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 宁
在政治评论类图书市场缺乏热点的情况下,《中国不高兴》异军突起,引起了众多关注。与10多年前《中国可以说不》《全球化阴影下的中国之路》畅销一时的情景相似,《中国不高兴》引发的兴奋点依然是所谓的“中国民族主义”。看来,这的确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的变化是,10多年前的那些书,更多地表现的是一种忧患意识、危机意识,读来有一种压迫感、紧迫感。以研究传播学和公众舆论见长的清华大学李希光教授曾将那些书中表现出来的民族情绪称为“悲观”“激奋”的“民族主义”。而新近的《中国不高兴》的基调却是一种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无论是从书的作者群还是书的畅销来看,人们都有理由重视这本书以及从中反映出的社会情绪。书的作者中有人也曾是当年那两本畅销书的作者,而同样的话题10年后还能引来诸多的关注更是值得思索。
今年是五四运动90周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如果看得更远一些,中国社会自近代以来始终离不开的问题就是与西方的关系,无论是社会还是思想界,近代以来中国的问题始终都离不开西方的影子——或追随效法或对立抗争,从“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到“全盘西化”,再到“自力更生、独立自主”,以至循环往复,不知有了几个回合。即使不直接与西方打交道、不直接提及西方,内心中也难免参照对比。中国与西方可以说有着百年的纠葛。
这百年纠葛实在是我们民族近代以来的宿命。春节期间,我到广东到虎门瞻仰了林则徐纪念馆。我想:从那时起,中国的一切都和来自西方的冲击与压力联系在一起了。100多年来,我们民族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就再也离不开外部世界给我们的冲击和影响了。
鸦片战争打开了中国的大门,20年后第二次鸦片战争终于使当时的中国政治精英阶层猛醒了,开始了上层改良的“洋务运动”。1894年的甲午战争打碎了政治精英的救国努力,4年后当时中国最有见识的“文化精英”发动了戊戌变法,结果是昙花一现。两年后,义和团运动兴起,可谓“草民”救国,表现了我们民族对外来压力与民族危机的本能反抗,结果也以失败告终。可是,义和团运动却给后来的“民族主义”者留下了一个“话柄”,动不动就被人贬为“义和团”!更有一些矫情的读书人,也许是为表现自己开通,显示自己“文明”“进步”,常常爱拿义和团“开涮”。说句良心话,在中国,别人贬损两句义和团也就罢了,惟独那些以“政治精英”和“文化精英”自居、自诩的人不能说义和团的坏话。不要忘了,义和团是在那时的政治精英、文化精英一败涂地,中华民族陷入万分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人,什么人有资格对这些民众英雄说三道四!
1919年的巴黎和会让当时中国的热血青年看到了他们原来寄予希望和试图效法的西方列强的伪善与奸诈,于是有了五四运动。五四运动是中国近代以来,中国人全面看待西方的开始,当然那仅仅是个开始。正因如此,同样来自西方的,却是颠覆西方主流思想文化观念的马克思主义来到了中国,这也是五四运动的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结果。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结束了中华民族百年匍匐在地的屈辱历史。但新中国成立以来的道路是不平坦的,我们民族的心情是不平静的,我们依然生活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之下。于是有60年来的奋斗与探索,我们的苦与乐,我们的失败与成功,都与这奋斗和探索联系在一起。
百多年来,我们民族的情绪起起伏伏,时而激昂、时而悲愤。百多年来,生存竞争压倒一切,中华民族的情绪及其表达也必须符合生存竞争的需要。即使到了改革开放初现成果,综合国力有所增强的上世纪90年代。小平同志还谆谆教导我们的党和人民要“韬光养晦”。经过百年的奋斗,经过60年的奋斗,经过30年的奋斗,我们民族的梦想终于犹如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灿烂的礼花一般绽放。经过百年的奋斗。经过60年的奋斗,经过30年的奋斗,我们中国人终于有了在全世界面前流露自己喜怒哀乐的资格与自由了!当然,我们希望地球变为一“村”,我们希望“同一个世界”有“同一个梦想”。但既然大家是平等的,那我们就不必时时处处看着别人的眼色行事,就不必时时处处把自己的情感埋藏于内心深处。这个世界上有不公平,这个世界上有人还想欺负我们,我们就可以不高兴,就可以把不高兴说出来,而且不必为把不高兴说出来而感到害怕。
摘自《北京日报》(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政治学所副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