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送满子先生

2009-08-11 03:01黄一龙
杂文选刊·中旬刊 2009年6期
关键词:谭鑫培跑龙套贺卡

黄一龙

何满子先生生于一九一九,“五四”那年,今年是他的九十大寿。年前我们夫妇照往常一样向他寄奉贺卡拜年,祝词是“何公长寿,以镇妖孽!”新年一过,就得他的复示:

一龙胜莉伉俪:

贺卡敬领。衰朽不能“扫妖孽”矣,蒙勉当努力。

对于“妖孽”,他是从来没有示过弱的,所以看到他说已“不能扫”这些“坏货”(先生语)了,心里一凉。如果不是真正感到体力(而不是精神)极端“衰朽”,他是决不会说这样的话的。早在2004年以前,他曾几次说到拟重游他阔别了一个甲子的成都(他在成都做记者时我还是同一城市里的一个小学生,直到2000年才有机会拜谒他),但是到那年春天,他就在信中说身体衰弱,难以远游:“游蓉之念时有,惜老疲,行步维艰,走路不能逾二三百米,多则腿力不支,故远行极难。盖贱躯虽无大病,机器已老朽,不能用也。”到2006年夏,我们随旅游团游苏杭过上海,趁机离团再拜望他,他正按约去医院就诊,在电话中知道身体更加虚弱了。不过到次年初,他仍在信中说自己“无大病”,只是衰弱,“迫近九十了,大概也只能如此了。”

有了这些伏笔,昨天得到《杂文选刊》编辑张迪女士打来电话,转告他的噩耗,尽管依然惊愕,但也慢慢接受了。只是觉得,这样一个伟大的学者,这样一个伟大的社会批判家,这样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停止了思想,对于他所钟爱的人民和国家,乃是真正的而非官腔的“不可弥补的损失”。人民的损失国家的损失发生了好几天,我在人民的报纸上国家的媒体上居然寻找不到一条消息,直到第五天才有几家报纸报道,而除了一家以外全是香港的。比较起车载斗量的歌星影星,一旦离世就在身后弄出大小动静,登报纸上电视奏哀乐享哀荣——这样的人自然也该真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不过享受的哀荣总是和他们的名气而不是贡献相联系的——但是十三亿人中却很少有人可以坐到何满子先生的书桌前写出他的哪怕一篇文章啊!写到这里,想起他的名篇《理想国·文人岛·未庄》里的一段比喻,抄在下面:

演帝王将相的未必一定是名角,而谭鑫培、梅兰芳这类技艺高超的大演员,也可以扮演地位卑下的剧中人。在舞台上,哪怕是跑龙套的角色,只要在剧中处于掌权的地位,就可以耀武扬威地对名角儿训斥,褫去纱帽,打屁股直至绑出午门问斩。但是即使最趋炎附势的观众,也总是冲着谭鑫培、梅兰芳们去看戏,而绝不是为了身居帝王将相的普通角色进剧场的。

大红大紫的“跑龙套”的角色吹吹打打去“见”谁谁,“身与名”瞬息之后就不知所终;“名角儿”何满子先生默默走完自己的路,身后留下几十卷令过去、现在和将来的魑魅魍魉胆战心惊的文字。这也是历史,我们默默地接受它。

2009年5月16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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