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黄裳谈汪曾祺

2009-07-24 08:51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09年6期
关键词:黄永玉巴金汪曾祺

苏 北

黄裳信中所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又同游扬州、常州、无锡;访香港亦同游。这时的汪曾祺已写出《受戒》《大淖记事》等小说,在文坛大红大紫,汪先生已经从“壳里”解放出来,心情大为舒畅。可以说,汪曾祺的天性得到伸张,他本来也就是这个样子——倜傥潇洒。

黄裳与汪曾祺相识是在巴金家里,这时他似乎已到致远中学教书。1946年7月汪曾祺自昆明经越南、香港来到上海,已十分的潦倒贫困。在香港,为等船期,滞留了几天,这时他已近身无分文了。他寂寞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芋头》),整天无所事事,在走廊上看水手、小商人、厨师打麻将。心情很不好,因为到上海,想谋一个职业,可是没有一点着落。他在自己所住的一家下等公寓的一片煤堆里,发现长出一棵碧绿肥厚的芋头,而“获得一点生活的勇气”,可见得他在羁旅之中寂寞的模样。

到上海,汪曾祺寄住在同学朱德熙母亲家里。老家高邮,正在战火之中,有家不能回。他本想在上海,找一个能栖身的职业,可是一连几次碰了钉子。在情绪最坏时,甚至想到自杀。他把在上海的遭遇写信告诉沈从文,没想被沈从文大骂了一顿:“为了一时困难,就这样哭哭啼啼的,甚至想到要自杀,真是没出息!你手里有一支笔,怕什么!”沈先生又让夫人张兆和从苏州写一封长信安慰汪曾祺,同时写信给李健吾,请他多多关照自己的这个学生。

李健吾对汪曾祺是有印象的。因为在昆明,沈先生就多次向他推荐过汪曾祺的小说。汪曾祺早期作品《小学校的钟声》、《复仇》都是发表在他和郑振铎主办的《文艺复兴》杂志上。

汪曾祺找到李健吾,李健吾只好将他介绍到自己学生所办的一间私立中学——上海致远中学教书。这时正是1946年的9月。

巴金的夫人萧珊毕业于西南联大,巴金又是沈从文的好朋友,于是汪曾祺在巴金家与黄裳相识了。同时相识的还有黄永玉。黄裳信中所言“1947——1948年沪上相逢,过从甚密”,这从《故人书简·记汪曾祺》亦可得到印证:

“认识曾祺,大约是在1947至1948年顷,在巴金家里。那里经常有萧珊西南联大的同学出入,这样就认识了,很快成了熟人。常在一起到小酒店去喝酒,到DDS去吃咖啡,海阔天空地神聊。一起玩的还有黄永玉。”

黄永玉在《黄裳浅识》一文中说,他曾“见过汪曾祺的父亲,金丝边眼镜笑眯眯的中年人”,想必也是在上海的那个时期。那时黄永玉在闵行县立中学教书,每到星期六,“便搭公共汽车进城到致远中学找曾祺,再一起到中兴轮船公司找黄裳”,于是“星期六整个下午到晚上九、十点钟,星期天的一整天”都混在一起。黄永玉笑谈:“那一年多时间,黄裳的日子就是这样让我们两个糟蹋掉了,还有那活生生的钱!”几十年后黄永玉回忆起来“几乎如老酒一般,那段日子真是越沉越香”。

关于上海的那段日子,汪曾祺没有专门著文去说,只都是零零散散的散落在小说散文中,小说《星期天》专门写了在致远中学的生活,在《读廉价书》一文中,汪曾祺写道:“在上海,我短不了逛逛书店,有时是陪黄裳去,有时我自己去。”在《寻常茶话》中写到上海:“1946年冬,开明书店在绿杨村请客,饭后,我们到巴金先生家喝功夫茶。”这里的“我们”,定会是黄裳和黄永玉等。

黄裳在信中说,“曾祺‘文革中上天安门,时我在干校,因此得批斗之遭亦可记”,这已经是1957年“反右”之后的事了。黄裳在《故人书简·记汪曾祺》中亦曾提及:“后来曾祺上天安门,那时我在干校里,却为此而挨了一顿批斗,警告不许翘尾巴。”现在读之不仅让人失笑,笑是觉得荒唐。可那时的黄裳,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黄裳信中所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又同游扬州、常州、无锡;访香港亦同游。这时的汪曾祺已写出《受戒》《大淖记事》等小说,在文坛大红大紫,汪先生已经从“壳里”解放出来,心情大为舒畅。可以说,汪曾祺的天性得到伸张,他本来也就是这个样子——倜傥潇洒。应该说,比在上海的时期还要更好。大约可以和他刚到昆明的初期相仿耳!所以黄裳说“但觉其喜作报告,我则视若畏途”。黄裳天性中是寡言的,正如黄永玉所说:“大庭广众下是个打坐的老僧!”

黄裳在信的最后说道,近闻汪曾祺频有新书出现,因我不上书店,俱无所见。于是我立即到书店,购了一套山东画报社出的《人间草木——汪曾祺谈草木鱼虫散文41篇》《汪曾祺文与画》《汪曾祺说戏》《五味——汪曾祺谈吃散文32篇》《汪曾祺谈师友》和《你好,汪曾祺》给他寄去。不久我便收到黄裳的回信:

苏北先生:

一下子收到好多本书,颇出意外。山东画报把曾祺细切零卖了,好在曾祺厚实,可以分排骨、后腿……零卖,而且“作料”加得不错,如《人间草木》。应该称赞是做了一件好事,我有曾祺的全集,但少翻动,不如这些“零售”本,方便且有趣。

大作拜读,所着重指出处也看了。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多年不见,怀念在上海的那些日子,曾祺在北京的朋友,我都不熟,想来他们之间,必无当年沪上三人同游飞扬跋扈之情,对他后来的发展,必有所碍。又曾见山东画报辑曾祺说戏一书,未收我与他有关王昭君辩难之文,可惜。

纸短,匆匆道谢,即请撰安!

黄裳

2007.9.10

是的,汪曾祺当然“厚实”,黄裳同时也是十分欣赏汪曾祺的为人和为文。他在《故人书简·记汪曾祺》中说:“他总是对那些生活琐事有浓厚兴趣,吃的、看的、玩的,巨细靡遗,都不放过。他的小说为什么使人想起《清明上河图》,道理就在此。”

(选自《文学报》2009年4月2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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