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劳动和休闲是人类生存与发展的两种合规律性范式。在马克思的理论体系中,劳动居于,基础和本源地位,体闲一直处于隐喻的理论无意识状态。劳动与休闲的关系表现为: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的劳动也是异化的休闲——劳动与休闲相对立;共产主义社会自由的劳动同时是自主的休闲——劳动与休闲直接同一。
[关键词]马克思;劳动休闲观;异化劳动;自由劳动
[作者简介]张永红,湖南工业大学思政课教学部副教授,中南大学政治学与行政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湖南省高校青年骨干教师”,湖南株洲412007
[中图分类号]A8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4434(2009)06-0041-04
劳动,不仅是人类脱离动物界的分水岭,更是人类提升自我的基本方式,在马克思的理论体系中,劳动居于基础和本源地位。休闲是人类古老的梦想,“人之初,性本玩”(余光远语),休闲是人一生中重要的存在和发展空间,是人之为人的一种生活范式。但是,在马克思的理论体系中,休闲一直处于隐喻的理论无意识状态。笔者试图探讨马克思的劳动休闲观,侧重于在进一步明晰马克思劳动理论的基础上挖掘出处于理论无意识状态下的体闲思想,为全面准确地理解马克思主义,为我国正在兴起的休闲和休闲学研究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一、异化的劳动也是异化的休闲——资本主义社会劳动与休闲相对立
马克思立足于19世纪上半叶资本主义的社会现实,批判地吸收人类文化特别是德国古典哲学和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成果,首次提出并阐释了异化劳动问题。这种劳动的异化规定性主要体现在劳动者与自己的劳动产品相异化、劳动者与自己的劳动相异化、劳动者与人的“类”本质相异化以及人与人相异化四个方面。然而,劳动和休闲从来都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合规律性样态,透过异化劳动我们能发现资本家对工人剥削的另一层面,即对工人劳动的剥削也是对工人休闲的剥夺,异化的劳动同时是异化的休闲。
(一)在异化劳动中。工人的“剩余劳动时间”等同于资本家的“自由时间”。工人没有“闲时”。“闲暇时间是休闲存在的一种‘物质载体,从一般意义上说,有了闲暇时间,才有从事各种休闲活动的条件。”在马克思的笔下,这种闲暇时间是以另一个概念即“自由时间”呈现的。“不劳动的社会部分的自由时间是以剩余劳动或过度劳动为基础的,是以劳动的那部分人的剩余劳动时间为基础的;一方的自由发展是以工人必须把他们的全部时间,从而他们发展的空间完全用于生产一定的使用价值为基础的;一方的人的能力的发展是以另一方的发展受到限制为基础的。”从这段话我们不难看出,“剩余劳动时间”对于工人的基本生存来说完全是不必要的。按理,在剩余劳动时间里,工人可以放弃劳动而充分休息,亦或是适当劳动为休闲创造必要的物质条件。然而,在资本主义的异化劳动中,由于劳动不属于工人,工人是被迫劳动,这种“剩余劳动时间”被资本家剥削和无偿占有,成了资本家的“自由时间”。不仅如此,资本主义制度甚至没有给劳动者留下值得回味的“家务劳动时间”和“满足生理需要的时间”。“工人终生不外就是劳动力,因此他的全部可供支配的时间,按照自然和法律,都是劳动时间,也就是说,应当用于资本的自行增殖。至于个人受教育的时间,发展智力的时间,履行社会职能的时间,进行社交活动的时间,自由运用体力和智力的时间,以至于星期日的休息时间……这些全都是废话!……它克扣吃饭时间,尽量把吃饭时间并入生产过程,因此对待工人就像对待单纯的生产资料那样,给他吃饭,就如同给锅炉加煤、给机器上油一样。资本把积蓄、更新和恢复生命力所需要的正常睡眠,变成了恢复精疲力尽的机体所必不可少的几小时麻木状态。”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工人没有一分钟自由的时间,他的一生除睡眠饮食等纯生理上的需要所引起的间断以外,都是替资本家服务。
(二)在异化劳动中。工人的劳动产品对立于劳动创造,工人没有“闲钱”。“闲钱”泛指休闲所必须的物质基础,我们反对将休闲物化或符号化,但并不否认休闲需要一定的物质前提。恩格斯把人的需要分为三个层次:生存、享受和发展需要。实践表明,休闲活动是以物质需要的基本满足为基础的,是基于生存需要之上的一种享受需要和发展需要。先看看我国古代思想家墨子的一段话:“食必常饱,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丽;居必常安,然后求乐。”墨子这里讲的“饱”、“暖”、“安”是生存需要,而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美”、“丽”、“乐”则是享受需要。休闲把人从劳动状态和负有责任的其他活动中分离出来,它是蕴涵于“美”、“丽”、“乐”之中又游离于“美”、“丽”、“乐”之外的一种享受需要和发展需要。即使我们将休闲等同于无所事事的休息(饮食、睡眠等必要的生理需要之外的休息),那也必须让休息者在休息时有基本的衣食保障,否则休息无异于死亡。然而,工人既无闲钱保证一般意义上的休息,更无闲钱保证真正意义上的休闲!工人不能放弃劳动,劳动的必不可少的间断只是为再生产劳动力,为重新劳动恢复体能,劳动是工人的义务,休闲是资本家的特权。“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工人的“任何一种感觉不仅不再以人的方式存在,而且不再以非人的方式因而甚至不再以动物的方式存在……人不仅没有了人的需要,他甚至连动物的需要也不再有了。爱尔兰人只知道有吃的需要,确切地说,只知道吃马铃薯,而且只是感染上斑点病的马铃薯,最次的一种马铃薯”。穷困潦倒的生活状况说明工人缺乏休闲所必需的物质条件,而资本家却无情地占有工人所创造的剩余价值因而悠闲地享受生活。当然,工人也不是一无所获,因为他可以得到工资。但是,“工资就与其他任何生产工具的保养和维护,与资本连同利息的再生产所需要的一般资本的消费,与为了保持车轮运转而加的润滑油,具有完全相同的意义。可见,工资是资本和资本家的必要费用之一,并且不得超出这个必要的需要”。工人拿到的少得可怜的工资只够满足其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工资既无法为基本的生理需要之外的休息提供必要的生活资料,更无法为悠然自得的休闲提供一定的物质保障。
(三)在异化劳动中,工人劳动的痛苦对应于资本家享受的快乐,工人没有“闲情”。如果“闲时”和“闲钱”是休闲的外在物质保障,那么“闲情”是休闲的内在心理体验,它是人们放松心情、娱悦自我的内心感受。休闲的价值不但在于寻找快乐,而且在于寻找生命的意义,人们通过休闲不仅要消除身体的疲劳,更需获得精神的慰藉、营造心灵的空间。诚然,在资本主义社会,没有“闲时”与“闲钱”的工人无休闲可言。因此。谈论工人的“闲情”好像显得十分多余,但是,笔者对“闲情”的探讨旨在关注工人的心理体验。工人没有忙里偷闲的快感,但如果劳动是对人的类本质的一种确认而使人
在劳动过程中能够身心愉悦,工人即使忙于劳动,也可能乐此不疲。“我工作,我快乐”也是一种美好的人生境界。然而,资本主义的“外在的劳动,人在其中使自己外化的劳动,是一种自我牺牲、自我折磨的劳动”。与此同时,“如果工人的活动对他本身来说是一种痛苦,那么,这种活动就必然给另一个人带来享受和快乐”劳动给工人带来的是无限的痛楚,工人对劳动必然是无比的痛恨,因此,工人会像逃避瘟疫一样逃避劳动。
马克思耳闻目睹了早期资本主义超长时间、超大强度、超恶劣环境和超低工资的血腥劳动制度并给予猛烈抨击,对工人既无“闲时”、也无“闲钱”、更无“闲情”的资本主义制度进行了无情的批判。比马克思稍晚,美国经济学家凡勃伦亲身经历了19世纪末资本家奢侈浪费、炫耀挥霍的休闲生活,并于1899年出版了《有闲阶级论》一书,对当时美国“有闲阶级”沉迷于花天酒地、奢侈放纵的生活进行了剖析和批判。劳动的异化导致休闲的异化,劳动与休闲的对立表现为无产阶级的劳动与资产阶级的休闲之间的根本对立,为了生存,工人只能出卖劳动,让渡休闲。由是观之,在异化劳动的大背景下,异化的休闲主要包括三个层面:资本家剥削工人,占有本该属于工人的闲时、闲钱而悠闲自得,工人的闲被异化为资本家的闲;工人只有劳动,没有休闲,在工人那里,休闲被异化为为解决生理需要而进行的必不可少的休息;资本家挥霍浪费、纵欲无度,将休闲物化和符号化,从而也将休闲从本源意义上异化。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全面异化的社会:异化劳动、异化休闲!
二、自由的劳动同时是自主的休闲——共产主义社会劳动与休闲直接同一
马克思在自己理论活动的初期就申明:“我们不想教条式地预料未来,而只是希望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他对资本主义的劳动制度进行了无情的批判,目的就是要寻求一种全新的社会制度——自由人的联合体,到那时,“劳动已经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这种成为生活第一需要的劳动是自由自觉的劳动,是劳动与休闲相互内蕴的人的类本质活动。
(一)在自由的劳动中,劳动创造者同时又是休闲的享受者。劳动与休闲主体直接同一。马克思指出:“自由王国只是在由必需的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来说,它存在于真正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像野蛮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为了维持和再生产自己的生命,必须与自然进行斗争一样,文明人也必须这样做;而且在一切社会形态中,在一切可能的生产方式中,他都必须这样做。”共产主义社会和其他任何社会形态一样,人们为了生存必需进行物质资料的生产,而且由于社会的发展,需要的范围将更为广泛,生产劳动的内容将更丰富,形式也更多样。但是,在自由王国中,劳动者进行的不再是必然劳动,而是自由劳动。
在成为生活第一需要的自由劳动中,劳动在社会成员之间平等分配。“任何个人都不能把自己在生产劳动这个人类生存的自然条件中所应参加的部分推到别人身上。”随着雇主和工人之间的社会对立的消灭等等,劳动时间本身——由于限制在正常的长度之内,其次,由于不再用于别人而是用于我自己——将作为真正的社会劳动,最后,作为自由时间的基础,而取得完全不同的、更自由的性质,这种同时作为拥有自由时间的人的劳动时间,必将比役畜的劳动时间具有高得多的质量。”也就是说,在自由王国中,劳动将本质地区别于异化劳动而获得新的生命力。首先,劳动摆脱外在的压力和羁绊而不再是奴役人的手段和生存技能的展现,劳动者不再承载着为其他人(剥削者)劳动的义务,劳动成为每个社会成员不可推卸的责任;其次,即使撇开生产力发展等可变因素的影响,由于劳动在社会成员之间平等分配,每个人的劳动时间将大大缩短,自由时间将大大增加;最后,每个人尽情地享受劳动所创造的丰硕的物质成果,享受劳动时间缩短而带来的充裕自由时间。资本家因占有生产资料而独霸休闲的历史宣告结束,休闲不再是少数人的特权,而是所有人的基本权利。在共产主义社会,人们“并不是为了获得剩余劳动而缩减必要劳动时间,而是直接把社会必要劳动缩减到最低限度,那时与此相应;由于给所有的人提供了时间和创造了条件,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方面得到发展”。
(二)在自由的劳动中。劳动以主体能力的自我实现为目的而具有乐生的意义——劳动和休闲过程直接同一。马克思指出:“密尔顿出于同春蚕吐丝一样的必要而创作《失乐园》。那是他的天性的能动表现。后来,他把作品卖了5镑。但是,在书商指示下编写书籍(例如政治经济学大纲)的莱比锡的一位无产者作家却是生产劳动者,因为他的产品从一开始就从属于资本,只是为了增加资本的价值才完成的。”马克思的这段话虽然旨在区分生产劳动与非生产劳动,但是,透过生产劳动与非生产劳动的区别,我们能发现马克思对于自由劳动的理解与不懈追求。表面看来,密尔顿从事文学创作活动和无产者作家在书商指示下编写书籍都是自由的创作劳动。但是,它们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为书商提供工厂式劳动的作家的创作是一种生产性支出,为了“增加资本的价值”是这一劳动的外在尺度,这种劳动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劳动;而密尔顿的劳动是“他的天性的能动表现”,这种劳动是以主体能力的发展和自我实现为目的,是“对生产力总和的占有以及由此而来的才能总和的发挥”,是真正自由的劳动。由此可见,自由劳动已经使劳动者摆脱了任何外来的强制、剥夺和辛苦,相反,劳动是一种快乐和享受。马克思对此作了反复说明和论证:“我的劳动是自由的生命表现,因此是生活的乐趣。”“我在劳动中肯定了自己的个人生命,从而也就肯定了我的个性的特点。劳动是我真正的、活动的财产。”“生产劳动给每一个人提供全面发展和表现自己全部的即体力的和脑力的能力的机会,这样,生产劳动就不再是奴役人的手段,而成了解放人的手段,因此,生产劳动就从一种负担变成一种快乐。”在共产主义社会,生产资料的全社会公有和物质财富的充分涌流使人们既无谋生之忧,又无取酬之需,人们参加劳动的主要目的已经不是满足生存需要,而是使自己的潜能得到充分而自由地发挥,使沉睡于体内的各种能力不断被唤醒、被激发,使自己日益成为健全的人、完美的人。这种自由自觉的劳动实现了人的存在,确证了人的本质,人体会到自己就是自己活动的主人。这种自觉、自为、自主的劳动状态所获得的愉悦的心理体验其实就是一种难得的休闲境界。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给人带来快乐的自由劳动并非随心所欲的率性而为。马克思指出:“但这决不是说,劳动不过是一种快乐,一种消遣,就像傅立叶完全以一个浪漫女郎的方式极其天真地理解的那样。真正自由的劳动,例如作曲,同时也是非常严肃,极其紧张的事情。”劳动过程是在深刻把握自然、社会和人自身规律的基础上,人们尊重规律、克服障碍和困难的过程,总之,合规律性是劳
动的必然要求。那么,同样是“严肃”、紧张、合规矩的劳动,为什么共产主义社会的劳动是自由、快乐的呢?如前所述,劳动确证了人的本质,体现了人的能力,实现了人的价值,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劳动者拥有劳动选择的自由。在共产主义社会,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和能力自由地选择自己的职业。对此,马克思有一段诗化般的描述:“共产主义社会里,任何人都没有特殊的活动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社会调节着整个生产,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打猎”、“捕鱼”、“畜牧”和“批判”是马克思对人们劳动自由的展望,这种自由劳动是个人兴趣的发挥、才能的提升、天赋的确证和个性的张扬。而且,当人能够完全自由选择自己的劳动形式时,他的劳动包括劳动选择过程实际上已升华为休闲。“这种自主自由劳动实际上是休闲化劳动或劳动化休闲,是介于劳动和休闲之间的一种人类生存状态,这是模糊了劳动和休闲之间的界限的一种生活。”
综上我们可以看出,自主自由的劳动包括两个内在联系不可分割的方面:劳动的平等性是对阶级社会异化劳动的扬弃,而劳动的“乐生”意义是成为生活第一需要的劳动与原始时期自主劳动相区别的根本标志,成为人类自由全面发展之手段的自由劳动将是劳动的最高形式。马克思唯物史观认为,异化劳动是人类社会存在和发展的一个必经阶段,它虽然曾为了极少数人享有休闲的自由而剥夺了绝大多数人的休闲权利,但多数人的不闲客观上造成了巨大的生产力,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又为休闲和劳动的重新统一准备了物质基础和社会条件。这种重新统一的自由劳动同时又是自主的休闲,人们将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人类本性的条件下展开自己的日常生活,充分享受到休闲带给自己的快乐和意义,劳动和休闲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完美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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