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占祥
第一章 索妃之辱
秋高气爽,碧宇无尘。这是西汉后元二年(公元前162年)九月的一个上午。
京都长安未央宫金华殿外的十几株桂树黛色参天,万萼绽金,寒韵泠泠,随风飘散出阵阵幽香。
天气虽爽,可汉文帝刘恒的心境却不爽,愁容满面地对众臣说:“自从朕登基以来,上蒙列祖列宗福佑,下靠各位爱卿鼎力相助,岁岁风调雨顺,民间粟贱三钱。四海虽平,边陲不宁。可恨那匈奴连年攻扰,杀掠人畜,实为天朝心腹大患,朕为之寝食不安哪。”
群臣面面相觑,难以应答。宰相申屠嘉打破僵局,沉声道:“启奏圣上,匈奴本是华夏北方一个小小的游牧部落,人数不多,却勇猛善战,屡屡犯边。秦始皇也为之头疼,建造了万里长城。高祖皇帝时,匈奴的冒顿单于声称要做阳光下唯一的大单于,好几次兵锋直逼京城。高祖皇帝率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老臣随行。不料在代郡白登山误中匈奴伏击,被困七天七夜。幸亏陈平丞相以重金和美人图献贿冒顿阏氏,并许愿年年向匈奴进贡,方得死里逃生。对付匈奴,只要多送几个美女以充公主,前往和亲便是。”
那些朝臣巴不得朝中太平无事,可以优哉游哉,安享他们的荣华富贵,闻言忙不迭地附和:“申屠丞相说得对,送几个美女和亲,以免大动干戈,靡费粮饷,涂炭生灵,倒是个解决边患的好办法。”
“冒顿单于为一代枭雄,如今继位的军臣单于也是个厉害人物,凶残暴虐不在冒顿之下,可不好惹呀!”
刘恒虽是个资质平平、建树无多的守成之主,毕竟自幼生长宫廷,经历过复杂残忍的政治洗礼,脑子并不笨。对于诸臣的心思,岂有不明了之理,手拍御案喝道:“行了,不必多言。”复又叹道,“父皇当年谋臣似林,猛将如云,剪灭群雄,一统疆土,竟也蒙受白登山兵败之奇耻大辱。近年来,相国陈平、周勃不幸辞世,国倾梁栋,民失相父,朝野震悼。朕图治殷殷,求贤若渴,还望众卿荐贤不避亲仇,为国效忠。”
一位朝臣奏曰:“陛下,微臣有一同乡,手不释卷,笔不停挥,颇有才气,只是出身卑微。”
“哦,此人姓甚名谁?何处人氏?”
“此人姓邓名通,乃蜀郡南安人氏。”
刘恒刚要详问,内侍前来禀报:“万岁爷,今有匈奴军臣大单于信使阿胡儿求见万岁。”
“宣。”
诸臣窃窃私议:“这阿胡儿是军臣单于手下第一心腹,不知到此何干?”
“到此何干?不是要美女,便是要城池呗。”
“唉,夜猫子进宅,非祸即灾。”
正议论着,匈奴使者阿胡儿已趾高气扬地上殿了,低头抚胸行胡礼:“外臣阿胡儿参见大汉皇帝陛下。”
“贵使臣免礼。”
“谢陛下。”
刘恒见他体格剽悍,面目狞恶,举止粗莽,不由心生惧意,客气地问:“贵使臣见朕不知有何贵干?”
阿胡儿指着刘恒大声叫道:“你们汉人奸诈,居然用宫女冒充公主和亲,单于大怒,将假公主砍了。你们可知:单于是匈奴的金太阳,阏氏是匈奴的银月亮。请问陛下,怎把奴婢充公主?怎把乌鸦充凤凰?汉宫佳丽三千个,最美的要数荷花仙子慎娘娘。大单于恳请陛下割爱,只要把紫鸾献上,从此后汉匈一家,不再动刀枪。”
刘恒气得浑身颤抖,怒目戟指:“大胆禽兽,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竟敢向联索取爱妃!”
申屠嘉拔剑道:“连大汉皇妃也敢指名索讨,反了你了!”
中郎将袁盎大喝:“我杀了你!”拔剑逼向阿胡儿。
群臣怒吼:“杀了他!杀了他!”拔剑围住阿胡儿。
阿胡儿挺身傲立,轻蔑地:“哼!哼!你们要敢杀了俺,明天大单于就会统率大军踏平长安。”
刘恒与群臣闻声一愣,面有惧色。
阿胡儿哈哈笑道:“慎娘娘不过是个妃子,有啥了不得?用不着大惊小怪。想当年,冒顿单于连你们的皇太后也敢冒犯。要怪,就怪你们这些汉人骨头软,不疼自己的女人。在我们匈奴,谁敢欺负自己的女人,就跟谁拼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刘恒与群臣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三十年前,冒顿杀父自立。因其勇悍过人,智谋异众,周围部落,纷纷臣服。连韩王信也惧其军威,献马邑求和,自愿臣属。汉高祖刘邦怎咽得下这口恶气?下诏亲征。冒顿先以老弱疲兵,诱汉兵深入。随后亲率铁骑,将汉营围得与铁桶相似,后来幸以空头美人计解了围。刘邦死后,冒顿藐视惠帝柔懦,吕太后老迈,亲笔写了几句戏语,差番使专程赴长安递信。吕太后见信封上有汉太后吕雉亲阅字样,拆开一看,上面写道:
孤愤之君,生于草泽之中,长于平野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愤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吕太后看完信中内容,直气得皱脸通红,赛过猴腚。干涸的老眼中,立时泪珠滚滚。文武大臣也气愤填膺,有的建议速斩来使,提兵出征;有的说夷狄之邦,等于禽兽,禽鸣兽嗷,何必理他?
还是陈平出了主意,回信词义卑逊,又献上御车二乘,骏马二驷。冒顿欣喜之下,遣人入谢,献上名马数匹,另乞和亲。吕太后只得以宗室女子充作公主,出嫁匈奴。冒顿这才罢休。
试想天朝国母,尚被匈奴如此欺辱,遑论一个妃子?
阿胡儿不耐烦地催促:“陛下,想好了没有?外臣还要回去复旨。”
刘恒大喝:“滚!”
群臣帮腔:“滚!”
阿胡儿淡然一笑:“既然陛下不给我们单于面子,便怪不得俺匈奴先礼后兵喽!”傲然而去。
刘恒大叫:“气煞朕也!”一阵晕眩,忙用双手支住脑袋。
宫廷总管赵同冲上急扶:“万岁!万岁!”
群臣一齐跪下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臣等无能,使天子受辱,请陛下治罪。”
刘恒:“都起来吧。不怪你们,是朕德薄,不配为大汉天子啊!”一阵猛烈地咳嗽,欲呕吐。赵同忙递上丝帕,刘恒忽见鲜血沾巾,惊恐失色。
众人:“陛下!陛下!”
刘恒强笑道:“嘿嘿,朕没事,众卿不必惊慌。退朝。”不料连人带椅,向后倒去。幸亏赵同与众内侍手忙脚乱,冲上前扶住。赵同问:“万岁驾转何处?”
刘恒闭目回答:“椒凤殿。”
第二章 御梦之惊
当赵同与内侍用轻舆抬着刘恒来到慎夫人紫鸾的寝宫椒凤殿时,见紫鸾发乱粉污,双目红肿,分明已知外廷索妃之事。紫鸾扑向刘恒,泣道:“陛下,陛下您可不要气坏龙体哇!”
刘恒苦笑:“爱妃都知道了?”
紫鸾哭着连连点头,搀扶着刘恒坐到龙椅上。刘恒对众人说:“朕现在好多了,你们先下去吧。”
赵同等应声而退。刘恒叹道:“老臣凋零,名将谢世,匈奴嚣张凶悍变本加厉。朕从未像如今这样渴慕贤才。今天,番使阿胡儿竟向朕索取爱妃,气得朕送了半条老命。单于若要朕的姐妹和女儿,朕都舍得。唯独爱妃,是朕的掌上珠,心头肉,决不相让。”
紫鸾听了,忙扑通跪下道:“臣妾何德何能?竟蒙陛下如此厚爱,折煞臣妾了。倘若陛下将妾献于那面目可憎、语言无味的老番奴,贬到那不毛之地的异域塞外,岂不把臣妾活活坑死么?天恩隆重,直教臣妾粉身难报。”说罢,两手搭在刘恒膝上,又呜呜咽咽啼哭起来。
刘恒既不命其平身,也不扶她起来。只是左手抚其肩背,右手抚其后脑勺儿,连声叹息,清泪点点,洒在团花龙袍上。
这紫鸾是赵国邯郸人,赵自古便以出美女著称。早在商周时,那些赵女便弹奏着琴瑟,去权贵富豪家游走献媚,许多人被纳入后宫,遍及各地诸侯。紫鸾原是邯郸倡女,色艺双绝,被赵王刘遂用重金买下,献给了刘恒。紫鸾非但美貌惊人,而且天性颖黠,吹弹歌舞无所不能,善于察言观色,侍奉得刘恒筋软骨酥,宠夺专房,后宫无人敢与争锋。被封为仅次于皇后的“夫人”,成为地位最高的妃嫔。
有年盛夏,沧池中莲荷盛开。刘恒便与紫鸾上了画舫,摇到池水中央纳凉。微风吹来,爽生衣袖。但见炬列千红,盖擎万绿,织成云锦。一片香雾弥漫中,紫鸾曼声而歌,贯珠扣玉,宛如仙乐。刘恒赞道:“花光人面,一般娇艳。爱妃莫非是荷花仙子?”紫鸾自是得意非凡。
谁知祸福相倚,紫鸾“荷花仙子”的美名,居然传到域外,惹得好色如狂的军臣单于指名求索,虽被刘恒喝退,又怕边衅重开,朝野不宁。过了许久,刘恒将紫鸾扶起道:“爱妃,咱们不哭了,传膳吧。”
紫鸾忙擦干眼泪,传来御膳,两人慢慢享用。酒足饭饱,两人上床,放下帐帘,一番云雨后,相拥而眠。
刘恒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他和紫鸾在申屠嘉、袁盎、赵同等保护下逃到上林苑沧池边。
中屠嘉奏道:“陛下,匈奴攻破长安,待臣等保护陛下,快快突围吧。”
刘恒怒道:“突围?你让朕抛下江山子民,跟你们逃跑!”
袁盎插嘴:“匈奴皆轻疾之兵也。下马是民,上马是兵。来如狂风,去如云电,居无常所,难以应付。”
赵同反唇相讥:“照袁中郎的说法,我大汉只有坐以待毙喽?”
袁盎眼睛一瞪:“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找茬儿斗嘴?”
赵同冷笑道:“你畏敌如虎,还不准我说你呀!”
刘恒大吼:“别吵了!”
正在君臣惶惶惊惧之时,一阵胡笳悲鸣,战马长嘶,匈奴铁骑如同旋风般地冲来。
匈奴大将阿胡儿用马鞭指着刘恒,对士兵大叫:“前面穿龙袍戴金冠的便是大汉皇帝,快把他抓来向单于请功。”
匈兵狂吼着向刘恒等扑来,汉朝将士短兵相接,刀光剑影,没几个回合,汉将士纷纷倒毙,申屠嘉、袁盎等抵挡不住,四散溃逃,赵同等也随之跑得不见踪影。
刘恒仰天悲叹:“天亡大汉也!朕的忠臣良将呢?大难来时,飞得比鸟儿还快。”拔剑欲自刎,紫鸾忙制止道:“陛下切不可轻生,从长计议。”
阿胡儿狞笑着向刘恒紫鸾逼近:“哈哈哈,尊贵的汉家天子,美丽的皇妃娘娘,竟成了俺匈奴的俘虏啦!”
刘恒大骂:“你们这些强盗,喂不饱的恶狼!大汉对你们不薄,为什么贪得无厌,年年进犯?”
阿胡儿耸肩冷笑:“俺没兴趣回答你的问题,马背上的英雄只要土地、美女。”端详紫鸾,“真美呀,不愧荷花仙子。”杀气腾腾向紫鸾扑去。紫鸾惊惧躲闪。刘恒拦住喝斥:“番寇休得无礼!”
“去你妈的!”阿胡儿将刘恒搡了个趔趄。
紫鸾叫道:“陛下保重。臣妾去请天兵救驾,片刻即回。”忽然足踏祥云,冉冉升空。
刘恒大惊,忙望空招手:“爱妃,快些回来!”
阿胡儿见紫鸾站在云端中,喝令:“弓箭侍候。”
众匈兵挽弓向半空搭箭欲射,刘恒手挥宝剑大叫:“住手!有胆量的冲朕来!”腾然而起,欲登天,因身力不足,登不上天界,高叫,“紫鸾!紫鸾!”
一位头戴黄帽,也称“黄头郎”的青年船工高呼:“陛下休惊,微臣邓通救驾来也!”在刘恒的脚下一托,刘恒便登上了天界。
刘恒低头一望,见邓通眉心有一粒黑痣,背后有个破洞。
阿胡儿指着邓通大骂:“他妈的,好事都让你这小子给搅和了。我杀了你!”挥刀向邓通的脑袋砍去。邓通头一偏,刀砍在了左肩,黄衣上顿时溅出鲜红的血光。众匈兵箭弩齐发,邓通被射成刺猬。
邓通凄厉惨叫:“啊——”
刘恒哭喊:“邓通,朕的恩人,朕的忠臣啊!”正在悲痛之际,忽然被推醒,只听耳畔传来紫鸾焦急惊慌的声音:“陛下,陛下!你醒醒!臣妾在此。”
刘恒冷汗涔涔,心有余悸地对紫鸾道:“朕做了个噩梦,吓煞朕也……”便把梦中的经历一五一十细述一遍。紫鸾连声称奇,奉承道:“有明主,便有忠臣。那人既来帮助陛下,必是江山柱石之臣。依臣妾看来,此人一定在御船服役,不如明天去沧池,在黄头郎中寻找贤臣。”
刘恒听了颇悦,再无睡意,便命内侍宫婢进来侍候梳洗不提。
第三章 封赏之争
清晨,金阳灿灿,和风拂拂。刘恒带着紫鸾、袁盎、赵同和大批随从,来到了位于未央宫西面的大型皇家园圃——上林苑。
这上林苑为秦时旧苑,南傍终南山,北濒渭水,西至周至县,周围二百多里。苑中除了拥有无数奇花异草、珍禽怪兽外,还有宫观台榭几十座,分布各处。当年秦始皇好大喜功,每灭掉一个国家,就命人画图临形,仿效该国宫殿样式在上林苑重造一座。这些建筑各具特色,蔚为大观。灞、浐、泾、渭、酆、镐、潦、八川分流。苑中还有一个方圆十顷的大池,因水色苍翠,故称沧池。池内耸立的渐台高有二十丈。
刘恒刚到渐台坐下,即命赵同传旨,宣所有驾龙舟的黄头郎登台见驾。
众黄头郎整队到刘恒面前跪拜后,一个一个从刘恒面前经过,走了好几十人,刘恒一一审视。当邓通走到他面前时,见其眉心有黑痣,后背衣服上有破洞,忙问:“你姓甚名谁?祖籍何处?现任何职?”
“启奏圣上,微臣邓通为蜀郡南安人,现充黄头郎,为龙船舵工。”
刘恒惊讶道:“哦!你就叫邓通!你这邓(繁体字为鄧)字的半边是一个登天的‘登字。你可知这‘鄧字与登天的‘登字有什么关系吗?”
邓通眼珠一转:“听我爷爷讲,这‘鄧字一边是登天的登,一边是个大耳朵,就像高祖皇帝那样双耳垂肩的人容易登天,做天子。”
刘恒又问:“你昨天可曾做梦?可曾梦见了朕躬?”
“昨天夜里,微臣做了一个奇梦。”
“梦到了什么?”
邓通一听此话,再看皇上的神情,顿时脑子便像车水轮盘似的开足马力,飞快地转了几圈,心想待我随机应变,哄得龙心大悦,必能升官发财,遂不慌不忙,信口胡诌:“禀圣上!微臣我昨夜,梦见了皇上在瑶池仙境。哎呀,瑞彩千条,祥光万道。仙乐飘飘,仙鹤对舞,仙花艳艳,仙草青青。娘娘唤臣见驾,我心花怒放,顺着云梯往上攀登,君臣欢聚在九重天上。”
刘恒哈哈大笑:“爱卿之梦与朕虽不尽相同,登天却是一致的。殷高宗做梦得贤臣,周文王做梦得圣人,想不到本朝也有此盛事,可喜呀可贺!邓通听封!”
邓通忙跪:“微臣在。”
“朕封你为中大夫,年俸二千石,赐钱五百万。”
“臣叩谢圣恩。”
“爱卿平身。”
“谢万岁。”
袁盎连忙谏道:“陛下,这邓通寸功未建,如何骤封大官?敢问陛下,他可曾杀敌平寇?他可曾济世安民?望陛下三思,梦境无凭,爵禄切莫轻授。”
刘恒不以为然地:“嗳,话可不能这么说。邓大夫梦中托朕上天,功在社稷,理当封赠。”
赵同帮腔:“就是嘛!不怪咱家多嘴,圣旨已下,袁大人又何必喋喋不休。”
袁盎大怒:“呸!你这个老阉宦,跳梁小丑,男不男,女不女的,凭什么在大臣面前指手画脚?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猴样儿,你配议论朝政吗?”
赵同闻言,直气得火冲顶梁,恨不能把袁盎撕成碎片。原来这赵同本是和相术大师许负齐名的星相家。年轻时,当他看到代王刘恒龙睛凤颈,日角龙颜,乃上古伏羲之相,便料定他有九五之尊,特意净身求见。两人交谈后大为相契,刘恒对他极其看重,命他为王府总管。等到刘恒即位称帝后,赵同也水涨船高,当了皇宫总管。两人明是君臣主奴,暗同手足一般。刘恒虽贵为天子,却从不呼他姓名,也随众叫他赵公公。至于六宫妃嫔,太子亲王,皇亲国戚,三公九卿,就更不敢怠慢他了。独有中郎将袁盎例外。
袁盎是楚国人,其父曾为盗魁。袁盎见赵同以一内侍身份,凌驾于百官之上,非常不满,想方设法打击赵同。虽然互有输赢,但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
有一回,刘恒外出巡视,照例又是赵同陪乘。袁盎慌忙拦住,俯伏车前说:“微臣见过古画,历来贤圣之君总有名臣在侧。只有夏、商、周三代亡国之君才有宠姬陪伴左右。如今汉朝虽乏人杰,陛下也不该让一个受过阉刑的人同坐銮车呀。”
刘恒尴尬地笑了,对赵同说:“袁中郎说得有理,你下车吧。”
从刘恒当代王时就同乘一车的赵同流下了屈辱的泪水,把袁盎恨入骨髓。此后,赵同再也没资格享受与天子同车的荣耀了。人们轻视、厌恶宦官,但越是经常受到轻蔑、厌憎的宦官,其自尊心就格外强烈,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
赵同见袁盎不顾天子在旁,肆无忌惮地詈骂自己为“阉宦”、“小丑”,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此话最犯内侍的忌讳,简直是平生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他瞋目切齿,攘臂大呼:“姓袁的,你莫要欺人太甚。尔父曾陷贼伙,尔曾为叛逆吕氏家臣。公公我出入玉殿金阙,龙楼凤阁,服侍天子后妃,比你这俗吏高上百倍,你才是一个上窜下跳的小丑哇!”
“反了!反了!你这阉竖竟敢毁骂大臣。”袁盎嘴到手到,对着赵同脸上便掴了一掌,赵同左腮立刻红肿起来。
赵同气疯了,也破口大骂:“狗娘养的,老子与你拼了。”一头撞去,袁盎躲闪不及,两人同时倾跌在地,互相揪住胸脯不放。
紫鸾娇叱:“住手!天子面前,大打出手,成何体统?”对邓通说,“去,把他俩拉开。”
邓通正欲上前,两人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垂手侍立。
刘恒冷笑道:“好哇!你俩长行市了,也长脾气了。你们还要不要脑袋?打够了没有?再打呀!”
两人连称不敢。
就在这时,申屠嘉求见,说边关羽书告急,匈奴军臣单于趁秋天草黄马肥,派三万人侵犯上郡,三万人侵占云中郡。
刘恒大吃一惊——匈奴犯境正是梦中所患,忙问:“丞相可有退兵之策?”
“老臣已安排六路兵马抵御匈奴。”
“哪六路兵马?”
“一路军是车骑将军令勉抢占飞狐要隘;二路军楚相苏意驻守句注;三路军将军张武屯军北地;四路军河内郡守周亚夫驻军细柳;五路军宗正刘礼扼制霸上;六路军祝兹侯坚守棘门。”
刘恒不由抚掌大笑:“好一个六路兵马!爱卿指挥若定,既能运筹帷幄之中,必能决胜千里之外。孙武、韩信岂足道哉!真乃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不愧百僚之尊,一代名相。”
申屠嘉笑眯了眼,忙逊谢道:“嗳,老臣分内之事,何劳陛下过奖,臣不胜惶恐。”
“江山代有才人出,朕可高枕无忧了。丞相不必过谦。”刘恒又对邓通说,“邓爱卿,上前见过申屠丞相。老丞相为国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卿要好好地向老前辈学学。”
“遵旨。”邓通两眼斜视,向申屠嘉大咧咧地一拱手,傲慢地:“下官见过丞相。”说完把头一扭。
申屠嘉讽刺道:“你还知道老夫是丞相?”
邓通嘻皮笑脸地说:“堂堂丞相,官至极品,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丞相出自屠宰世家,杀猪为业,不知下官说得对也不对?”
袁盎看不下去了,怒斥:“放肆!”
申屠嘉心中恼火,又不好发作,皱着眉头问刘恒:“陛下,这位是……”仿佛突然记起似的,“好像在龙舟上操舵,怎么混到这里来啦,还挺神气的嘛!”
刘恒笑吟吟地解释:“原本是黄头郎,因梦中托朕上天,是朕新封的中大夫邓通。”
申屠嘉冷笑道:“哦,就为做梦托皇上升天,竟封了他为中大夫。”心想:“邓通他小人得志,出言不逊,蔑视本相,难保将来不做倾吴之伯烝,乱秦之赵高。”转身向刘恒:“老臣有话要讲。陛下若是宠爱侍臣,优赐珍宝就行了。而朝廷的礼仪,不可不肃!老臣身为丞相,有权维护朝廷礼法,希望陛下不要纵容无度。”
刘恒摇手:“爱卿不用说了。”
申屠嘉袁盎一怒之下,辞驾出了上林苑。
刘恒见二人走远,便告诫邓通:“刚才申屠丞相讲得有理。新官上任,对丞相须行跪拜大礼。丞相为百僚之尊,诸臣对丞相不可不敬也。按朝廷礼法,凡大不敬者处以极刑。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执法之权也!”
太监前来禀报:“圣上,申屠丞相请邓大夫到相府议事。”
邓通顿感不妙,央求道:“陛下!申屠丞相一见微臣便不顺眼,此去凶多吉少。臣不敢去。求万岁为臣做主。”
“爱卿不知,高祖开国,以军功为吏,朝廷大臣常由将帅兼任,各司其职。若违礼法,丞相有先斩后奏之权。以后爱卿立朝,切不可锋芒过露。”
“微臣记住了。”
赵同也倚老卖老地教训道:“邓大人,处世为人要像铜钱那样——外圆内方啊!你是刚入朝廷,根基还浅,你如果不圆滑一点,指不定哪一天,哪位重臣看你不顺眼,要整你那还不容易,弄不好就‘喀喳一声,让你脑袋搬家。”
邓通惊呼:“吓煞俺也!”
太监催命似的又叫:“丞相有命,如邓通再传不到,当依法处斩。”
邓通惊惶失措,大叫:“陛下救救微臣!”
刘恒安慰他:“丞相再三传令,朕也不能不给丞相面子。你先去吧,随后再想办法。”
第四章 树威之刑
邓通到了申屠丞相府,行礼如仪,可申屠嘉正眼也没瞧他,拉了袁盎便到密室,撇下他一人留在花厅。几案上置满盆菊,千姿百态,绀碧丹黄,锦艳鲜明。院内可见怪石嶙峋,劲柯繁枝。但在邓通眼里,美景中却暗藏杀机。他哪有心思观赏名花,负手惴惴不安地徘徊叹气。
忽然有人喧呼:“丞相有令:莫要走了奸邪,莫要走了邓通。”
四校尉举刀斧簇拥申屠嘉、袁盎来到花厅。邓通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倒:“下官拜迎相爷、中郎大人。”
申屠嘉鄙夷道:“呵呵!邓大人缘何前倨而后恭也?”
邓通忙说:“方才下官已蒙圣上教诲,丞相为百僚之尊,不可不敬也!望相爷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官给相爷赔礼谢罪。”连叩响头,血流盈额。
袁盎骂道:“呸!无耻小人,倒也乖巧。袁某羞与为伍。”
“说得是!进贤去佞,宰相本职。来呀,把他拉了下去。”申屠嘉举手作砍杀状。
校尉上前,拖了邓通就走。邓通挣扎大呼:“丞相,为何诛杀无辜?”
申屠嘉说:“你本小小舵工,出身微贱,若非巧言令色,蛊惑君心,焉能无德晋爵、无功受禄?”
邓通分辩:“钢刀虽快,不杀无罪之人。下官今日刚蒙皇上授职,尚未到任理事,丞相怎知优劣忠奸?”
“就凭你巧舌如簧,甘言媚词,见风转舵,溜须拍马,便是十足的奸臣坯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此凭空想象,捕风捉影,下官心中不服。谁不想蟒袍玉带、封侯拜相?莫道邓某出身微贱,老丞相也并非世代簪缨。想当年,高祖爷是农家之子,挥剑斩蛇,芒砀山揭竿举义。拜了乞食漂母、受辱胯下的韩信为大将军,用兵如神,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垓下一战,逼得霸王别姬,自刎乌江。从此后,万里神州归了炎汉,从草莽间崛起一位布衣天子。”
邓通这一番话,引经据典,字字俱实。申屠嘉和袁盎二人暗暗吃惊,心想这黄头郎倒不能小看,肚子里还真有点货色,难怪皇上一见面就宠爱有加,封官赐钱。日后在朝廷中绝对是个劲敌。
申屠嘉大骂:“呀呀呸!你这狂徒好大的狗胆,竟敢与开国圣主攀比。高祖爷天纵雄姿,扫六合,荡九垓,气势非凡。岂容你在此狡辩。”喝令众校尉,“拉出去砍了。”
邓通大吼:“慢!我乃朝廷命官,谁敢擅杀?”指着申屠嘉痛骂,“你这老贼,话说得冠冕堂皇,貌似刚正,实则心底阴暗,为的是铲除异己,独揽大权,一手遮天,就玩这‘清君侧的鬼把戏。”
申屠嘉狞笑道:“好哇!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老夫服了你了!”
袁盎建议:“启禀相爷,邓通虽然奸诈,未有恶行,况且又是皇上钟爱之人。不如饶他一死,责罚一下也就是了。”
“唔,依中郎之见,如何惩罚?”
“依下官看来,打他四十杀威棒,让他受点皮肉之苦,也好懂点规矩。”
“好!好!人交给你,由你去处罚吧。”
袁盎与校尉刚把邓通拉走,赵同率二太监就来到了相府。
申屠嘉心想:“皇上恐怕邓通吃亏,派救星来了。”只得勉强前迎:“嗬,赵公公光临寒邸,不知有何指教?”
“丞相客气了,咱家奉万岁爷口谕,带邓大夫回宫。”
“邓大夫冒犯了本朝礼法,犯下了‘大不敬之罪,理当斩首,老夫宽厚,仅施之笞刑。”
赵同惊愕大叫:“怎么?丞相已将邓大夫问以笞刑!”
“正是,给他一个警告嘛!”
赵同急得顿脚:“哎呀,您让咱家如何向万岁爷交代哇!快把人给带来。”
申屠嘉只好命令家丁把伤痕累累的邓通架到花厅,邓通已不能站立。当他见到赵同时,如见亲人般扑跪上前,泣呼:“赵公公,我被打断了腿,您老人家要奏知万岁,为俺做主哇!”赵同颤抖地扶起邓通,对申屠嘉怒目而视,斥责:“丞相何必下手太急!”
第五章 吮痈之丑
没过多久,刘恒忽然痔疮发作,来势凶猛,药石无效,巫卜无灵。刘恒无奈之下,只得命人张榜悬赏,有能医愈龙体者,赏黄金万两。谁知悬榜三月,竟无一人揭榜。
邓通腿伤已愈,日日前往宫中问疾,见刘恒痛得呻吟不绝,气息奄奄,心如刀绞。忽想起当年南安老家有个大财主也患痔疮,每每令婢妾吮去痔上脓血,又腥又臭,令人恶心。那些吮痔的婢妾个个叫苦不迭,背后诅咒他早死早好。谁知那人非但没死,反而越活精神越旺。据说人的唾沫有消炎镇痛作用,蚊叮虫咬后,抹上一点唾沫即可止痒。皇上贵为万民之主,又对自己恩同再造,岂能嫌其肮脏。这时,刘恒又呻吟起来:“哎哟,哎哟,痛煞朕也……”
邓通忙跪地道:“陛下,微臣倒有一法。用口把脓吸吮出来,以减轻陛下的疼痛!”
“这,朕怎么忍心让你吸吮这肮脏的脓血、亵渎大臣?”
“嗳,陛下身为君父,一代圣主,对臣恩重如山。微臣有幸得沾陛下的龙液,也是前生修来的造化。”
“不用了!朕的伤口不痛了。你歇息去吧!”
紫鸾忙说:“哎呀,邓大夫既有治病良方,皇上何必拘泥?若能治愈龙体,重重地褒奖他也就是了。”
刘恒摇了摇头,让宠臣吮痈解痛,损人利己,他实在于心不忍。紫鸾看出皇上的心思,又奏道:“陛下不必迟疑,邓大夫倘能治愈龙身,赐予重赏也就是了。”
刘恒听紫鸾说得有理,又痛不可当,便点头应允。邓通心想:“这回我可有表现的机会喽。”跪下揭开被服,用嘴替刘恒吮痈,复用舌头舔了又舔。刘恒止痛,如释重负,无限欣喜,眉开眼笑道:“疼痛尽消,好舒畅也。爱卿快起来。“
邓通说:“还没有完全吸干净,臣再来吸也。”
“爱卿,先歇息一会再吮。”
就在这时,太子刘启进殿,对父亲说:“父皇龙体欠安,儿臣食不甘味,寝不安枕,唯有虔诚祷告上天,保佑父皇圣躬早愈。”
刘恒挣扎坐起,误触患处,疼得龇牙咧嘴:“哎哟,哎哟……”
刘启飞步上前,抱刘恒右臂哭道:“父皇啊!儿臣自幼未习岐黄之术,却有一颗赤子之心,愿为父皇分痛解忧。”
刘恒轻抚其肩:“好儿子,莫要凄惶。食五谷染疾病,本是寻常事,都只为忧患郁结,生了恶疮。便有扁鹊神针,九转仙丹,三朝瑞露,也难治这种恶病啊。”捂住疮处,“哎哟,又痛了起来。”
邓通上前对刘恒道:“陛下,刚才微臣尚未把脓汁吮净,让臣再吮。”
刘恒拦住:“邓爱卿,且慢!朕请你回答一个问题,朕拥有天下,你看,天下有谁最爱朕?”
邓通看了一下刘启:“至亲莫若父子,最爱陛下的当然莫过于太子了。”
刘恒目示刘启:“是啊,那就让最爱朕的儿子为我吮痈!”将裤子一拉,肛门口那粒鲜红透亮的痔疮,发出阵阵恶臭。刘启慌忙掩鼻皱眉,连连后退,心中着实懊悔自己不该慷慨激昂地乱表忠心,搞得骑虎难下,只好勉强对刘恒说:“父皇,儿臣方食鲜脍,恐不宜近圣恙。因此……”
刘恒是甚等样人,看了儿子的神态,早已一目了然,不禁又伤感,又气恼,愤然道:“住口,刚才你慷慨陈词,正气凛然。事到临头,却又推三阻四。好一个伪君子,假孝心。”
“父皇息怒,儿臣的意思是漱漱口即来,既然父皇有命,现在就吮。”刘启跪在榻前,嘴对父皇肛门,屏住呼吸,刚吮上一口,不觉一阵恶心,把方才吃的山珍海味都呕吐了出来。
刘恒长叹一声道:“唉,亲骨肉还不如外人知疼着热,令人寒心啊!”对刘启没好气地叱道,“退下去!”
“儿臣遵命。”刘启深恨邓通是始作俑者,害得他这个太子在父皇面前相形见绌,咬牙跺脚,悻悻而去。从此便和邓通结下了梁子,也为邓通日后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
刘恒的长女名叫刘嫖,被封为馆陶公主,连日来一直在父皇身边侍疾,目睹此状,上前对刘恒说:“父皇有病,臣女也该分忧,待臣女为父皇吮痈。”跪下便要张口。
邓通急忙拦住:“公主,有臣代劳也就是了。”
刘嫖正好就坡下驴,感激地向邓通报以一笑。邓通见公主花信年华,风姿绰约,不禁看呆了。暗想,不知哪一天祖坟上冒青烟,才有福气和公主鸾凤成双。正巧申屠嘉、袁盎探病来了,邓通见了两人双腿发抖,六只眼睛对视,充满敌意。
申屠嘉对刘恒说:“刚才听太子言讲,陛下病情好多了。”
刘恒点头:“是啊!邓爱卿吮净了脓血,身上顿觉轻松。”
袁盎斜眼睨着邓通,恶毒地说:“邓大夫最好是只吸脓不吸血,不然就成了吸血鬼。”
邓通针锋相对:“哼!可怕的是那些不吸脓只吸血的吸血鬼。”
袁盎对申屠嘉道:“丞相,以前下官只听说有苦功、边功、战功、武功、汗马功、造化功。如今朝中出了邓大夫,新添一个‘舔功,真是大开眼界啊!”
申屠嘉笑道:“袁中郎何必奇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邓通气急败坏:“袁中郎,你不要欺人太甚!”又对刘恒说,“圣上,微臣告退。免得有人嫉妒,飞短流长,损君圣誉。”
紫鸾急阻:“邓大夫莫要意气用事,皇上目前离你不得。”
刘恒冲袁盎怒道:“袁中郎,你还有完没完?”对赵同说,“赵公公,你与神相许负同师学艺,名满天下,请为邓大夫看个相吧。”
赵同满口答应,围绕邓通左右转了一圈。
刘恒问:“赵公公,邓大夫面相如何啊?”
“要说出邓大人的面相,恐怕很难哟。”
“你如实奏来即是。”
“恕奴婢直言,邓大夫天仓饱满,地角轻盈,双耳向前跷,不是骑马就坐轿,倒是贵人之相。可惜呀可惜,可惜他鼻端有道法令纹,还有一道蛇纹,直通嘴角,这是饿死之相。恐怕这两道皱纹决定他将来贫困潦倒,不得善终呀!”
邓通大惊失色:“我的天啊,请赵公公快给我破破坎消消灾吧!”
刘恒不悦:“适才赵公公说邓爱卿晚景不佳,朕不相信。邓爱卿,你切莫惊慌。你忠心为朕,朕岂能让你受穷受苦么?”
赵同叹气:“人的命,天注定,要想改变没有用。”
刘恒手拍桌子大吼:“什么?你赵公公不是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么。朕,就是天。只凭朕一言,就可以让他终身富贵,岂有饿死之理!”
赵同头点得像鸡啄米:“对对对!皇上说得对,说得对呀。”心想:“皇上说东,我决不说西;皇上说鸭,我决不说鸡。邓通的嘴边有竖纹入口,明明是饿死之相,我何必多言招怨呢。”
刘恒对邓通说:“爱卿康复龙体有功,听朕封赏:第一,爱卿由中大夫升为上大夫,位列九卿;第二,朕将蜀郡严道县的铜山赐予爱卿,准许自己铸钱,享受富贵人生。”
邓通急跪:“臣蒙万岁隆恩,终身愿效犬马之劳。”
“平身。”
袁盎忙阻止道:“臣启陛下,邓大夫一非天潢贵胄,二无伟绩丰功。陛下只为吮痈微劳,承颜候色,便赐以铜山。功轻赏重,只怕朝野不服呀!”
“什么服不服的!庶民尚能知恩图报,况为人主乎?朕即国家,国家即朕!”
申屠嘉也上前劝谏:“陛下,袁中郎说得有道理呀。陛下崇尚节俭,虽百金露台,也不肯营造。如今却将亿兆资产赐赏宠臣。陛下身为万民之主,绝不能化公为私,化国为家,把国家的财产轻易地赐赏给个人哪!还望圣上三思,收回成命。”
刘恒不以为然地:“邓大夫治愈龙体,护驾有功。丞相当知功高莫过于救驾,赐予铜山,也不为过。”
袁盎冷嘲热讽:“唉——奇怪奇怪真奇怪,这年头,做人的不如做狗的受宠爱,做事的不如献媚的受信赖,喂马的不如拍马的提得快。”
刘恒假装没听见,转了话题:“朕病患减轻,心中愉悦。难得两位爱卿在此,赵公公替两位大人相个面。”
赵同口称遵旨。向申屠嘉、袁盎脸上扫描了几眼,对刘恒说:“陛下,申屠丞相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实为封侯之相,当为两朝太平宰相。”
刘恒哈哈大笑:“妙哇!申屠爱卿乃三朝元老,跟随高祖南征北战,在惠帝时担任过淮阳郡守。今加封爱卿为故安侯,食邑五千户。”
申屠嘉连忙谢恩,又对赵同一揖:“多谢赵公公。”
赵同急忙躬身:“不敢不敢,折煞老奴了。”
刘恒问:“赵公公,袁中郎面相如何?”
赵同故作沉吟:“袁中郎的面相么?实在不敢恭维。”
“有朕替你做主,你怕什么?邓大夫乃朕心爱之人,你说他日后要饿死,朕也没恼。反而赐他铜山,让他富甲四海。天道无亲,唯德之亲嘛。”
“有陛下撑腰,老奴可要据实禀奏了。袁大人天庭昏暗,地廓幽深,瞳孔无光,满脸晦气,乃一副死丧之相啊!恐怕不久于人世。”赵同似笑非笑地瞅着袁盎,故意触他的霉头。
众人反应不一:“死丧之相?”
袁盎气得暴跳如雷,口不择言,脏话都迸出来了:“操你奶奶的×,好你个老阉奴,竟敢巧借相面恶毒诅咒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你的狗命!”随手抓起案上药碗,便向赵同头上砸去。
第六章 坟前之戏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使用货币的国家之一。据古代文献记载和大量出土文物考证,我国使用货币已有三千年以上的历史。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建立了第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为了统一币制,他下令废除以前铸造的各式货币,并且规定新的货币分为上下两等。上币的币材用黄金,其单位称为“镒”(古代重量单位,等于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下币用铜等铸制,其单位为半两,就叫“半两钱”。后人称为“秦半两”。
半两钱是我国货币种类及其单位的首次统一。在这以前,各诸侯国不仅布币、刀币、环钱、蚁鼻钱和金饼混杂流通,连贝币也仍然在使用。货币改为统一的半两钱后,其他形状的布币、刀币等就一律被废止了。
秦统一以前铜钱的穿孔,基本上都是圆形的,半两钱却把它改成了方形的,这是圆钱形制上的一次大变化。古人认为天圆地方,因而秦始皇就造外圆内方的钱币。这种样式一直沿用了两千一百多年,直至清朝的最末一个皇帝宣统时才告终。
秦朝灭亡以后,刘邦建立了汉朝。汉承秦制,货币制度也一如其旧。所不同的是,汉初半两钱的实际重量开始变轻了,如汉文帝时半两钱只重四铢(二十四铢合一两)。铸币的名称和重量,两者由相符到有差距,这是世界各国货币史上共同的现象。这一方面是统治阶级为了节省币材,另一方面也标志着货币地位的进一步确立。
西汉初年,曾允许私人铸钱,结果引起通货膨胀,物价上涨,每石白米竟售到万钱。于是朝廷严禁私铸,违者处以死刑。但违法盗铸者仍铤而走险。公元前175年,汉文帝刘恒又允许私人铸钱,但规定不得掺杂铅铁降低钱币质量,违者处以“黥刑”(脸上刺字)。这样一来,各地豪强权贵、富商大贾就有了公开铸钱、大发横财的机会。
汉文帝年间,国内首富是汉高祖刘邦的侄子吴王刘濞,所辖三郡五十三个县皆膏腴之地。境内有豫章郡的铜矿山。刘濞招募亡命之徒私下开山铸钱,煮海制盐,富埒天子。到了公元前154年(汉景帝三年),财雄势大的刘濞政治野心急剧膨胀,发动吴楚七国叛乱,狂妄宣称:“我的金钱遍及天下,诸王日夜用之不尽,有应当赏赐的,只要告诉我,立即奉赠。”
无独有偶,自从邓通得到蜀地铜山后,因是皇帝所赐,所以不必像刘濞那样半遮半掩,偷偷摸摸,而是堂而皇之地张贴榜文,招收矿工。西北各省民众见报酬优厚,蜂拥而至,来到严道郡铜山淘金发财。因为歇人不歇工,每到晚上,打着灯笼火把的场面愈发热闹壮观。采矿工、冶铸工、搬运工、车来担往,络绎不绝。真可谓: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喧腾明月夜,歌曲动寒川。当时东南多吴钱,西北多邓钱。而刘恒对邓通的宠信远超皇子,动辄赏赐千万。那刘濞尚有国用开支,养兵养吏。而邓通乃是私人,入而不出。不过两三年时间,邓通的财富不仅和吴王刘濞等量齐观,更有后来居上之势。
邓通大富大贵后,并未得意忘形。申屠嘉那四十杀威棒打得他刻骨铭心,深知一个人的成功,往往是各种意志和利益集团在背后较量的结果。倘无根基和真才实学,单凭巴结皇帝取宠,骤然贵显,必然招致满朝文武的忌刻怨尤,无数明枪暗箭一齐袭来。那种“贺者在门,吊者在闾”的惨剧就会重演。邓通抱着“广结善缘”的态度,买了大量的奇珍异宝,孝敬慎夫人紫鸾和新寡的馆陶公主刘嫖,博得两位贵妇芳心大悦。刘嫖亦爱邓通的风流俊俏,两人明铺暗盖,成了一对野鸳鸯。对朝中同僚,邓通一团和气,散财交友。尤其对申屠嘉,邓通更是极尽奉承讨好之能事。申屠嘉见邓通甘言厚币,以门生晚辈自居,也就放他一马,非但不再排斥他,有时在文帝面前还帮衬他几句。
春寒料峭,邓通挽着刘嫖在园中踏雪赏梅。见到冷艳清芬的梅花在寒风中吐蕾绽放,邓通突然触动乡愁,对刘嫖说:“公主,您看这枝头花朵珠蓓玉蕊,煞是秀丽可爱。不经一番寒彻骨,哪来梅花扑鼻香?我本出身寒微,幸蒙皇上恩宠和公主垂爱,富甲天下。邓某能有今日之幸运,却也靠祖宗荫庇,父母泉下保佑。我想今年清明节回乡扫墓,您看如何?”
刘嫖皱起细眉,娇滴滴地嗔道:“哎呀呀,千里迢迢地回什么老家呀?你多给几个钱,让管家去操办不就得了吗?我可舍不得离开你。你这一走啊,我至少得睡一个月空房,我可受不了。”
邓通得意地笑了,搂过刘嫖,在她梅花般的粉靥上印了一个吻,嬉笑着说:“我更舍不得离开您啊!公主真是仪态万方。芳容酒困,恰如二月之桃;媚眼情生,宛似三秋之月;纤腰袅娜,妒煞陌头之柳;蛾眉半蹙,平添西子之愁。”
刘嫖用玉手掩住情夫的嘴娇笑道:“行啦!行啦!别咬文嚼字啦。我虽有几分姿色,可没你说的那么好。不过嘛,油多不坏菜,礼多人不怪。我那死鬼前夫,粗蠢若猪,不解风情。我就喜欢你这油头滑脑的马屁精儿。”
邓通深深一揖:“承蒙过奖。”
刘嫖问:“那你还回乡祭祖吗?”
“我还想回老家一次。您知道楚霸王项羽所谓锦衣夜行的典故吗?”
“知道,项羽起兵反秦,破釜沉舟,分封称霸,威名赫赫。他拒绝入主关中而宁肯归乡称霸,他认为‘衣锦不‘还乡,等于穿着锦衣在夜间行走,他的一身锦衣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炫耀于众乡亲宗族面前。”
邓通鼓掌大笑:“这就对了,我也是这种想法,要衣锦还乡啊!”
刘嫖素知邓通名利心重,喟然长叹,只得由他去了。
清明时节的南安城郊,翠峦起伏,倒映澄波。桃李织锦,杨柳笼烟。山麓下,旧坟累累,其中有新砌醒目的一座青砖大墓,墓前竖一巨碑,上刻着:先父邓顺汉、先母邓刘氏千古。子:大汉朝上大夫邓通敬立。
邓通鲜衣怒马,带着十几个家丁回乡祭祖来了。当他看到父母的坟墓时,眼泪“刷”地流下,扑跪碑前,泣呼:“爹!娘!爹娘啊!”
众家丁齐刷刷跪下,泣呼:“太老爷!太夫人!”
这时大群村民拥上,呼啦一片,跪倒在邓府家丁后,七嘴八舌地哭喊:“叔祖父母啊,侄孙拜望你们来啦!”
“姑爹、姑妈,侄儿看望你们来啦。”
“舅父、舅妈,外甥看望你们来啦。”
“姨父、姨妈,外甥看望你们来啦。”
邓通蓦地明白了,大叫:“别拜了。”
众人一骨碌爬起身,笑客可掬地围近邓通。
邓通明知故问:“列位面生得很,不知何故坟前哭拜?”
不料那些人理直气壮地说他们是邓通的至亲,不是叔便是舅,不是姑便是姨,还责备道:“邓大人,你可不能六亲不认呀!”
邓通摇头道:“请恕邓通眼神不好,委实不认识诸位啊。”心想这些人不是亲来强认亲,乱哭祖宗乱拜坟。难怪古人感叹:“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转念又想,如今我邓通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给乡亲们施舍一点恩惠也是应该的。于是吩咐管家给每户人家一千钱。那些村民皆大欢喜,俱缠着邓通,要跟他到长安去,并把胸脯拍得山响,吵吵嚷嚷说只要能带他们离开这穷乡僻壤,到了京城,邓大人让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邓通眼睛向四周一扫,早已看见几个妙龄少女躲在人群中羞答答地偷看自己哩。心想南安山清水秀,多出佳丽。那几个女子虽然荆钗布裙,却颇有姿色,尽可纳为侍姬。于是发话,愿跟他去长安的,可以举家同迁。一言甫落,早已欢声动地,人们都争先恐后要跟随他到长安去享福。几天后,一支扶老携幼,带着盆盆罐罐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川了。
邓通把乡亲们带到长安后,中壮年男丁大都安排去了铜山,妻儿老小随行,挑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留在府中当了侍婢。昼则服役,夜则侍寝。他的妻子早已成了黄脸婆,弃之不顾。他最宠爱的小妾名叫邓兰香,千般娇媚,万种风骚,竟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
第七章 金钱之祸
邓通用堆山积海的金钱在长安近郊大兴土木,修筑了一座占地数十顷的豪华园宅。里面峰峦起伏,曲池环绕,花木扶疏,楼榭参差。虽由人做,宛自天开。更使邓通受宠若惊的是,皇帝带了宠妃及文武大臣,专程到他家游春来了。随着赵同一声“皇上驾到”的传呼,邓通命人大开正门,率众奴婢跪在阶下迎接。
刘嫖抢步上前:“臣女拜见父皇、娘娘。”
刘恒一惊:“皇儿何得在此?”
刘嫖道:“父皇娘娘前来游春,臣女故意早到片刻,以迎候父皇娘娘和众位大人。”
刘恒皱眉道:“这也罢了,搀着你姨母。”
刘嫖口称遵旨,搀扶紫鸾,将一根翡翠凤簪插上庶母发髻,两人会意地一笑。
邓通施礼:“微臣恭迎圣驾!愿娘娘各位大人金安。”
刘恒命众人平身,又笑道:“爱卿不必多礼。”
邓通看了一眼申屠嘉,加重了口气:“微臣不敢不多礼呀!”
申屠嘉拈髯微笑:“邓大夫是可造之才,有陛下教导,长进不小,与同僚颇能和睦相处。”
刘恒惊喜地:“是啊?一是邓爱卿有了进步,二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哪里!哪里!”
袁盎听了君臣一番对话,大为逆耳,暗想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老丞相素称刚正,如今受了重礼,竟为佞臣美言,与前相比,判若两人,委实可恼,可叹。
不提袁盎腹诽。邓通诚惶诚恐,笑盈盈地领着大伙儿走在五彩碎石铺就的甬道上。人们贪婪地欣赏园内的景物,但见山光波影相照,幽亭杰阁相接,嘉树奇葩相映,泉声禽语相闻。刘恒点头赞道:“此园撷菁华,漱芳润,万象毕呈,心神怡旷,最宜啸咏。”
邓通忙欠身道:“陛下夸奖了,此皆圣上所赐也。臣今日恭迎圣驾,欣承色笑。花木林泉,咸增荣宠。”
刘恒朗声大笑,又问:“此园共有几里?”
“也就十里方圆吧,山占了五分,水占了三分,花木和房屋占了两分。若要扩充了出去,周边还有空地。”
刘恒沉吟道:“这就足够了,这个园子美轮美奂,好在聚景,可说小中见大,渐入佳境。”
众臣一齐恭维道:“陛下所论极是,春晖园步移景换,果然清嘉。”说话间,邓通已将贵客引至正厅云锦堂。众人坐定后,仔细打量四周,见绮户文窗,璇几玉案,水磨楠木雕栏。堂中已摆下数十桌黄金器皿的酒席。门框正中悬一大红底色烫金“春”字。堂前杜鹃盛开,晔晔如霞。远处可见飞楼插空,黛峰碧池。最令人称绝处,是八位绯衣侍女每人手捧一株高有三尺、色泽明丽、光彩耀目的珊瑚,分左右两行排列。年轻美貌的侍女既是鲜活的道具,更是亮丽的风景。众臣看了,无不含忿怀妒。
邓通满面春风地对刘恒说:“天子与诸位大臣光临寒邸,真乃三生有幸,蓬荜生辉也!”
刘恒笑道:“君臣一体,休要客气。”环顾四周,见匾额上书“云锦堂”,“嗬,红娇绿嫩,香气氤氲,果真如云似锦。金门玉户神仙府,胜过阆苑帝王家。”
邓通连忙摇手道:“岂敢!岂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藏富于民啊!”
“哈哈,好一个藏富于民!有道理,有道理。民穷则国敝,民富则国强嘛!但愿九州歌盛世,天降洪福亿万家。”
“陛下圣德格天,自会如愿以偿。”
宠臣拍马,刘恒自然受用,微笑不语。袁盎重重地“哼”了一声,讥刺道:“邓大夫说藏富于民没错,可惜像邓大夫这样的富民也太少了。倘若天下的黎民全把铜山占去铸钱,个个富可敌国,大汉只怕国将不国了。这些年来,还出现了朝廷向诸侯富户借钱的怪事哩。”
邓通听得话中有刺,狠狠瞪了他两眼。刘恒明知袁盎攻击邓通,捎带着又嘲讽自己,但也不想怄气,只好打着哈哈佯装没听见。邓通忍气吞声指着酒席,邀请大家入座。
刘恒携紫鸾并坐上席,众人亦落座。
邓通举杯邀饮:“薄酒陋宴,不成敬意。陛下请!诸位大人请!”
众人才咂了一口,便觉醇香甘洌,味涵玉液,美比琼浆,远胜宫廷御酒。原来这是邓通花十两黄金一瓮的高价,特意派人远从西域大宛买来的葡萄酒。但谁也不愿褒奖一句,只是浅尝辄止。
邓通见众人兴致索然,便起身向刘恒说:“陛下,寡宴乏趣,寒邸虽无名姬压酒,但家伎学了些民间歌舞献演助兴,不知陛下和列位可愿观赏?”
紫鸾问:“邓大夫,此舞名称……”
“哦,唤作七盘舞,娘娘见过?”
“非但见过,我入宫前还学过此舞呢。”
刘恒顿时来了兴趣:“嗬,爱妃也会跳七盘舞?快快宣来,让朕与爱妃鉴赏鉴赏。”
随着一派悠扬的乐声响起,七位绛衣珠冠舞姬颈挂璎珞,钗钏闪烁,左手提鱼皮鼓,右手托碧玉盘上场,将盘、鼓均匀摆列,边舞边唱:
香浓宝篆浮玉盏,
踏歌击鼓舞翩翩。
祥云飘庭院,
江山秀色添,
朵朵春花开富贵,
声声阳雀报平安……
刘恒忍不住以手击桌,大声喝彩:“妙!妙!”
这些舞姬个个芙蓉媚脸,杨柳纤腰,洋溢着诱人的青春魅力。歌喉婉转,似一串骊珠清圆;舞姿宛如游龙,翩若惊鸿。看得众人眼花缭乱,神摇意夺。只有紫鸾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她虽然风华绝代,毕竟年过三旬,在鲜花般活泼生动的少女面前,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和深深的恐慌。其中任何一位少女,都比她更娇俏,更美艳,服饰更华丽,也更有吸引力。瞧着刘恒点头晃脑,两眼发直的痴迷样子,她再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对刘恒说:“陛下,臣妾告退。”
刘恒连忙收回目光,关切地问:“爱妃何处不适?”
邓通心知肚明,连忙挥退舞姬,众姬下场。
紫鸾装模作样地扶着额头呻吟:“嗯,臣妾不胜酒力,有些头晕。”
刘恒无奈地说:“那就起驾回宫吧!”
邓通忙阻:“陛下且慢!”
“爱卿有何话讲?”
邓通说:“陛下率众臣来春游,怎能未游即走。后面的春晖园是微臣专门为陛下赏光之用,寓意是陛下对黎民春风万里,光辉万代。”
刘恒抚掌大笑:“啊呀妙极!慢,园中可曾筑建轩馆楼台?”
邓通得意地夸耀:“嗨,应有尽有,有赏梅花的春信亭,赏梨花的飞琼亭,赏荷的流芳亭,赏菊的爱晚亭,赏月的秋露亭。其中的主建筑为呈祥馆,取龙凤呈祥之意,专供陛下和娘娘休憩。”
紫鸾道:“邓爱卿,前面带路。”
“遵旨。”
袁盎拦住:“陛下自登基至今,从没新建过亭台楼阁,节俭之风,万民称颂,可不要被那花花世界迷住了眼哪!最近朝野议论纷纷,对陛下颇有微词,都说照此下去,奸佞当道,必然会动摇大汉江山。”
刘恒愤然道:“袁中郎,你可不要危言耸听噢!朕自问并无失德败政之事。”
“可陛下赏罚不明,用人不当。邓大夫私通公主,贿赂群臣,纳妹为妾,安插亲信,铸钱掺假,祸国殃民!”
刘恒脸色一沉:“邓爱卿,可有此事?”
邓通急忙分辩:“陛下明察,绝无此事。”
袁盎指着邓通的鼻子质问:“邓大夫,我来问你,你与老家带来的亲妹邓兰香同床共枕,又把她养父安排去了铜山。此人抢男霸女,敲诈勒索,以次充好,到处招摇撞骗,声称自己是皇上宠臣的老岳父,给陛下丢脸,给朝廷抹黑。”
刘恒瞪视邓通:“你一个堂堂的上大夫,竟做出这等偷工减料、伤风败俗之事。”咳嗽数声,手捂胸口。
邓通瞠目结舌:“这……”
袁盎怒火愈炽,又说:“陛下,更为严重的是,邓大夫在铸钱时,往铜里掺铅掺铁掺杂物,影响钱币质量,破坏朝廷法规。按圣旨明示,凡在铸钱时掺兑杂物,一律处以黥刑。今天,微臣特意带上钢针,请陛下允臣在这个害群之马的脸上刺以‘造假钱三个字,再涂上朱墨,让他没脸见人。”从官帽上拔下一根寒光闪闪的长针,便要动手。
邓通色厉内荏地驳斥:“袁中郎,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说我造假,可有证据?”
“当然有证据。”袁盎把针仍插上官帽,从袖中掏出一把铜钱,分发众人:“诸位看好了,这就是邓大夫的‘邓氏钱币。”
众人看了点头道:“嘿,果真是邓钱。”
“请诸位掰一下,便知分晓。”
众人轻轻一掰,铜钱裂成两半,俱目瞪口呆“啊——”
有人质问邓通:“这钱一掰就碎,实在不像话。你到底是邓大人还是邓小人?”
有人挖苦:“邓大人是钱眼里头翻跟斗,专在钱上下工夫。有朝一日钱变脸,送你阴间五凤楼。”
有人叹气:“唉,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袁盎又说:“邓大夫的产业,何止家财万贯?而是富赛王侯,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发户!”
刘恒命令申屠嘉:“请老丞相把这些不仁不义的事,一一调查清楚。”又痛心疾首地责怪邓通,“邓爱卿啊邓爱卿,你这是愧对苍天,愧对朕对你的器重,朕对你的恩宠啊!”又咳了起来。
邓通无言以答。正在这时,一个侍候太子的内监急急奔来,对刘恒哭道:“启奏万岁,大事不好!太子爷被吴国太子刘更打伤,刘更又被太子爷给打死了。”
刘恒大惊,忙问:“你说什么?太子被打伤?刘更被打死了?”
内监哭诉:“两位太子下棋。刘更偷吃了太子一个‘车,太子让他把‘车吐出来。刘更说:‘偷吃你一个棋子算什么?就是把你老子给吃了也不会吐还给你。太子去抢那棋子,刘更就猛地一拳将太子的鼻梁打得开花。太子忍无可忍,抄起碧玉棋盘砸向刘更。刘更顿时头破血流,跌倒在地。太子赶紧命御医抢救,不料刘更因流血过多,一命呜呼了。”
刘恒急得头一晕,捂胸摇晃欲倒:“哎呀呀,我儿闯下大祸了。快召太子前来见朕。”
紫鸾慌忙扶住刘恒,立即下令回宫。
第八章 临终之旨
椒凤殿里,刘恒仰卧在楠木御榻上,心头阵阵绞痛,额头冒汗,脸色煞白,手捂着胸口。刘启、刘嫖、赵同、邓通守在床前。
太医端着一碗药汤走来,道:“万岁,请您将这碗定心汤喝下,病痛会减轻的。”
刘恒将药喝下,情绪开始稳定。
刘启不安地说:“父皇,都是儿臣不好,把您气成这样。”
刘恒叹息:“你身为太子,怎能做出致人性命之事?”
刘启恨道:“儿臣一时失手,并非要致他于死命,他也太骄横霸道了。”
刘恒隐含怒气:“失手也要严加惩处。”
“儿臣甘受惩处。”
“你想过没有?此事所造成的严重后果,说不定会引起吴王的反叛,这样国家就会大动刀兵啊!”
刘恒又对赵同说:“你可曾转告刘更师傅,太子失手,误伤刘更致死,朕很抱歉。请吴王节哀顺变,朕赐黄金千两,为刘更办理丧事,另赏镶金几杖,许吴王永世免朝。”
“早就遵旨转达。”
刘恒正在喝药,申屠嘉进宫,跪拜:“老臣恭请圣安。”
“丞相,不要拘礼了,朕已病到这种地步,朝中有何大事,快快面奏即是。”
“吴王刘濞获悉儿子刘更噩耗,捶胸顿足、号啕大哭,说这是朝廷蓄意谋害,不报此仇,誓不罢休。还有匈奴入侵边塞……边塞民众不仅遭受兵祸,且又遇上了旱灾。”
刘恒听后,半晌无语。
申屠嘉惊叫:“万岁,您怎么了,怎不说话?”
刘恒突然心痛,将喝的药液呛了出来,继而咳嗽不止,刘启上前捶背。刘恒吐出一口鲜血。
申屠嘉上前擦去了刘恒嘴角的血迹,安慰道:“万岁,歇一会。”
刘恒低声细语:“看来,朕的大限就要到了。”
申屠嘉含泪道:“万岁切不可如此悲观。”
刘恒苦笑:“自己的病情自己有数。人之生死,皆有定数,对此朕想开了。如今,朕该向你们嘱托后事了。丞相,朕升天之后,定要节俭办理后事。要因山而葬,不准另起高陵,免得浪费农家种粮的好地;不要金玉之物陪葬,就用些竹木泥陶器皿即可,免得把好东西埋在地下;寿服也不要做新的了,就用朕平时所穿的旧衣即可,免得浪费衣料。在为朕居丧期间,不准限制平民办喜事,也不要禁止喝酒吃肉,免得给百姓带来不方便。”
申屠嘉叫道:“万岁,这是历代的规矩,历来如此呀!”
“朕就是要突破这个规矩。朕去后,切不可违旨,否则九泉之下也会不安!
“臣遵旨!”申屠嘉含着热泪,哭声悲切,“像万岁这样的亲民皇帝,古今罕见。”
“丞相不必伤感。”刘恒对紫鸾说,“爱妃!朕去后,爱妃可以出宫,另配良人。”
紫鸾急跪:“臣妾不敢从命。”
“你若不愿嫁人,可以仍住椒房。”
紫鸾只是哭泣,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恒又嘱咐刘启:“皇儿,为父去世后,你要善待你紫鸾姨母和邓大夫。”
刘启忙答:“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视如母后,至诚孝养。决不亏待邓大夫。”
刘恒点头:“如此甚好。你们去吧!让朕静静地歇一会。”
众人俱泣不成声,缓缓离去。刘启边走边嫉恨地想:“父皇跟紫鸾的夫妻之情和邓通的君臣之情可真深厚啊!快要死的人,对宠妃和宠臣还念念不忘。竟无一字提到我和母后、皇姐、御弟。哼,等我登上宝座,自然会收拾他们。”
第九章 梦碎之寒
公元前157年6月己亥日,汉文帝刘恒驾崩于未央宫。太子刘启即位,是为汉景帝。
未央宫的正殿宣室辟为灵堂。白幡低垂,孝幔高悬。供桌上点着长明灯,置有刘恒的灵牌,以及果品酒肴,素烛蜡台袅袅冒烟。两旁悬挂着挽联:“剑空宝匣龙应化,云镇丹山凤不来。”横批:“驾返蓬莱。”
椒凤殿里,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横梁上,悬挂着三尺白绫。紫鸾端坐在梳妆台前,由宫女帮助,精心化完她一生中最后的妆。敷粉涂脂,描眉点唇,乌云般的长发盘成了奉圣髻。插上了金步摇、碧玉钗、玳瑁簪等首饰。上穿薄罗碧色珠边袄,肩披浅黄绣凤飞云帔,下系银红百蝶大练裙。
盛妆靓饰后,紫鸾执铜镜仔细照了一下,似无挑剔之处,随即挥手令宫女退出。宫女们流着眼泪,悲伤地向主人拜别,静静地走了。
紫鸾用依恋的目光,扫视着这座住了整整十五年的宫殿,如今要永远离别了。仁慈的刘恒临终时留下遗诏,遣她出宫,可以再嫁人。倘若不愿出宫,仍然可住椒凤殿颐养天年。但她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第三条道路——殉情。
后宫是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美女间的争斗异常惨烈。战国时楚怀王夫人郑袖美而黠诈,嫉妒楚王新宠的美人。她先骗美人说楚王嫌其鼻子丑陋,让其见王时必掩其鼻,美人信之。当楚王奇怪美人见他辄掩鼻时,恶毒的郑袖进谗曰:“那人嫌大王体臭,故恶闻之。”楚王大怒,下令劓了美人之鼻。前朝高祖刘邦驾崩后,皇后吕雉丧心病狂地残害了刘邦宠妃戚夫人年仅十二岁的儿子赵王如意,又把戚夫人砍断手足,挖去眼球,灌哑喉咙,熏聋耳朵,扔进厕所,号为“人彘”即“人猪”。
紫鸾除了没生子女,其余简直是戚夫人的翻版,也是能歌善舞,艳冶多情,独占帝宠。她深知,她成了后宫所有女人的情敌,皇后窦氏尤其嫉恨她。因为她,皇后有名无实,夜夜独守空房,以泪洗脸。两人在一次争吵后,皇后因受到文帝的训斥,气得大病一场,竟至瞎了双眼。可想而知,皇后对自己该有多么怨恨。一旦皇帝去世,可怕的“人猪”场面,十有八九可能再现。与其到那时死得太难看,不如趁大行皇帝尸骨未寒时尽忠,落一个殉主的美名。她长叹一声,走向白绫……
当悲恸万分、形销骨立的邓通来到殡殿,一见先帝灵牌,便扑跪上去,擗踊大哭,几欲晕厥。
披麻戴孝、在旁守灵的赵同一边拭泪,一边劝慰:“邓大夫,请节哀保重,你就是再悲痛,先帝也顾不得你了。”
就在此时,一群太监簇拥着身穿孝服的刘启、申屠嘉、袁盎来了。
邓通上前跪迎:“微臣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万岁。”
刘启挥泪,向赵同客气地寒暄:“赵公公,太行皇帝升天后,公公日夜值守殡殿,真是辛苦了。”
“陛下过奖。老奴受先帝厚恩,国丧期间,自应尽心尽力。”
刘启叹息:“可惜皇考去了天庭后,再也没有像赵公公如此得力贴心的内侍了。”
赵同先是一怔,随即向刘启一拜:“请陛下恩准老奴现在便去沐浴更衣。”
“好,委身而蹈义,随龙驭以上宾。你安心地去吧,皇考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自从父皇英年早逝,刘启便对赵同产生极度的厌惧,视其为半神半巫的妖物。作为拥有最高权力的天子,自信对臣民的控制绝无问题,但对看不见的妖魔鬼怪不能不感到恐怖。赵同的相术之灵验,令人惊悚。他说邓通要饿毙,自己正准备狠狠地惩罚邓通。倘若某一天赵同又用占卜、星历之法术陷害自己,预告凶讯,到时一国至尊难得善终,那该有多可怕!唯一的办法是防患于未然,让他趁早,也让他永远闭上那张不祥的乌鸦嘴。
邓通目送赵同蹒跚离去,泪水又忍不住溢满眼眶。他与赵同可谓同病相怜,作为天子的“宠臣”,即使没有任何罪恶,也会遭到周围的反感、嫉妒、怨恨,没有一个能逃脱噩运。
申屠嘉喝令:“邓通接旨。”
邓通忙跪:“微臣在!
申屠嘉打开圣旨宣读:“皇帝诏曰:咨尔上大夫邓通,本为舵工,无才无德。逼妹为妾,乱伦蔑理。吮痈献媚,取宠攀升。离间骨肉,借机钻营。铸铜敛财,坏乱钱法。本当严究,念其为先朝重臣,姑免死罪,收回铜山,籍其家产,贬为庶民,钦此。”
邓通半晌无言,呆若木鸡,突然哭喊:“天哪……天哪……”
申屠嘉大喝:“来人,把他带了下去。”
众太监围上。邓通疾呼:“且慢,先皇尸骨未寒,你们就迫不及待地向我和赵公公发难。你——”他毫无惧色地指着刘启道,“所谓的孝子,”又指着申屠嘉、袁盎道,“还有你们,所谓的贤臣。君王灵寝在侧,全无悲戚之意,忙着剿灭异己,居心何其毒也!”
刘启呵斥:“大胆,你除了善谀先帝,别无他能。朕不来问你死罪,仅革去官职,追夺铜山,还是看在先帝的面上。谁知你不思悔过,竟敢冒犯朕躬及宰相,真正活得不耐烦了。国丧期间,朕不想大开杀戒。”挥手道,“你走吧。”
邓通理直气壮地:“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无才无德,我曾在梦中托先帝登天,又为先帝吮痈舐痔,能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能为,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封大夫赐铜山我心安理得。不料先帝归天,邓通遭贬,果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有钱更比无钱险。”
袁盎大怒:“住口,圣驾前岂允你满嘴喷粪!你不择手段地谄媚拍马,亏你还有脸表功,殊不知世上还有羞耻二字。满脑瓜都是钱!钱!钱!要知道,谁掉在了钱眼里谁就不值钱。你这小子早就一文不值喽!”
邓通冷笑道:“你少在我面前念道德经,你比谁都卑鄙。至于值不值钱?不是由你说了算。先帝看我珍贵,我就值钱。在先帝心目中,我和慎娘娘并驾齐驱……”
申屠嘉听他越说越离谱,急忙喝令一群太监把邓通架出殿去。
第十章 佞臣之死
汉文帝时,太子刘启家丁晁错才气纵横,满腹韬略,颇得太子信任。及景帝登位后,晁错升任御使大夫,位于三公之列,得帝专宠,凡有献议,刘启无不听从。晁错一手把持朝政,大量更改法令制度,天下侧目。申屠嘉与晁错政见不合,所奏不被朝廷采纳,势焰大减。公元前155年,申屠嘉在与晁错的交锋中败北,呕血而亡。次年,也就是公元前154年,晁错见诸侯王势力太大,危及皇权,建议景帝削藩。不料朝廷刚削了两个王国,吴王刘濞就以“请诛晁错,以安天下”为由,发动了吴楚七国叛乱,攻城掠地,兵锋甚锐。刘启慌了手脚,素与晁错不睦的袁盎借机铲除政敌,向刘启献上一条兵不血刃之计,即“诛晁错以谢诸侯”。结果忠心为国的晁错竟被安上叛逆的罪名,腰斩于市,诛灭三族。不久,刘濞兵败身亡。袁盎取代了申屠嘉和晁错的位置,一跃而成刘启最为倚重的大臣,即使有病家居,刘启还时时派人去袁府向他征询有关国家的应对之策。袁盎为人忌刻,虽权倾朝野,但还对已沦为贫民的邓通耿耿于怀。
公元前154年冬日。旷野寒村,几间茅草屋后的枯树上落着几只乌鸦。枯枝在寒风中抖动,天空稀稀落落飘着雪花。鹑衣百结的邓通走出屋门,冻得缩脖藏颈。不禁哀叹:“当年我正走红运的时候,赵公公给我看相,说我日后贫困潦倒,最终饿死。这难道真是命中注定么?”
两个家丁抬着一顶素轿到他面前停下了,轿里走出身披鲏裘的刘嫖,手提一篮珠宝黄金,轻唤:“邓大人。”
邓通猛然回头,惊讶地:“啊!是公主?您怎么找到这儿来啦?”不由自惭形秽,局促不安。
刘嫖柔声道:“唉,找到你可真不容易。自从你离开宫廷,我日夜挂念,恐你受苦。今日送些珠宝和黄金,免得你忍饥受寒。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邓通怆然泪下,感慨地说:“公主贵为金枝玉叶,竟还想着我这落魄之人。看来人间自有真情在,怎不叫人感激涕零?我现在虽然困苦,可我怎好意思拿你的财宝啊!”
刘嫖劝道:“拿着吧,再说,这些东西原先都是你的呀!当年你给我的珠宝,我都把它存了起来,今天算是完璧归赵吧!”
邓通无奈地接过:“这些也是先帝恩赐的啊!”
刘嫖恋恋不舍地:“天这么冷,快进屋去吧!以后我还会来看望你。请多加保重,我走了!”二人深情地对视片刻,邓通提着篮子进了茅屋。
一个时辰后,袁盎带着几个太监家丁来了,一脚踹开了邓通的破门。邓通一见袁盎,疑惧地向他走去,躬身施礼:“袁大人,久违了。”
袁盎脸一绷:“邓通,刚才有人给你送财物了吧?”
邓通低头不语。
袁盎呵斥:“邓通你听着,皇上有旨:他人送你的金银财宝,也是当年你侵占的国家之物,一律没收归公。”令家丁,“将馆陶公主送的东西全部没收。”
家丁一把抢过刘嫖送的篮子。
邓通悲愤地指责袁盎:“姓袁的,你为什么老和我过不去?你贵极人臣,我贫病交困,你竟还要落井下石!你与赵公公不和,便阻止他与先帝同车;你与晁大夫有仇,借七国叛乱之机,劝皇上杀晁平叛。可怜晁大夫满门抄斩,血溅东市。叛乱并未停止,你正好占了他的位子,真乃杀人不见血啊。难道你非要把我往死里整不成?我看你多少积点阴德吧。说我小人也好,佞臣也罢,我从没害死过人。而你血债累累,一向借公言而报私怨,哪有一点点的真心为国为民呢?可惜蒙蔽了太多的人。日后史官一定会把我列入佞幸列传,而把你列入循吏列传。看样子,真小人永远斗不过伪君子。”
袁盎狞笑道:“哈哈哈,好个邓大夫,果然非寻常之辈,居然一语破的。别忘了我是安陵盗魁之子,深知窃国者侯,窃钩者诛的道理。过去我小看了你,谁知你竟是大智若愚。看人看事,入木三分。可惜先帝短命,没让你富贵到头。这世上,真正能看透我的也只有你一个人,可咱俩永远成不了朋友。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要让他一辈子不痛快。谁跟我作对,谁就得死。不过,赵同那老东西相术不错,他早就讲过,你晚年注定要饿死。你以为你有皇上的宠爱就没事啦!是不?如今你已穷途末路,你的结局,充分证明了赵同面相占卜的高明,哈哈!失陪。”率众人扬长而去。
邓通拄着一根棍子,冒着大雪,艰难地走着,出门去讨饭,边走边哀叹:“逼煞人的天,你让我上哪里去?我上哪里去呀……”
一阵狂风袭来,将邓通吹倒在地上。大雪纷纷扬扬,掩埋了他的尸体。一群乌鸦扑棱着翅膀,从寒枝飞了下来……
邓通——这个帝赐铜山、家可铸钱、富能敌国的佞臣,果真应验了赵同相面时说他晚年穷愁潦倒,最终饿死的惊世预言。
责任编辑 成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