,本来已经停好熄火了,我往后视镜一看,车倒得不好,车尾有点歪,压在线上了。又重新打火,把车往前开了两三米,挂上倒挡,正在转方向,一辆黑色桑塔纳滞的一声与我的车尾挂上了。我跳下车,一个中年男子也从桑塔纳里蹦出来,他有着被阳光晒着黑红的肤色,头发乌黑而茂密,轮廓分明的脸上,额头宽亮,眼睛炯炯有神。身材魁梧,穿浅灰色衬衫,深蓝色牛仔裤,深棕色休闲皮鞋,鞋尖泛着黯然的光。我看了看,我的QQ,车尾左侧撞了一个窝,他的桑塔纳,只是前保险杠刮掉了一点点漆。我不知道是谁的责任,皱皱眉说,打电话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他看着我,表情有点奇怪,好像我一本正经的在和他开玩笑。大约一分钟之后,他才弄明白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一本正经在说事。他问道:“你打算报警?为这点小擦挂?”“不报警怎么办?上次我车在护栏上擦了一下,要赶去上班,当时没报警也没报险,结果平安拒赔。”我回答说。“那是平安欺负你老实。你这会报警,等警察来需要多少时间?我要赶紧回家,收拾行李赶飞机,确实等不及了。这样吧,我教你一个办法,你把车再倒到墙上去撞撞,然后打电话给保险公司。”“怎么这样呢,那不是欺骗吗?”“怎么叫欺骗呢,这是一种把事情化繁为简的办法。反正都是保险公司赔,结果是一样的,我们不过采取更简单更有效的处理方式。”“我不愿意做这种不诚实的事。还是报警吧。”“我真是没时间了,算我的全责好不好,私了,这点钱你先拿去修,如果不够你再联系我,这是我的名片。”他从黑皮夹里抽出两张百元纸币,又从皮夹外的一个小口袋里掏出名片。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钱和名片塞到我手上,转身上车,一溜烟就跑了。

我开车三年了,一直开得小心翼翼,偶尔有点小擦挂,但从没遇到过两车相撞一方要逃的事情。工作一年攒下的第一笔钱就拿去买了最便利的QQ,而不是像我的大多数同学那样拿去付小户型的首付。反正是要嫁人结婚的,到时两人一起买个100平方的公寓,挤一点孩子保姆都够住了,现在买个小户型,到时像鸡肋,卖啊租啊都麻烦,放在那里当二房,岂不是给夫妻吵架婚姻破灭留隐患?我才不那么傻。

我正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苏琳的电话来了,问我在干吗,本周稿子准备得如何。“稿子正常,我自己遇到了点小麻烦,正不知怎么办呢。”我把刚才一幕复述给她。她笑嘻嘻地说:“烦什么烦,蛮有趣呀,看得惯就让那个窝留着做纪念,下次修车时一起去修;看不惯就把车开到修理厂,你那小破车,200元应该够了,实在不够就向他要。重要的是这个中年男人帅不帅,如果帅就是钱够了你也要约他出来,如果不帅钱不够也别去联系。”“可是我们谁的责任都不清楚!如果是我的责任,我怎么能要他赔呢?”“你那木头脑袋转过弯好不?就算是你的责任,他开车溜掉,也是他的责任了。别想这个了,该干吗干吗去,稿子好了早点发给我看。”

三天以后,我从修理厂提车出来,想到那天的事,竟然首先想到的是我们相互打量对方第一眼时他疑似吞咽而蠕动的喉结,突然就很想见到他,这个念头像一粒魔法种子,一发芽就疯长,春草般柔软粉嫩的情绪迅速弥漫全身。我掏出他的名片,上面的名字叫丁益明,“你好,你是丁益明吗?我是三天前在麦德龙被你撞了那辆红色QQ车的车主,我的车修好了,花了150元,剩下的50元我怎么还给你。”“算了吧,万一下次又把你车擦挂了,我就少付50元。”“那怎么行呢,我可不想占谁的便宜。如果你嫌麻烦把银行卡号给我,我直接打给你就是了。”“瞧,傻傻的认真劲又来了。这样吧,我现在刚下飞机,下雨不好打车,你开车来接我吧,50元当的费好不好?”

修理厂在人和,离机场只有15分钟车程,心想也许是天意吧。见到他,我才知道他多么需要人来接机,他的行李是三个大皮箱。他的车其实就停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他把车钥匙忘在上海的宾馆了,上了飞机才发现,宾馆同意用快递给他寄过来。现在他必须先回家,拿备用钥匙把车取走。

他费了好大劲也没把三个皮箱塞进我的

QQ,他提议暂存两个在机场,我送他回去取钥匙,他来提车,再把两个箱子载回家。“那还得麻烦你再送我一次,不过,我家离机场很近,5公里。晚上我请你吃饭,家宴,最高规格的接待。”“随便带美女回家吃饭,你夫人没意见?”我明显在试探他的军情。“呵呵,这倒是个问题,我是得先通报一声,但给谁通报呢?前夫人?前前夫人?前前前夫人?”“你怎么有那么多前夫人?骗人吧?”“你真是一个傻姑娘,这又不是什么光荣历史,有什么好骗的,我有三段婚史,均以失败告终。”“现在呢?”“对婚姻彻底绝望,勇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

我以为距离5公里是他吹牛,没想到真的出了机场,转两个弯,我们还没聊几句,就到他家小区门口了。“车开不进去了,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刚踩刹车,他从副驾上一蹦就出去了,身体紧靠后门,拉开,拎出皮箱,看了看雨水打湿的地面,皱皱眉,直接把皮箱扛到肩上,又回头给我扮了一个鬼脸,咚咚就往里跑,看着他矫健的背影,我的心也踩着他的脚步节奏咚咚响,继而羡慕起他肩上那个笨拙的黑皮箱来。

接下来,干柴烈火,似乎什么都顺理成章。

周一中午到报社开例会,得知冉玉早晨来报社投诉了我。投诉记者不新鲜,法制记者一不留神会违法,财经记者容易惹上经济纠纷,忙碌的都市新闻记者偶尔会弄错一个人名或者地名。报社专门有人管这事,职位叫督察,类似其他单位的纪检。情感记者被投诉这在报社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分管老总很重视,安排苏琳和督察一起接待冉玉。

冉玉控诉了我两条罪状,第一乱出点子怂恿她对老公的出轨无为而治,丧失了她挽救婚姻的最好机会。第二不履行承诺没把她的故事刊登出来,让老公少了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周末我老公已经正式提出离婚,如果我的婚姻最终破裂,他是第一责任人,小三是第二责任人,你们那个安记者就是第三责任人。他们要共同赔偿我的婚姻我的幸福。”面对冉玉的义正辞严,督察一时无语,这显然超出了他的工作经验,以往的投诉内容,无非是新闻失实要求道歉或者赔偿。苏琳一眼就看出冉玉是在胡搅蛮缠,直接说:我来回答你的两个问题,一,你是主动联系安记者要求倾诉,她只是建议你无为而治,你是成年人,听不听她的建议,其决定权在你手上,她有什么错?二,报社没有承诺过,安记者也不可能承诺,记者倾听了倾诉者的倾诉,报纸一定要刊登。你找她倾诉,首先是帮助你自己舒缓内心的压力,至于能否刊登在报纸上,我们有自己的选择标准。

苏琳三下五除二把冉玉打发走了,又转身去找了分管老总,汇报事情的原委及处理结果,顺便诉了一下苦:情感记者的辛苦和心苦外人很难想象,高兴的快乐的都不会来倾诉,有的是人分享,大不了自己偷着乐。来倾诉的都是倾倒忧伤郁闷的消极情绪,情感记者每天都像垃圾筒一样被垃圾填满,还要从中挑选适合报纸和读者口味的材料,精心加工。看多了灰色眼里就只有灰色。这份工作对记者的心理摧残太大了。

分管老总是个善良的老太太,拉着苏琳的手满眼心疼地说,我知道的,你个人问题迟迟不解决也跟这份工作有关。你自己要协调好二者的关系。眼光别那么高,找个合适的人好好过日子吧,一个人老去是件可怕的事。如果确实是工作影响了你的生活,你提出来,我来想办法解决。报社也有闲一点安稳一点的岗位嘛。

“我不过就是想诉诉苦,邀点功,没想到老太太扯到我的个人生活上面去了。真担心再说下去她滥发善心把我弄去做无聊的行政后勤可就惨了,就赶紧逃之夭夭。”苏琳跟我说起这一幕时,表情就像天真的孩子。她一天真我就表现很成熟,谆谆教导她:“我觉得老太太劝你早点找个人嫁是对的。一个女人,没有婚姻,没有孩子,太可怜了。”“你一个80后的小姑娘怎么满脑子封建意识,过去的女人需要婚姻需要孩子是她们生存能力弱,我什么都能自力更生,自给自足,婚姻于我只是无数可供选择的生活方式之一。我如果觉得它足够有趣足够快乐,能够给我的人生锦上添花,我就会去尝试。但到目前为止,我所见到的婚姻都还不能给我如此美妙的感觉。”

我眼里我和老丁是干柴烈火,他眼里不是。从一开始,老丁就很好地把握了交往的节奏。我们每天都有联系,但见面的次数一周不超过两次,他的理由是,爱情是让生活更美好,而不是给生活添乱。两个独自生活的成年男女,如果一下子胶着度太高势必就会老房子着火,倒不如文火煲老汤,涓涓深情缓缓流淌,润物细无声。

他的冷静和理性让我对我们的爱情充满怀疑,但他的行动明明白白告诉我,他在爱,认真而专注地在爱。他每隔两三个小时都要给我打电话,慢慢他弄懂了我的工作性质,在我听人倾诉时,他就只改发短信了。

他对我的工作很是不解:“这些人为什么愿意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你这个不相干的人听呢?你自己都还是一个傻傻笨笨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好的建议?”“话不能这样说,你还不是在见我第二面就坦白交待了自己的情史?其实每个人都有倾诉欲,经常是找不到合适的倾诉对象。找陌生人倾诉是相对要安全些。找心理医生价格昂贵,找我们的代价顶多就是会把故事刊登在报纸上,一周只刊登一个故事,不是每个人的故事都有那么幸运,就是选中了刊登上去隐私都会得到很周全的保护,尽可以放心不会被周围人认出来。”“安记者,我必须提醒你,是你主动问我,我如实回答,不存在什么坦白交待。再说,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不会是陌生人。”老丁一边油腔滑调和我打嘴仗一边往我的腰下塞了一个小垫子。

此刻,我正斜靠在床头,胡乱按着电视遥控板。一提到工作,我脑子里就是头天苏琳的批评:这期稿子太平了,读者不会喜欢的,一不喜欢就容易厌倦。安安,我们可不能有一点懈怠呀。“说到工作就严肃紧张,打住,不说了。别让腰悬着,不舒服的。”他把小垫子挪了挪,让它和我的腰亲密得没有一点间隙。

老丁是第一个会在床上照顾我腰椎的男人。不像那些以前约会的毛头小伙子,他们不过是L号或者XL号的男孩子,对我的重视和热情远不如网游。而老丁是个男人,我亲密接触的,父亲之外的,第一个真正的男人。他总是有接有送,总是掏钱付账,总是为我开车门,总是为我拎包,知道我长期伏案写作导致颈椎僵痛,他给我按摩颈子,买有磁疗效果的项链。他把我家里的电话换了有录音功能的无绳电话,直接放在门口的鞋柜上方,在我们不见面的日子,我独自下班回家,打开门就能听到他的声音:安安,今天过得好吗?我想你了。

除了他的所谓理性的有节奏的可控性约会外,我还真找不出他有什么不好。他懂感情,懂女人。我挨了苏琳的批评,嘴刚撅起。他说,怎么成了猪猪嘴,过来,近点,闭上眼睛,把嘴张开,让我好好看看。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按他的吩咐闭上眼张开嘴,他的唇就伸了过来,舌头轻轻一动,一团温热的,正在熔化的巧克力就直抵口腔深处,是我最喜欢的德芙原味。

碰到我们共同的休息日,老丁喜欢带我去爬山,他说登高望远能心旷神怡。老实说我对爬山没什么兴趣,我出生的小镇就在青山翠岭之中,读中学以前和小伙伴们到山上捉迷藏摘野菜几乎是每天必过的快乐时光。上山的时候,他走在前面,下山的时候,他走在后面,平路如果能容下两个人走,那他一定会牵着我的手。

只要一爬山,他的头就会不经意间抬高,背伸得很直,眼睛会发光,和他在城市里的气质相去甚远。我问他原因,他说,城市里都是人,人多脏呀,山上多是植物,植物多干净。

登高望远是要爬到山顶才有的风景,而途中他最有兴趣的事是教我认各种各样的植物。他不是用眼睛去观察植物,而是用鼻子去寻找植物的气息。一个周六的下午,他带我到植物园,我们站在树林中间,他让我闭上眼睛,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再轻轻地吸气,感受空气里那不一样的清新气息。“这个清新感是不是特别有力,平时的清新一般能到肺腑,这个清新一直可以到腹部,腿部,脚趾。”他在我耳边喃喃低语,“知道吗,这就是雪松的味道,它不仅香气沉静悠远,能解除压力,镇定神经,还有很好的杀菌消炎功能,老鼠、蟑螂、蚊蝇通通都怕它,我喉咙痒鼻子堵的时候就跑来这里,呆一会就好了。”

“古埃及,雪松是用来保存木乃伊的,雪松平添了肃穆庄严的意义,有一个传说,雪松是测谎树,如果当着雪松说了谎,就一定会有报应。”“好啊,我要用雪松来测试你的心灵,请你当着雪松的面,表达你对我的感情吧。”我故意眨眨眼睛,调皮地问。他立马就双手合十,朗声说:安安是我今年遇到最心仪的女孩,她单纯善良,有植物的气息,我一定尽力保护她,帮助她,决不伤害她。

“这就完了?”“嗯,就这些,我不能说我做不到的事。”他揽着我的肩,把从地上捡起的雪松叶放到我的鼻下,“还是让我们享受当下雪松的清新吧。”

但我再没有办法专注享受雪松的清新了。“尽力保护她,帮助她,决不伤害她。”这是爱的誓言吗?且不说没有一个爱字,就是连对未来的憧憬也没有一点啊。我又想起,从认识至今,他都没说一个爱字,对未来也没有只言片语。我们是在干吗?一个离婚男人,一个单身女子,我们没有任何的交往障碍呀,为什么他没有和我一样对未来的美好期待?突然之间,我就有了那么一点点不祥的感觉。

老丁何其聪明,我那点小心思如何能逃脱他的眼睛。从山上回来,他打开柜子,抱出几大本相册放到我面前:“安安,你真是个好姑娘,我那么复杂的背景,你从来都不追问,我还是坦白从宽吧,这都是我以前的真实生活,你看看她们,哪一个看起来不是端庄贤淑可以牵手到白头?这位,头发比黑夜还黑眼睛比星星还亮的,是第一任妻子,从小是邻居,同学,工作后是同行,算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吧,结婚第四年她嫌生活太平淡,说什么一眼能望到老的日子实在没意思,坚持把怀了两个月的孩子做掉,和我离婚。总是把头发剪短到遮不住耳朵这位是第二任妻子,银行白领,自己工作忙碌也没嫌生活平淡,只是玩钱的总嫌钱太少,我们好不容易买了公寓房,她又想花园洋房了,她总是要和条件比我们好的人去攀比,在一起过了不到三年就觉得我没志气没本事离开了我。个子瘦小得像没发育好,特别惹人怜惜这位是第三任,海归,见过大世面心胸够开阔不嫌日子平淡也不嫌钱少,但她初恋男友是老外,一比较就嫌我身体不好,勉强坚持了一年半还是分道扬镳了。她们都不是坏女人,我自信也不是坏男人,我和她们都是因为相互喜欢才走到一起,刚刚在一起时也都是真的开心又愉快,可好日子就是长不了,为什么呢?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那就认命,承认自己就是没有婚姻命,当不了一个合格的老公,想开了反而好受了。”

老丁边翻相册边把他的三段婚史竹筒倒豆一般倒了出来。有那么一会儿,我沉浸在他的讲述里,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工作状态,但很快他就帮我成功进行了角色转换,他的表情和声音都像讲述别人的故事,平静平和。完全不像那些向我倾述的人,总在寻求理解,期待安慰。

他坦承完情史和心路历程,抓起槟榔就往嘴里塞。不知为什么,我像跟槟榔有仇,看着它云淡风轻的心情就立马消失得一干二净,内心生起无力的不适。

经济危机,我们报纸的竞争对手破产。本以为可以喘口气,结果适得其反,失去饭碗的同行们纷纷自压身价过来抢我们的饭碗。平时比较散漫的苏琳也开始紧张起来,每篇报道从选题到文本她都要精心打磨。我以前的工作记录她也要过去看,希望从中找出被我遗漏又确实能让人眼睛发亮的题材。

在仔细查看了我记录的冉玉的倾诉记录后,她认定冉玉精神已经有了问题。“我们要想办法尽快通知她的家人,将她送往医院接受治疗。”苏琳有些着急,我倒觉得没有这样严重。

苏琳还要求热线每天帮我多预约三位倾诉者,我每天接待倾诉者的时间从以前的中午一点提前至上午9点。老实说,我觉得倾诉者数量的增加只会徒增我的辛苦和倦怠,而对报道内容的精彩与否毫无影响。“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是上世纪的名言。这个世纪颠倒了,不幸的家庭都是相似的,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幸福才是真实写照。

这个观点出自老丁。那天我们在家楼下的茶餐厅吃饭。他说我的租的房子太小,不能在里面做饭,做饭油烟就散不出去,空气会很糟糕。如果他来我这边,要么就自带牛奶面包,要么就到外面吃。我们从认识至今,他已经有些变化了,最明显的变化是抽烟越来越少,嚼槟榔越来越多。8毫克中南海淡淡的烟草味是我喜欢的,而怪怪的刺鼻的槟榔味是我厌恶的。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嚼槟榔,他说一直都喜欢那浓郁的植物辛辣,他知道我不喜欢就忍着抽烟代替,现在觉得有点忍不下去了。吃饭这个问题还没有改变,我猜他也许根本就不喜欢吃我做的饭菜。点完菜等上菜的间隙,他翻报纸看。他说认识我以后最大的改变就是爱学习了,每天都要买我们的报纸看。看着报纸上我的名字,他会有特别亲切的感觉。我懒得揭穿他,如果真的想和我亲近,为什么不天天见面?这困难吗?我想念他就是想时时刻刻和他胶在一起,早晨睁开眼睛第一眼就能看到他,晚上闭上眼睛前眼里也全是他,这样才安定踏实呀。

他当然知道我小女人的那点小企图,他要么装傻,要么谆谆教诲我:你听了那么多伤心的故事,为什么还对所谓的幸福婚姻抱有指望呢?“因为婚姻才是女人的阳光大道呀,别人过不好不等于我过不好,我有诚心有耐心有爱心,理所当然会有好的婚姻。你也不用那么灰心,遇到三个嫌弃你的女人就一定会遇到第四个,人都有倒霉的时候,但不可能一直都倒霉的。”“够了,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你完全是坐着说话不腰疼,傻姑娘,难道你真要落入婚姻的火坑遭了罪才知道怕吗?相信我,我都是为你好,我受过的苦不想让你再受。”他每每试图说服我的时候都会把身体贴过来,让我感受他的温暖和力量。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我所有

的敏感细胞都跑到脑子里去了,身体迟钝僵硬得像一棵树。尽管他很热爱树,显然他热爱的是山上的树,在室内贴着抱着一棵树他可一点儿也不乐意。

我们是靠两个人心底自然形成的一团火走在一起的,心底这团小小的火焰,温暖着我们。火焰热了三个月,我们都明白它因燃料不足在降温,只是,哪怕只有一点点温度,一点点火星,我们都不忍舍弃,也都想继续加温,问题是我们找不到双方认可的加温方式,我想插电,觉得安全方便可以持续加温,他只想用最原始的木柴。

茶餐厅老板娘是老朋友,专门过来打招呼,看到桌前正摊开我们的报纸,立即嚷嚷:“安安,你的栏目怎么总写这些倒霉的男女破事,太没意思了,仿佛社会都烂掉了人生都没指望似的。上期是老婆生病住院,老公和小护士辟腿,这期又是女友和上司私奔。我看的人都觉得郁闷压抑,你写的时候不知道有多憋屈。你还这么年轻,眼里应该有更多的阳光而不是灰暗。”

老丁看了看老板娘,又看了看我,最后把眼光落在报纸上,淡然地说,这个社会本来就烂掉了,幸福的人很少,各有各的幸福,不幸的人很多,都有相似的不幸。安安不过是忠实的记录者。

老板娘恨恨地瞪了一眼老丁,愤愤地走开。

我望着老丁,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咀嚼槟榔了,暗红色的液体不时浸出唇角,把他原本苍白的脸衬托得更加苍白。我把装纸巾的小篮子朝他面前推了一下,用食指指了一下唇角,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但并不用纸巾去擦,而是像调皮的孩子那样用力往嘴里一吸,又伸出舌头来舔,殊不知舌头把嘴角染得更红。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但我第一次觉得如此不适。“你是40岁的男人,不是4岁的孩子,在公共场所做这种动作你不觉得不妥?脏脏的槟榔有什么好嚼的!”“槟榔是植物,不脏,脏的是人,总是有无休止的控制欲。”“我控制你什么了?”我们有史以来第一次吵架,在朋友的餐厅里。我不想颜面丢尽,拿着包往外跑,他坐着不动,老板娘追出来,大声说:“安安,离这种心理阴暗的人远点。”我一下就笑了,老丁怎么也不能称作心理阴暗吧,只是,他真的好可怜,突然就有些同情,理解和体恤他了,我想要的,他不是不想给,可能是真的没有,真的给不了。

清晨,起床后胡乱梳洗一下,就直奔车库,开着我的小QQ,在灰蒙蒙的城市穿梭,照例是堵,蜗牛般爬行,十公里路程走了一个多小时,甚至比不上步行的速度,我有点怀疑QQ存在的价值了。不过,哪怕是为了快速到达麦德龙,那个宽敞有秩序可以自由行走的舒服之地,我也会留着我的QQ,但愿那条路不要堵,永远不堵。

泊好车,挤电梯,匆匆忙忙赶到接待室,预约的倾述者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是~个身材修长的女士,她穿灰色长风衣,用大围巾把整个头部紧紧包裹着,戴着一副大墨镜,除了鼻孔露在外面呼吸,五官都被遮蔽了。

我赶紧掏钥匙开门,请她进来坐下,拿纸杯给她倒水。她说你不用客气,我自己带着。她从肩上取下斜挎的大包,抱到胸前,拿出一个小包,打开小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布垫,一个装着水的乐扣大号水杯,把布垫铺在沙发上,把水杯放到布垫上。我注意到她拿出坐垫和水杯后又把小包放进大包,把大包背到肩上,再拿水杯,再坐到坐垫上。整套动作尽管滑稽搞笑却像经过严格训练般连贯有序。

我强忍住内心的好奇,职业化地微笑着说,谢谢你的信任,你想和我说点什么呢?如果方便,不妨先作个自我介绍。

她双手不停地搓着水杯:“嗯,我叫花子,22岁,在酒店做销售,我爱上了一个已婚男人,他也很爱我,我们一见如故,现在他已经回家和妻子摊牌并正式提出离婚。我见过他的妻子,那是一个可怜的中年妇女。我的问题是内心很不安,天天失眠,一闭上眼就是他妻子那绝望的脸。”

从围巾里传出的声音有些飘渺虚拟,但我的耳朵仍然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她不停搓动的双手也露了她的怯,那么黯然的手背肌肤那么粗糙的指关节决不可能是一双22岁的手。我直接说出了我的迷惑:你不是22岁的花子,22岁的花子如果爱不会如此沉重。相信我就请直接说出你的身份。你到底是花子的妈妈还是那个男人的妻子?我必须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才能给你有用的建议。

“巫女,你真是一个巫女。”冉玉扯下围巾,取下眼镜,冲我笑了笑说,“一是担心你们的保安认出我不让我进来,上次找你未果就被你那个一脸克夫相的苏主任叫保安赶出去的;二是想知道你会给小三什么建议,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我说你天生不是小三,装不出来的。冉玉忙说那是。我还是迷惑:你改名换姓换电话装小三是为了骗我们听你倾诉,那随身带坐垫和水杯又是为了什么呢?

冉玉站起来,把一直端在手上的水杯,刚扯下的围巾、眼镜、坐垫通通收起,放回包里。走到饮水机前,端起进屋时我用纸杯给她倒的水,清了清嗓子说,我骨子里觉得小三太脏,虽然只是临时扮一下,我都嫌自己脏,怕自己一不留神把她的那些脏东西传播出去,就专门置了行头,和外面隔离。

冉玉的逻辑太奇怪了,我立马想起苏琳的断言,就向冉玉要她老公的电话。她看了我一眼,是很犹疑的眼神。我给她解释,我被她拯救婚姻的苦心所感动,想和她老公聊聊,听听他的真实想法,也许能帮他们修复婚姻做点什么。

这样呀,那你试试吧,他叫陈东,江东集团行政部部长,手机是1390830……,座机是6380……。你必须保证两点,第一不能跟他说我来找过你,更不能说电话是我给你的;第二他确实很帅很有男人味你不准爱上他。

我赶紧跟她声明:“你尽可放心,我有自己的职业操守。”我对苏琳的判断深信不疑,送她出门,等她的背影一消失在楼道,我立即拨陈东的电话,希望他能尽快将冉玉送到医院接受检查和治疗。

座机一直无人接听,手机倒一拨就通,传过来的却是女声“喂”,我看了一眼显示屏,确证自己没拨错号才说话:“你好,我是重庆午报的记者,有紧急事情需要联系陈东先生。”“哈哈,这个不要脸的中年萎缩男犯事了?被捅到报社去了?上天有眼,太好了,太好了。”“小姐,我确实有急事需要联系陈东,是关于他妻子冉玉的,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冉玉?妻子?搞错没有?我才是他的正牌老婆,他和冉玉离婚至少五年了,和我正式登记结婚也三年零两个月又八天了。冉玉怎么了?她不是和陈东离婚当天就去了婚介所,不到两个月就再婚了吗?”“你是花子吧?你能帮我联系到陈东吗?冉玉确实有急事。”“花子?花子是谁?陈东外面的新相好吗?”

越说越乱,我一头雾水,只好轻轻挂了电话。一股强大的疲乏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想闭上眼养养神,却满脑子都是冉玉那张浮肿的脸。

老丁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安安,我下午没事,带你去植物园吧,上次认了雪松,这次我想教你认杜松,它的气息更清洁高贵,你一定喜欢。”

“谢谢你,老丁,我很累,爬不动山。”泪水无声无息地在我脸上流淌。我是个多么无能的情感栏目主持人,不仅别人情感困惑解决不了,自己的情感也无处安放。

(责编:钱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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