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林
之所以要给“理性爱国主义”加上引号,是要鲜明地表达一种态度:我也是一个理性爱国派,力挺理性爱国而不是器物爱国、口水爱国、口号爱国、情绪爱国、下半身爱国。我反对的是那些伪理性爱国者,垄断着对理性爱国的阐释权,将理性当作一种口号,当作一种压制不同声音的大棒。他们不是真正耐心地从理性上去驳斥那些“不理性”的声音,而是自命真理、傲慢霸道地给看不顺眼的态度或思潮,贴上一些诸如“脑残”“非理性”“狭隘民族主义”之类的污名标签,以大棒压人而不是以理服人,以污名损人而不是以逻辑胜人,用非理性的方式霸占着理性的阐释权。
近期,“理性爱国派”正展开对《中国不高兴》一书的围剿,但其作为,不见得比他们批判的“狭隘民族主义”更理性更高尚。
不否认,这是一本炒作色彩浓厚的书。从书名到内标题,一系列大胆的判断、反对的姿态和刺激的口号,明显是为迎合炒作和畅销而设计。因为是5人对话的整理稿。缺少书写体的严谨、理性和逻辑,信马由缰地胡吹乱侃,加上5人观点极其一致,很容易陷入互相强化、互相吹捧、互相论证、极端自恋的自闭状态。许多观点与《中国可以说不》相比,没有什么长进,无非是将“生存空间理论”“社会达尔文主义”“国家主义”等进行了一番“老黄瓜刷绿漆”的技术操作:为中国臆想了无数个敌人,作了无数个没有数据支撑的大胆判断,骂了无数个自由派精英,主流媒体都是文艺腔和太监腔,时刻准备战争等等。
但是,此书也并非一无是处,其间不乏深刻洞见和理性判断。比如,黄纪苏对民主的判断就很睿智。他从功用、能力和价值3个维度分析了“民主是个好东西”;比如,对一些媒体和精英的逆向种族主义的批评也很到位,一些精英“逢中必反”,一些媒体毫不尊重事实地美化欧美、丑化自己国家,这些倾向都值得深思。其对大时代、大目标的追寻,对内忧外患的判断,对“内修人权”的强调,也都非常有意义。
针对此书的批评,应该建立在了解对方观点的基础上,这才是真正理性、开放的态度——既然在“爱国”上有共识,都是为了民族和国家利益,只是角度和方式不同,有什么不能沟通的呢?可许多自命为“理性爱国派”的人并没有这样做,而是以一种习惯性的不屑和傲慢来对待“不高兴”的声音,仅凭自己的感觉和偏见匆匆忙忙开始了骂战。比如,一位批评者接受媒体采访时就称,自己买了一本,但翻了一下就没再看——不屑和鄙视之情溢于言表。既然根本没看,你的批评以什么为依据,你凭什么就说人家“不理性”?
很多人并不懂得“批评之道”,还不习惯摆事实、讲道理,更缺少对“异见”的尊重——事实上,许多“理性爱国派”正是如此,理性成为他们砍人的一把刀。反对你,就给你贴上一个“非理性”的标签,扣上一个“狭隘民族主义”“器物爱国主义”的大帽子,没有交流和沟通,专盯别人偏激的只言片语大发议论,然后就霸道地开始自己那套关于自由和民主自说自话的演讲,自以为掌握着真理。所谓“理性”,不过是一种对语词的垄断,而不是真正的以理服人——动不动就骂别人是“左愤”,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右愤”呢?
去年,大学生抵制家乐福时,我曾写过一篇《抵制家乐福:真情可嘉,理性不足》的文章,细说抵制的不理性。不想竟遭到了一些“理性派”的嘲笑:用得着跟那些“脑残”讲这些道理么,真是废话连篇。既然自诩理性,为什么不讲道理呢,为什么要简单粗暴地全盘否定对方呢,为什么对对方本能的爱国情感缺少基本尊重最呢?
许多时候,那些所谓“狭隘民族主义者”的偏激和偏执,都是被霸道的“理性爱国派”逼出来的。自命理性者打压不同声音的霸道,刺激着“非理性者”朝着更偏激的路向走。中国狭隘民族主义的崛起并被底层认同,一大半责任要归咎于那些自命理性者对不同声音的粗暴打压。许多时候“不理性”的爱国,是对一些过度理性、伪理性、奴才理性的应激反应。
理性在中国被许多人嗤之以鼻,因为这个词被自命理性者弄脏了,许多“垄断着理性阐释权的人”本身并不讲理。社会舆论被裹挟着往“网愤”的路径上狂奔,“右愤”们抨击“左愤”“专制,容不得不同观点”,可他们获得主流话语权后,在打压异见上更登峰造极。我很佩服秦晖教授,他也许是惟一一位获得左右认同的学者,为什么?因为他能倾听双方的声音,能看到民族主义中合理的东西,能反思自由主义在民族利益上的欠缺,并努力调和左右冲突、尝试一种公正为本的第三条道路——没有沦为狂热的、听不得任何不同声音、只承认自己自由的“自由专制主义”。
中国需要理性,爱国需要理性,而理性的本体承诺在于,不谋求话语霸道、平心静气地沟通,而不是把理性当作打人的棍子,到处挥舞。
摘自《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