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川
诗歌是一种简练的文学体裁。它高度集中地反映着社会生活,同时,饱含着作者丰富的思想和感情,即所谓诗言志。《论语·阳货》中曾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我们可以从诗歌中得到熏陶,得到教益,也可以从不同的诗歌中,体味到作者的心灵和脉搏,直至产生深深的共鸣。近读宋诗,对此感触颇大。宋诗人大多经科举出仕,茶余饭后,公干之暇,一首首的诗作,尤其是那些反映民生甘苦、体恤民情的诗作,今天读来,仍兴味悠长。
范仲淹《江上渔者》:“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道出了打渔人的艰辛。
梅尧臣《陶者》:“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写出了阶级社会穷人和富人的生存境况。这或多或少地会使我们想到现在的农民工,想到他们在城市建筑工地随处可见的身影。就像当代民谣《背篓工人》中所说“步履匆匆汗满肩,风吹背篓正冬天。高楼白领曾知否?十块砖头一角钱”。往楼上每背十块砖,挣一角钱。
张俞《蚕妇》:“昨日到城郭,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想必是这个蚕妇到城里碰到了委屈,或者是体会到了什么不公,因此才“泪满襟”。
方岳《行田》:“屋头乌桕午阴密,牛与牧童相对眠。不是官中催税急,十年前已学耕田。”田园风光,如诗如画。但一加上催租逼税的贪官虐吏,就使人感到不寒而栗了。田园虽好,但只能敬而远之。
跟上一首相类的还有陈师道的《田家》:“鸡鸣人当行,犬鸣人当归。秋来公事急,出处不待时。昨夜三尺雨,灶下已生泥。人言田家乐,尔苦人得知。”早出晚归,辛劳一年,秋收下来,皇粮国税迫不及待,住处破旧,屋漏遇雨,淅淅沥沥,凄凄惶惶,还说什么农家乐!
叶茵的《机女叹》:“机声咿轧到天明,万缕千丝织得成。售与绮罗人不顾,看纱嫌重绢嫌轻。”实际和张俞的《蚕妇》具有相同的主题。
这种“哀民生之多艰”的作品还有很多。惟其与民生相关,抒发了老百姓想说说不出来的话,因此才被人们口口相传地吟咏着、热爱着、共鸣着。我们今天总是说诗歌的失落,诗歌的没落,诗歌的衰落,究其原因很多,但有一条,你脱离了群众,远离了现实生活,在那儿自作自受地搔首弄姿,顾影自盼,无病呻吟,谁能想听你的、看你的呢?
而且,有时从诗作中,往往还能体现出作者的心地。
欧阳修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文人、诗人,北宋古文运动的领袖,“唐宋八大家”之一。官至枢密副史、参知政事。他在《别滁》中写道:“花光浓烂柳轻明,酌酒花前送我行。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作者于庆历五年(1045)谪官知滁州。在任三年,勤政爱民,多有建树,尽山水之乐,得滁民之心。这首诗是庆历八年他徙官离别滁州时所作。作者是旧时百姓难得的一位良吏,一旦离去,滁人于花前酌酒,为他送行,读者当能想知此时必有一些世俗的应酬客套,也必有一些真正的惜别感伤,这都关系他为官一任的声誉。然而作者似乎对此看得很淡,难得有一片平常之心,既不在客套面前昏昏然,也不在感伤之中戚戚然,而是保持一种正常的心态,看门前花开花落,品天上云卷云舒,有一种很超然的冷静。而且还不希望听到管弦离别声,一则不善虚名,二则不忍惜别。于是,通过诗歌,一个勤政爱民、睿智豁达、超然出众的一个文人形象展现在了我们面前。这跟我们现在有些官员那种吆五喝六.咋咋唬唬,故弄玄虚的作派形成鲜明对照。
还有一位是韩琦,字稚圭,河南安阳人。天圣五年(1027)进士。仁宗时任陕西经略招讨使,与范仲淹等指挥防御西夏战事,久在兵间,时称“韩范”。入为枢密副使,嘉佑中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累封魏国公。他有一首诗《种树》曰:“一守中山四载余,栽成芳树满街衢。州民如有甘棠念,惜取清阴万万株。”中山,即定州,今河北省定州市。当时作者知定州,故曰:“守”。街衢:街道。衢:四通八达的道路。甘棠念:即甘棠之思,对地方官德政的纪念。典出周代燕国始祖召伯。甘棠,木名,即棠梨。这首诗所写的事情是常见的。地方官率民种树,是中国古代政治的一个好传统。但是也有只说不做的,也有劳而无功的,所以“年年植树不见树”的情况从来都不少见。究其原因,从地方官本身说,大约只在应付,或以邀名誉、显政绩,图升迁,并无真心为民造福。这首诗浅浅道来,表现了一个地方官为民做实事的良心。他四载种树,不是为着州民将来有“甘棠念”,而是为了万民能得“清阴”;百姓将来能好好爱护这“万万株(树)”,他就心满意足了。一个心系百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良吏形象跃然纸上。很令现在我们的某些公仆汗颜。封建时代的范仲淹、韩琦之流尚有“忧民忧、乐民乐”的胸怀,我们现在的某些人公款吃喝,公款旅游,以权谋私,公饱私囊,真是显得无耻之尤。
像这样的还有宗泽的《晓渡》:“小雨疏风转薄寒,驼裘貂帽过秦关。道逢一涧兵徒渡,赤胫相扶独厚颜。”宗泽是南宋的抗金名将,著名的民族英雄,宋代人把他和岳飞并称。诗写的是军中寻常事,一般视为当然,但是作者已经感到惭愧了。在他看来,自己身为将帅,“驼裘貂帽”已是过分;兵士徒渡,自己却由人赤胫相扶而过,就更不应该。这种心情,在古人尤为难得,对今人也是一面镜子。尤其是对那些脸厚心黑手长的人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正面教育的好材料。
这不由得又使人想起清代郑板桥的一首诗《书竹呈包括》:“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睡在官衙中听到萧萧的竹声,错以为是民间百姓申诉生活疾苦的声音。但这类人在封建时代太少了。大部分的封建官吏,都是当官不为民作主,一门心思向上爬。爱民如子假话连篇,贪赃枉法坏事做绝。否则的话,我们就解释不了为什么一个个的朝代在兴起之后,总是又归结于覆亡。制度太坏,人心太坏,尤其是本来应做社会榜样的官吏太坏,最后导致了统治的崩溃。
寇准这个人,我们大家都很熟悉。该人为北宋太平兴国五年(980)进士,淳化五年(994)任参知政事。尤其是在辽兵入侵时,力排众议,促真宗亲征,进驻澶州督战,与辽订澶渊之盟。在历史上,寇准是一个响当当的主战派形象,爱国、坚强、有胆量等等,但其妾倩桃的《呈寇公二首》,却把寇公个人的性情暴露得淋漓尽致。诗曰:“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不知织女萤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风劲衣单手屡呵,幽窗札札度寒梭。腊天日短不盈尺,何似妖姬一曲歌!”诗写的是寇公喜欢歌舞娱乐、灯红酒绿,艳丽妖媚的歌女每唱一支歌,寇就要赏一匹绫子。倩桃当时是寇的妾,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以美人“清歌”重于织女“抛梭”为价值的颠倒,用织女寒夜抛梭的辛苦,反衬“妖姬”得绫的轻易,间接批评了寇公肆意挥霍的生活作风。
如果寇公听到劝谏,能择善而从之,也就罢了。有趣的是,寇公当时和诗曰:“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间万事君休问,且向樽前听艳歌。”一副人生几何、该享受时且享受的纵欲无度嘴脸。这样的人当官,尤其是当大官,刚开始时可能出点力,建点功,到最后往往是花天酒地、昏天黑地,最后终被人民改天换地。
欣赏诗歌,是一种文学享受,也应该说是一种对社会发展的反思,因为我们经常会在现实生活中,发现昨天的影子。品味这样的诗歌,很有意趣。
郑川,山西大同大学浑源师范分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