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安
摘要:网络民主是参与主体借助网络技术,以直接参与为主要形式,以高度互动为主要特征,以网络空间为载体,培育、强化和完善民主的过程。它涵盖了三个层面:一是现有民主的信息化;二是对现有民主的重塑和拓展;三是网络引发的新的民主形式。网络民主不是独立的民主形态,而是媒介与民主新的结合形态,它的突出特性就是为参与者提供了一个“对话的广场”,重现了“广场政治”的某些要素;它是一种参与式民主,强调更多的参与和更直接的参与,但不等于直接民主;它在不同政治生态下的表现形式和作用机制不同,其功能取决于现实政治的“选择性吸收”。
关键词:网络民主;概念;内涵;辨析
中图分类号:D08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7168(2009)03-0024-08
互联网作为一种新的媒介,正在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它从技术上突破了传统①媒介民主形式的局限,为民主政治注入了新的活力,也对现实政治生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改变,“网络民主”就是由互联网技术衍生出的新鲜而时髦的话题。有关网络民主的定义,比较有代表意义的是马克•波斯特,他在《网络民主——因特网和公共领域》一文中把网络民主界定为“网络民主为公民借助网络技术,通过网络公共领域加强和巩固民主的过程”[1](p.218)。随后,美国的RozaTsagarous出版了《网络民主——技术、城市与城市网络》等,以及布朗宁、阿特温等人出版了有关电子民主、数字民主方面的专著,由此拉开了研究网络民主的序幕[2]。
总的说来,网络民主虽然发端于西方发达国家,目前也是一个研究的热点话题,但有关网络民主的研究还是显得有些薄弱,以网络民主为专门研究领域的著作并不多见,特别是由于时空差距,有关网络民主的研究成果,主要是针对西方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的政治现实,而对发展中国家鲜有关注,这难免会造成“网络民主”在中西方对话时话语指向的模糊性和混乱性。在中国,虽然理论界对网络政治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并在现实中可以深刻地感受到网络给民主给政治生活带来的变化:如网络政治表达、网络政治交流、网络政治宣泄、网络结社、网络政治监督等现象的出现,但是对网络民主这个新鲜事物的理解还显得比较模糊,此类研究几乎空白。因此,界定网络民主的定义和内涵,澄清一些有关网络民主认识上的误区,比较和综合考虑不同政治生态环境下的网络民主所具有的不同表现形式及其影响因素显得非常必要。
一、 网络民主兴起的背景
(一)传统媒介的功能异化及民主危机
传统大众媒介伊始曾经被认为是西方宪政民主的一个重要基石,是公民知情权、表达权、参与权的重要实现途径,而保持相对独立性是其发挥民主功能的前提和关键,私有化是大众媒介保持相对独立性的必然逻辑。正如美国学者基恩所说的那样:“市场竞争是实现报刊和广播电视自由不受政府干预的关键条件……自由竞争可以确保意见市场的形成”[3](p.273),而且,传媒的自由竞争可以提高效率、减少成本、促进服务,能够更好地与公众的口味相吻合,还能带来竞争之后多元化选择的好处,而政治官僚控制下的媒体却做不到这一点,“公共服务性广播的原则是趋炎附势的,它为少数人谋利益,其基础是泛商业化的偏见,它窒息了个人的需求,其结果是不能充分利用频谱,从而导致节目贫乏。官僚制下的公共媒介制作节目,并不注重质量,只是对节目以及节目的时间安排不厌其烦地反复审查。一旦有不合意之处,便动用去哪里硬性撕破契约。同时,对公共服务性媒介消费者的选择进行了系统而任意的审查,威胁着表达自由”[3](p.271)。所以,解除规则、自由竞争被认为是西方民主政治中大众媒介功能发挥的前提和保障性条件。
但是,任何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走向其反面,媒介的私有化和市场化,虽然在表面上获得了相对政治权力的独立性,但其结果却难逃市场化商业逻辑的宿命。在自由主义政策的指导下和市场竞争的法则驱动下,媒介逐步由多元化格局走向了并购、重组、垄断,最终形成了寡头化垄断的局面②,其突出表现为媒介成了市场和寡头集团的傀儡,成了几个寡头集团分权逐利的工具,其客观性和独立性也越来越受到质疑,特别是商业化市场化逻辑作用下,导致了媒介正朝碎片化、戏剧化、庸俗化、形式化方向发展,被沦为“企业盈利压力、政治谎言和公众低级趣味共同作用下的难以理解混乱的产物”[4](p.12)。同时,也间接导致了民主由公共性走向消费娱乐性,政治参与低下、政治效能感下降等与民主目标背道而驰的后果,使得传统大众媒介逐渐偏离其正常轨道。可以看出,媒体的私有化非但没有带来媒体自由竞争的好处,还在很大程度上危及了民主本身,只不过,大众传媒在脱离了政府的管制后,变成了市场和寡头集团的傀儡,传媒市场成了几个寡头集团分权逐利的工具,使得民众的选择严重受限,造成对多元文化的损伤,其客观性和独立性也越来越受到质疑,娱乐至上的原则导致了大众文化的庸俗化和低俗化,导致了公共领域的萎缩、政治参与水平降低和社会资本的下降,被形象地称为“独打保龄球”[5](p.171),“没有公民的民主”[6],“富媒体、穷民主”[7]。正如美国学者乔姆斯基所说:西方政党政治从本质上看,不是政党的逻辑,也不是媒体的逻辑,而是资本的逻辑。这一逻辑发展的必然结果便是:以漠不关心和玩世不恭为标志的非政治化公民越来越多,而国家的政治生活留待职业政客去分肥了;新闻媒介看起来确实独立自主,看起来确实在向权势们挑战——俨然成为政府第四大部门。然而,只要进一步深入调查,显然就会看到这种关于新闻媒介权力的信念,只是那些拿它追逐自身目的者手中庞大的武器而已。正如班尼特所揭示的那样:“这些貌似可以呼风唤雨、权倾一世的”无冕之王,“不过是那些私营大企业老板的雇佣伙计”[8]。因此,唤醒公民政治参与意识、重塑公共领域、用公民主权代替消费主权,用民主逻辑取代市场逻辑,成了西方媒介政治变革转型的当务之急。
(二)对代议民主的反思以及深度民主的追求
纵观民主政治的历史发展,虽然期间出现了形形色色的民主形式,但占主导地位的仍然带有精英色彩的代议民主制度,而主张直接民主的理论在现实中往往只停留于“理论思辨和假说”。正如佩特曼所言:“自由主义民主即代议民主在当今世界逐步成了民主的主流理论和主导模式,而主张人民统治的共和模式几乎变成了一种单纯的理论思辨或假说。”[9](序言p.5)精英民主理论的代表熊彼特甚至认为:在现实政治生活中,除了历史上极少数存在的几例直接民主外,“人民实际上从未统治过,但他们总能被定义弄得像在进行统治”[10](p.386),“民主政治只能是人民有机会接收或拒绝将要来统治他们的人的机会”[10](p.415)。所以,在熊彼特的笔下,民主成了“某些人通过竞取人民的选票而得到作出决定的权力”[10](p.337)。达尔发展了熊彼特的理论,他从利益集团为视角,认为民主不过是各种利益集团之间讨价还价妥协的产物,他指出,在现代民主社会中,人们都生活在不同的利益集团中,这种状况打破了一统天下的格局,不存在可以控制一切的权力实体,而只存在少数之间就某个政治决策的相互复杂的互动博弈,所以,民主“不是一个许多人在特定政策上联合起来向政府庄严进军的过程,而是一个相对来说较小的集团之间的稳步的妥协过程”,达尔称这种民主政体为多头政体或多元民主[11](p.176)。他所揭示的是:代议民主避免不了少数人统治的寡头铁律,只不过在他的笔下,民主政治是多重少数人统治而已。这样,民主政治被沦为选举政治,选举成为衡量是否民主的核心标志。正如亨廷顿所言:“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主流的方法几乎完全根据选举来界定民主,民主被看作构建权威并使其负责的一种手段。”[12](序言p.5)刘军宁则直接把这种选举民主称为底线民主,他指出:“尽管选举是民主政治的核心,可单凭它不足以构成民主……我们不妨把选举看作是自由民主的一个初级阶段,视为民主所必须达到的底线”[13](序言p.3),这种底线式的民主虽然离理想的民主有些遥远,但却保证了民主政体能够在一个安全的轨道上运行。
“底线式”的民主虽然保证了西方民主政治能在安全轨道上行使,但这只是一种“初级阶段”的民主,一种低层次的民主,它越来越与公众日益增长的参与需求不相适宜,也越来越难以满足公众追求更深度民主的需求,特别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其越来越受到人们的批评和质疑,如被人批评为虚假的民主、断点的民主、弱势民主、稀薄的民主、底线的民主等。正像卢梭所批评的那样,“英国人民自以为他们是自由的;他们大错特错了。他们只有在选举国会议员的期间,才是自由的;议员一旦选出之后,他们就是奴隶,他们就等于零了”[14](pp.120-121)。马克思批判代议民主不过是“让人民每隔几年行使一次,来选举议会制下的阶级统治的工具”[15](p.96);巴伯直接把自由主义式的民主称为“弱势民主”、“稀薄的民主”:“自由主义民主是一种弱势的民主理论,其民主的价值是谨慎的,也是暂时的、相对的和有条件的,它服务于排他性的个人主义企图和私人目的。由于自由主义民主根源于这种不稳固的基础,所以不能指望它能形成有关公民资格、参与和公共利益或者公民美德的坚实理论。”[16](p.4)所以,巴伯推出一种“强势民主”理论,旨在弥补自由主义民主的一些弊端,“强势民主是在缺乏独立根基的情况下,通过正在进行的、直接的立法的参与过程以及对政治共同体的创设,将相互依赖的私人个体转化为自由公民,并且将部分和私人的利益转化为公益,从而拒绝冲突”[16](p.181)。显然,巴伯的强势民主主张更多的公民参与、更多的相互信任和合作。佩特曼对代议民主的深度和广度提出了质疑,主张自由主义式的民主不关注民众的参与,政治只是成了精英们活动的舞台,这加剧了公民的政治冷漠感,降低了民众参与的政治效能感,佩特曼主张用参与式民主来改进代议民主,提出了政治之外的更广泛民主,如社会民主、工业民主等,她指出:“全国层次上的代议民主的存在不是民主的充分条件,因为要实现所有人的最大程度的参与,民主的社会化或社会训练必须是在其它领域进行。”[9](p.39)托夫勒在其《第三次浪潮》中甚至认为:“代议制的民主政治,实际上是对工业技术不平等的确认,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冒牌货。”因此,他认为:“要进行一场持久的斗争,来彻底整顿甚至砸碎美国的国会……;英国的上院和下院.法国的众议会,联邦德国的议会,日本的国会……而代之以普遍参与制民主。”[17](p.110)当然,托夫勒并没有把他的“砸碎”思想发展为革命的理论,也不是人人都想颠覆代议制度,但对代议制民主的变革却已经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可见,代议民主对参与的漠视和控制越来越受到人们的不满和质疑,其消极防范的民主方式也越来越难以满足公众追求更多的政治参与和更深层次的民主的诉求,新的民主要求呼唤新型的媒介形态,深度的民主必须呼唤更互动性更强、更便捷的参与工具的出现,而互联网的出现无疑与深度民主的要求不谋而合。
(三)网络与深度民主的亲缘性
互联网作为一种全新的技术媒介,它重塑了媒介与民主的关系,拓展了民主的内涵,更重要的是,它作为一种交互性、便捷性、隐蔽性、离散性的工具,天然与人们对深度民主的追求不谋而合,网络与民主的亲缘关系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主要变化上:
1.互动结构的改变——交互性和自主性
网络不但是一种信息能在瞬间生成、瞬间传播、实时互动、高度共享的传播媒介,网络政治参与具有交互性特点,它不是某种静止的状态,也不是某种单向信息流动状态,而是动态的多元化的相互作用状态。在网络中可以形成一对一、一对多、多对多的互动关系。某件事件一经发起,由于借助于网络的快捷性、交互性特点,往往能够经起到“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并在短短的时间内激发网民的参与热情,聚集相当规模的网络民意,最终呈现“星火燎原”之势。通过电脑网络,图书馆的资料个人化为我的图书馆,报纸个人化为“我的日报”,广播电视的黄金时段个人化为“我的时段”。尼尔森曾经说过,互联网能够把报纸、广播和电视的优点集中在一起,发展出一种经过优势整合的综合性媒体,它既是传统媒介性能大荟萃,优势各大传统媒介优点大综合。它既有传统印刷媒介的可保存性和可查阅性,又具有电子媒介的形象和及时性,并解决了传统媒介深度和广度难以兼顾、动静难以兼顾的难题,而且把人际传播和大众传播融为一体,发挥得淋漓尽致;网络除了加强了即时互动外,也增加了我们选择信息的权力,信息在网络时代变得越来越个性化和多样化,用户可以使用代理软件来定制信息服务,制造我的日报、我的新闻、还可以利用博客、日志等抒发自己的情感和见解,从而建立起个性化的适合自己的信息环境。如美国有限电视网CNN与网络巨头Oracle公司早在1997年就合作推出了网上新闻定制服务,用户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新闻,也可以过滤掉自己不喜欢的新闻,“我的日报”正在逐渐变成现实,这种变化,用尼葛洛庞帝的话讲是:推送(puising)比特的过程变为允许大家拉出(pulling)想要的过程[18](p.103),这一字之差反映的内容确是天壤之别。正如叶琼丰所言:“过去是让你知道什么,你就知道什么,现在是你想知道什么,你就能知道什么。”[19](p.29)美国学者吉尔他在《哥伦比亚新闻评论》上发表一篇题为《自媒体时代的到来》一文中,认为网络的出现颠覆了传统的传播理论,因为在网络世界里,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记者,每一个人都可以成媒体,新闻与传播再也不是由专业机构垄断的一种自上而下的过程,而越来越成为大众广泛参与并集思广益的活动,在网络时代,每个人都有权发布信息、裁剪信息、过滤信息,成为信息的主人,“我们的读者已经不必等着报纸和杂志为他们做好的半生不熟的新闻产品,他们完全可以自己下厨房”[20]。
2.控制结构的改变——隐蔽性和离散性
网络自建设之初,出于保障隐私的目的,就没有设定有效身份鉴别的功能,所以,一组代码、一个角色符号就成为一个网民身份的标识,其结果是网络具有造蔽的功能,能够把网民身份随意进行修饰涂抹,使网民完全可以掩盖其自身的真实身份、性格、年龄、职业乃至在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正如莱恩格尔德(HowardRheingold)所说:“人们在网络社区中可以像在现实生活中一样行事,并可以摆脱身体的束缚。虽然你无法去吻别人,他人亦无法揍你的鼻子,但很多事情仍可以发生。”[21](p.3)网络的隐蔽性特点使得网民能够以“隐形人”的身份在网上参与政治活动,大大减少了现实中政治参与的不安全感,也使得传统的政治控制变得困难重重。“在因特网上,完全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没有人知晓你的种族和性别。这种肤色盲和性别盲对很多人具有积极意义,因而大受欢迎。”[22](p.66)比尔盖茨说过:“最有效控制网络信息的自由流通的办法是给每台电脑派一个警察站在旁边监视。”事实上,由于网络的本质,要想控制它也许是不可能的,如果试图做这样的尝试,只会导致失败。尼葛洛庞帝把网络比作“一列呈‘人字飞翔的鸟群:飞行秩序不是由头鸟确定的。如果猎手射杀了头鸟,‘人性会重组,鸟儿们会继续向前……政府无法攻击网络的领袖,要想对抗网络——像埃克森参议员决心要做的那样——除了射杀所有的鸟,其实别无选择”[18](p.52)。
3.参与结构的改变——平等性和非中介性
传统的政治参与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报纸、电视、电台等信息传递渠道。在网络时代,网民们对“政治参与”的体验更加直接。网络时代的参与结构得到了根本性改变,其参与的主要特性表现为平等性和非中介性。在网络时代,人们只要在家中点一下鼠标,就能马上对各种公共事务进行投票,参与讨论,发表见解,使公众和政府实现了没有中间环节的直接平等沟通。此外,网络还具有离散的、无中心的结构模式和运作特征,基本消除了身份歧视,实现了地位平等。在网络上,无论人们在现实社会中的身份、地位、贫富如何,只要达到法律允许的条件和一定的物质条件能够上网即可。在网络中,不论平民还是国家元首、穷人还是富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见解,参与讨论,对政府的政策品头论足。“在这里,舆论一律被打破,为网民提供了广泛的舆情表达空间,网民可以自己做主设置议题,网民之间能够抛弃身份背景,实现比较平等自由的对话。而且当信息不对称的时候,它的出现,也对传统媒介和主流媒体起到了补充和监督功能,使网民和媒体之间实现新闻互动和有机结合成为可能。”[23](p.156)特别是WEB2.0技术出现后,网络的参与变得更加自如。如果说第一代互联网为非专业机构以及个体进入新闻信息的生产领域打开了大门,那么,新一代互联网便是为他们成为新闻传播中的有生力量提供了一个更高的平台。如果说第一代互联网中,网民更多的是通过无意的行为在进行着新闻的再生产,那么,在新一代互联网中,网民则可以通过博客、维客等手段,更制度化地、更专业地参与到原创性的新闻生产中。
总之,正是网络具备这些传统媒介不具备的特点,所以,网络一经诞生,就给深度民主带来了无限的活力,并为公民政治参与提供了一个公共空间,即提高了公民的自由表达权,又提高了公民参与的自主权,它整合了传统媒介的许多优势,又具备了诸多传统媒介所不具备的优势,因而天然符合民主精神[18](p.258)。
二、“网络民主”的概念界定
如上所述,网络的兴起给了民主政治带来了极大的活力,拓宽了民主的内涵,“网络民主”就是互联网技术渗入到政治过程中的产物。从媒介技术与民主的关系视角,民主是一件宏伟的事业,也是一件精细的事业。它有体制层面的显著推进,也有技术和行动层面的增量发展[24],网络民主就是从技术与民主的关系衍生出的新生事物,然而,目前有关网络民主的研究还是显得有些薄弱,以网络民主为专门研究领域的并不多见。国外学者对网络民主的概念界定上,主要把网络民主看成是公民借助网络技术重塑民主或者重振民主的形式。但是,这类定义主要针对的现实是发达国家的现实,如代议民主过度发展导致的种种弊端,以及传统大众媒介过度市场化和自由化带来的功能异化和民主危机等,而对不同政治生态下网络民主的内涵及表现形式的差异鲜有关注,如果直接套用国外的网络民主理论来解释中国现实,难免会有隔靴搔痒之嫌;而在中国,虽然理论界对网络政治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而且现实中可以深刻地感受到网络给民主带来的变化:如网络政治表达、网络政治交流、网络政治宣泄、网络结社、网络政治监督等现象的出现,但是对网络民主这个新鲜事物的理解还显得模糊,研究几乎处于空白地带,目前还没有相关专著出现,其观点只散见一些学术论文和网络文章。除此之外,涉及网络民主的问题要么是避开网络民主的定义,直接把“网络民主”与“网络的民主”等同,要么直接把网络民主与网络政治混用,要么交叉使用网络民主和电子民主等等概念,可以说,目前我们有关网络民主的理论研究远远滞后于与网络民主发展的实践,处于相当滞后的状态。所以,有必要清晰地界定网络民主的概念和内涵,并能充分考虑其在不同政治生态下的实用性和概念的周延性。结合以上分析,我们认为,所谓网络民主,是参与主体借助网络技术,以直接参与为主要形式,以高度互动为主要特征,以网络空间为载体,培育、强化和完善民主的过程。它涵盖了三个层面:一是现有民主的信息化,即利用网络信息技术巩固和加强民主,如电子选举、电子投票等;二是对现有民主的重塑和拓展,如网络加强了直接民主的成分,重塑传统的代议民主形式;三是网络引发的新的民主形式,如网络公共空间的协商对话、电子议政厅,电子广场、在线民主等。
三、网络民主的内涵及特征
为了更好地理解网络民主,我们有必要澄清一些认识上的误区,并对网络民主的内涵及外延做一拓展。
(一)网络民主不是独立的民主形态,而是媒介与民主新的结合形态,它的突出特性就是为参与者提供了一个“对话的广场”和“互动空间”,重现了“广场政治”的某些要素,丰富和拓展了民主的内涵
透过纷繁复杂的民主“范式”,其中最基本的分类是把民主分为直接民主与间接民主。所谓直接民主,指的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身份的重合,公民作为国家的主人直接管理自己的事务,而不通过中介和代表,“即没有代表和代表传送带的民主”[25](p.125)。直接民主有两个层次上的涵义:一种指的是在具体问题上以直接民主的方式来做出决定,但是整个国家的主导制度仍然可能是间接民主;另一种指的是整个国家的体制上的直接民主。所谓间接民主,指的是公民通过由自己的同意所选举出来的代表来负责决策。间接民主常常又被称为代议制民主。“代议制民主就目前的要求看可以定义为间接民主,在这里,人们不亲自统治,而是选择统治他们的代表。”[25](p.125)虽然从本义上来看,直接民主比间接民主更符合民主的本义,也更能激发人的热情,但是,现实中由于种种因素的限制只能实现间接民主,直接民主除了技术上的限制外,它也有其内在的缺陷,取而代之的不得不是被密尔称为“理想的政府体制类型”的代议民主,正如萨托利所言:“如果说古代民主是城邦的对应物,那也就是说它是直接民主,而我们如今不可能亲身体验那种希腊式直接民主了。我们所有的民主都是间接民主,即代议制民主,我们受着代表们的统治,而不是统治着自己。”[25](p.314)
网络的兴起也为公众参与和政治互动提供了一个跨越时空的电子平台,在这个平台中,许多被在传统时代被忽视的或者被压制的参与活动将会重新被激活。网络能拓展公民的政治参与,构建一个自由平等参与的公共论坛。它将营造一个免受政治权力骚扰的公共领地,将培育民主的土壤和民主试验,为推动民主发展将起重大作用,在网络时代,“广场政治”在网络时代不再变得遥不可及。从网络的特性来看,网络的诞生为营造一个理想公共领域提供了便利,由于网络的平等性、离散性、便捷性特点,使得网络很容易削减传统的精英话语垄断和控制状态,也可以使人们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的话语和思想,一定规模思想碰撞后形成的交集就形成了网络舆论。网络也为公共领域的形成提供了技术上的便利,打破了传统时代个人空间的隐蔽性与公共空间开放性的困境,加速了公共领域的形成。可见,网络民主与传统的媒介与民主作用形式不同,网络民主主要特性是高度交互性,它为参与者提供了一个“对话的广场”和“互动空间”,重现了“广场政治”的某些要素,从而拓展了民主的内涵。正如严耕在《网络悖论》一书中所说的那样:“我们今天的民主,大多数采用代议制民主的方式,它也是等级结构社会所无法避免的一种民主形式,先有基层开始,一步一步往上选出代表,最后由代表来代替选民来发表意见,参政议政。而在计算机网络中,任何人不需要再由别人来代表自己,它自己就可以直接发表自己的政治意见,并对政府和各级机构所要通过的议项投出自己的赞成或反对票。因此,公民直接参政议政是网络民主的一种最突出的表现。”[26](p.234)
(二)网络民主是一种参与式民主,它强调更多的参与和更直接的参与,它主张更多的直接民主的成分,但不等于直接民主,理想的民主状态是直接民主和间接民主的平衡
未来学家奈斯比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提到,随着信息化时代的来临,未来的民主形式一个重要的变化就是强调公民更多的参与和更直接的参与,奈斯比特形象把它称为“共同参与民主制”,并认为:“当前,我们在政治上正处于一个从代议制到共同参与民主制的大规模转变过程中,在代议民主制下,我们不是直接就某个问题投票,而是选举某人为我们投票”[27](p.162);但是,随后发生了通讯革命,同时有了教育有素的选民。目前,由于在瞬息间即可共享信息,代表们所知道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在时间上也不比他们晚。事实上,代议制度的历史作用已经完成了,我们直觉地意识到它已经过时了[27](p.162)。奈斯比特对于信息革命带来的影响的论断虽然带有过于乐观的色彩,但是,他在那个时代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信息技术对于传统民主带来的变化,也预见了一种新的民主形式——参与式民主的诞生。需要指出的是,参与式民主直到最近二十年才逐渐进入到人们的视野之中。当代参与式民主理论的最重要代表是美国著名学者、前国际政治科学协会主席卡罗尔•佩特曼、麦克弗森、巴伯,以及赫尔德等。佩特曼认为,真正的民主应当是所有公民的直接的、充分参与公共事务的决策的民主,从政策议程的设定到政策的执行,都应该有公民的参与。只有在大众普遍参与的氛围中,才有可能实践民主所欲实现的基本价值,如负责、个体的自由发展、人类平等。政治参与能够促进人类的发展,提高人们的政治效能感,减少人们对于权力中心的疏离感,培养对公共问题的关注,有利于形成一种积极的、富有知识的并能对政府事务具有敏锐兴趣的公民,从而有助于一个参与性社会的形成。
网络的出现为参与式民主的实现提供了可能,或者可以说,参与式民主的兴起正是立足于网络,由于网络具有便捷性、平等性、交互性、离散型、隐蔽性等特点,它改变了人们互动结构和参与结构,也改变了信息的占有与分配格局。如果说网络的隐蔽性特点为公民的自由参与提供了保障,那么网络的互动性却为公民直接参与提供了可能。在网络时代,公民可以直接参与到公共决策中,可以更少甚至不用依赖于代表,可以预见,传统代议民主几个重要的中介性政治组织如政党、议会在网络时代将会遭到巨大的冲击,正如奈斯比特所言:网络民主给人类社会带来了从代议制民主想直接参与式民主发展的新动向,而“共同参与民主制的指导原则是:凡生活中受到某项决策影响的人,就应该参与决策的制定过程”[27](p.161);此外,网络的出现降低了获取信息和占有信息的门槛,信息的流通越来越朝大众化、草根化、多元化方向发展,在网络时代,公众不必被动等待大众媒介为他们准备的“二手信息”,而是可以自由选择,无限过滤,因为在网络时代,每个人都是记者,每个人都可能激活一场舆论,可以看出,网络时代的参与的一个显著特性就是参与的自主性和非中介性,如果把政治中介看作传统时代的标志特征的话,那么,打破中介、直接参与将是网络时代最显著的特征。
但是,强调网络民主更多的参与和更直接的参用并不是意味着传统的代议民主正寿终正寝、不合适宜了。网络民主与代议民主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而是可以相互作用、共同补充,理想的民主既不是单纯的代议民主,也不是纯粹的直接民主,而是二者之间相互补充、相互均衡的一种状态。一方面,网络民主制要正常发挥作用,需要以代议民主制度的其他制度安排作为基础,因为单靠网络民主,是不能支撑起一个合理的民主治理架构的。另一方面,网络民主通过直接和平等的政治参与,确实能够推动民主制的其他制度趋向健全、成熟。正如科恩所指出的那样:“一个民主国家,全体公民都深入地参与公共管理,这种事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但比起现在,很可能会有更多的人深入地参与。那时,我们可以说,民主虽然有缺陷,但比过去已有所改善,深度有所增加。”[28](p.24)可见,网络民主是代议民主的补充和完善,而不是取代和颠覆,但总的趋势是,网络利用它的互动性和便捷性等优势将加大公民的直接参与,减少其他中介性政治参与。它的趋势是直接民主,它可以和代议民主相互补充、相互合作,以实现更完善的民主。
(三)网络民主在不同政治生态下的表现形式和作用机制不同,其功能取决于现实政治的“选择性吸收”
媒介的功能发挥不可能在真空中运行,它一定依赖于特定的社会结构和社会生态,它的功能会随着时代主题的变迁而不断得到调整,换句话说,它的功能取决于社会对它的“选择性吸收”。网络作为一种新的媒介,它在与政治互动的过程中,也避免不了政治对它功能的选择性吸收,可以说,网络民主能发挥什么功能,应该发挥什么功能不是由网络本身所决定的,而是取决于所处的政治生态环境,换句话说,网络民主在不同的政治生态下,其作用形式存在较大的差异,其功能存在较大的差异。美国AFA协会在其撰写的《网络民主:2001年全球范围内的考察》一书中,把网络民主的功能概况为:电子政务、电子投票和电子选举、网络政策参与、网络议程设置等[29](pp.5-7);美国学者拉维在《网络民主——网络的权利》一文中把网络民主的功能概况为:网络投票、网络选举、网络政治广告以及网络政治参与等[30]。概括而言,在西方发达国家,网络民主更多的是一种辅助性治理手段,其在现实政治中运用最多的是网络的便捷性和互动性,网络给了选举和投票等提供了诸多便利,减少了成本,扩大了政治效能。其作用形式如电子选举、电子投票以及电子参政议政等。如选举中的网络宣传、政治广告、网络募集选举资金和志愿者以及公民在行政、立法、司法过程中与政治家的互动等。此外,网络民主在不同政治生态下作用机制也不同:在西方发达国家,网络民主更多的是一种辅助性治理手段,其在现实政治中运用最多的是网络的便捷性和互动性,网络的隐蔽性和虚拟性等技术特点在西方不是那么受人瞩目,相反,在西方的政治生态下,隐蔽性和离散性这些特点往往对现实民主产生诸多负面影响而被人诟病。而中国网络民主给中国政治带来最大的变化正是其是隐蔽性和离散性,它重新激活了民主的活力,改变了传统的政治格局和传统政治的运行方式。我们在探讨网络民主的作用范围时,绝不能忽视不同政治形态之间的差异性。中国的政治现状决定了网络民主发挥的作用范围还相当有限。如果把网络民主的分为两个维度——核心层面和外围层面的话,那么中国网络民主更多体现在外围层面③,如有限的电子政务的分享,官方与网民不定期的协商互动,以及不定期的收集民意等,网民在网络空间获得了一定的知情权、表达权和监督权等。可以说,网络民主在中国与其说是提供了新的民主方式,重塑了民主,不如说是激活了民主的元素;与其说提供了新的参与方式,不如说重新释放受到压抑的参与热情。它只是把一些本应该属于民主政治的元素还原,把现实的一些政治束缚解开。
四、结语
网络给人类带来的最大变化,就是它以一种全新的技术塑造和影响着我们的生活方式,正如卡斯特尔所说的那样:“强调信息技术革命对经济、文化、社会的发展和影响,是因为这些戏剧性的技术变迁,是当前最直接感觉到的结构性变化。但是这并非认为技术决定了社会,而是技术、社会、经济、文化与政治之间的相互作用,重新塑造了我们的生活场景。”[31](p.15)但网络毕竟只是民主的技术手段,它本身不能带来民主政治,更不能决定现实政治的发展,网络民主只是现实政治在虚拟空间的一种投射,它的功能发挥需要各种因素的共同作用。如果我们过分夸大网络民主的作用和功能,最终带来的只是民主的幻像和乌托邦。现实的政治必须和网络相对接,加强和网络民主的互动,并积极把网络民主这一体制外的民主力量纳入到体制框架内,使其作为一种建设性的批判力量而不是破坏性的力量,这才是网络民主能否发挥有效功效的关键所在。可见正如科恩所言:“民主的命运掌握在其成员自己手中,这既是民主的弱点,也是民主的优点,既是民主的危险,又是民主的光荣。当政权最终取决于被治者的刹那与时,确定民主成败的是他们集体形成并表现出来的智慧。”[28](pp.292-293)网络民主也不例外,它能否发挥其应有的功能取决于多种因素。“民主制要成功,需要全体公众一种乌托邦的远见,一条想走更美好社会的道路的愿望,一种超越狭隘的宗派私利的远见。”[32](p.12)总之,对于网络民主,任何简单而省力的论证方式,将会妨碍我们洞察新生事物的眼睛,也会阻碍我们前进的步伐。
注释:
①本文所采用的“传统时代”是相对与“网络时代”而言的,传统大众媒介也是与网络媒介相对应,它一般包括电视、广播、报刊、电影等。
②美国于1996年修正《电讯传播法》(TelecommunicationsAct),被许多市场派传播学者标举为“划时代”的解禁政策,并成为其他国家媒体私有化政策的学习对象。但是,美国媒体私有化政策,并没有取得其宣称的效果。自1996年修法之后,美国各大媒体财团立即响应解禁政策的号召,各项购并案如雨后春笋,最终形成了市场的寡头化垄断格局。
③美国学者萨托利在《民主新论》一书中把民主分为宏观层面、微观层面的民主,统领性的民主和次级的民主,他认为民主其核心是体现在政治层面的,他把政治层面的民主称为宏观民主、统领性的民主、核心民主,而在政治之外的民主如社会民主、工业民主、经济民主等称为微观层面的民主、次级民主、外围民主,具体可参见萨托利:《民主新论》,第12页。
参考文献:
[1]Mark.Poster.Cyberdemocracy:TheInternerandthePublicSphere[A].DavidHolmes.VirtualPolitics:Identity&CommunityinCyberspace;[C].London:SagePublication,1997.
[2]RozaTsagarousianou.Cybeydemocracy:Technology,CitiesandInternet[M].NewYork:Routledge,1998.
[3][英]约翰.基恩.民主与传播媒介[A].民主的再思考[C].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4][美]W.兰斯•班尼特.新闻政治的幻想[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5.
[5][美]罗伯特•D•帕特南.独自打保龄球:美国下降的社会资本[A].李惠斌,等.社会资本与社会发展[C].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6]RobertEntman.DemocracyWithoutCitizens:TheMediaandDecayofAmericanPolotics[M].NewYork:OxfordUniversityPress,1989.
[7][美]麦克切尼斯.富媒体,穷民主[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4.
[8]李献源.传媒控制下的美国[J].天涯,2000,(1).
[9][美]卡罗尔•佩特曼.参与和民主理论[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
[10][美]熊彼特.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与民主[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11][美]罗伯特•达尔.民主理论的前言[M].北京:商务印书馆,三联书店,1999.
[12][美]塞缪尔•亨廷顿.第三波——二十世纪末的民主化浪潮[M].上海:三联书店,1998.
[13]刘军宁.民主与民主化[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14][法]卢梭.社会契约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6][美]本杰明•巴伯.强势民主[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
[17][美]阿尔文•托夫勒.第三次浪潮[M].北京:三联书店,1983.
[18][美]N.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6.
[19]叶琼丰.时空隧道——网络时代话传播[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
[20]Gillmor,Dan.HereComes:WeMedia[J].ColumbiaJournalismReview,Jan-Feb,2003.
[21]HowardRheingold.TheVirtualCommunity:FindingConnectioninaComputerizedWorld[M].London:Secker&Warburg;,1994.
[22]TimJordan.Cyberpower:TheCultureandPoliticsofCyberspaceandtheinternet[M].NewYork:Routledge,1999.
[23]刘毅.网络舆情研究[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
[24]储建国.利用电子政务,促进民主发展——以参与民主带动代议民主的新思维[EB/OL].www.tecn.com(2005-03-07).
[25][美]乔•萨托利.民主新论[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
[26]严耕,陆俊.网络悖论——网络的文化反思[M].北京:国防科技大学出版社,1998.
[27][美]约翰•奈斯比特.大趋势——改变我们生活的十个新方向[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28][美]科恩.论民主[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29]AlternativeFuturesAssociations.CyberDemocracy2001:AGlobalScan[EB/OL].www.altfures.com(2001-08-05).
[30]Naavi.CyberDemocracy-ItsTheRightofNetize[EB/OL].www.naavi.org/cyber_democracy/index.htm(2004-09-15).
[31][美]曼纽尔•卡斯特尔.网络社会的崛起[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32][美]比尔•盖茨.未来之路[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责任编辑:段志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