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人类坦白——肝炎病毒自述

张生林

我们是肝炎病毒，共有五弟兄。在汉语中，人们用中国人的老祖宗创造的天干给我们起了名字，我们五弟兄分别叫做甲型肝炎（甲肝）病毒、乙型肝炎（乙肝）病毒、丙型肝炎（丙肝）病毒、丁型肝炎（丁肝）病毒和戊型肝炎（戊肝）病毒。在英语里，人们用英文字母顺序给我们命了名，分别缩写为HAV、HBV、HCV、HDV和HEV，每组缩写中的第一个字母H就是肝炎的意思，第三个字母V就是病毒的意思，中间的A、B、C、D、E依次同汉文里的甲、乙、丙、丁、戊相对应。

说起来实在对不起你们人类，我们肝炎病毒五弟兄的共同本领就是使你们得肝炎。此外我们又各具特点，从而在你们人类身上引起不同类型的肝炎。哎呀呀，我们一起叨叨，这是共同坦白吗？罪行有轻有重，不能一概而论，还是让我们从老大开始，依次分别交待算了。

甲肝病毒：

我能使人患上甲型肝炎，所以我叫甲肝病毒。我是一种微小核糖核酸（RNA）病毒，形状是一个20面立体对称的球形颗粒，直径只有30纳米左右。这么小的个头，以致人们只有借助电子显微镜才能看见我。别看我个头小，能耐大着呢！60摄氏度下12小时不能使我完全灭活；在零下20度的低温下我存活20年后照样能传染人；一般的酸碱是奈何不了我的。我的这种能耐使我在自然界不易失活，常常导致甲肝流行。

但我也有怕的，嗯……，比如说人们如果使用以下这些方法，我就得呜呼哀哉：加热到100摄氏度5分钟、在浓度为每升1毫克的游离氯中30分钟、紫外线照射1小时； 浓度1∶4000的甲醛也能杀死我。

你问我是怎样使人传染得病的吗? 好，我交待。这里有3个概念要搞明白，就是“传染源”、“传播途径”、“易感人群”。这些名词都是《传染病学》中的术语，把它们弄明白了，你们也就搞清楚我是怎样使人传染得病的了。

先说传染源。甲肝的传染源主要是甲型肝炎病人，尤其是急性期病人。我使病人感染后便在病人体内迅速大量复制，2-4周后，我们复制好的众多甲肝病毒有的继续留在病人体内兴风作浪，使病人出现一系列肝炎症状；有的开始随病人粪便排出，然后就又可以传染别的人了。

再说传播途径。甲肝是肠道传染病，主要通过粪-口途径传播，我往往用以下几种传播方式进行传播。

经食物传播：我先污染食品，再伺机等人们将我吃进去。我主要污染水产品类如蛤类、毛蚶、牡蛎、蟹等。我可以在这些贝类动物体内长期生存，人们食用时开水冲烫杀不死我，如果生吃，那我就更有机会作案了。用这种方式，仅仅在上海我就搞了两次甲肝大流行。第一次在1983年，我使2万多人发病；第二次是1988年，我使31万人发病，47人死亡。即使在欧美发达国家，我也通过他们食用蛤蜊制造了不少甲肝小流行。你说我的功劳—啊哦不，不，罪孽大不？

经水传播：甲肝感染者的粪便或生活污水污染水源后，我就可经水传播。经水传播是发展中国家或卫生条件差的地区甲肝流行的重要原因，多发生在雨季或暴雨后，这种条件我唯恐求之不得。连绵霪雨和倾盆暴雨将我赖以藏身的粪便冲刷进井水、泉水和水库这样的水源，造成饮用水污染。只要人们喝下未经烧开或消毒的被污染了的水，那么好了，我就趁机而入，就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想咋折腾就咋折腾。经水传播的病例一般都沿水源周围分布，病人发病前30天左右有饮用生水史，多在夏秋季发生。如果饮用水经过消毒，我就无机可趁了。

日常生活接触传播：我惯于污染你们的手、用具、食品、玩具、床上用品、衣物等等，通过这样的方式，我可直接或间接经你们的口传入你们体内。在卫生条件差、居住拥挤、人口密集的地方，如工厂、学校、托幼机构和家庭中，日常生活接触传播是我感染的主要途径。儿童们缺乏甲肝免疫力，又特别喜欢东摸摸西抓抓，所以是我通过日常生活接触传播的主要对象。

接下来再说易感人群。人类对我甲肝病毒普遍易感，但感染后可获得持久免疫力。婴幼儿免疫力弱，是我感染的主要对象。

我的作案轨迹概如上述，最后我不得不佩服你们人类的预防措施。你们的预防措施越来越严密，越来越科学，都快使我无计可施了。

你们将传染源管理得可真严。对急性期的肝炎病人，你们做到了早发现、早隔离、早报告。无论住院或留家隔离治疗的病人，从发病之日起你们的隔离期长达3周。病人隔离后，你们用漂白粉、氯胺、氯液、1%过氧乙酸等严格消毒排泄物。在家中隔离的病人与家人分开吃饭；病人的日常用具都和健康人的分开，而且用后严格消毒；家具、门把手等每天用0.5%过氧乙酸或2%的含氯消毒剂消毒。你们派专人照料病人，每天照料结束后，双手用5%碘伏浸泡2分钟，然后用流动水冲洗、擦干。对甲肝病人的其他家庭成员，你们甚至在病人隔离后观察45天，一旦发现有急性肝炎的早期症状，就立即到医院诊治。你们对我防范得可真严啊！

你们人类的健康教育做得可真好。你们养成了饭前便后洗手的好习惯；你们提倡分食制，不吃生的或未煮熟的毛蚶、牡蛎等食物，不饮生水。唉！我真无机可趁，无机可趁！

最使我可怕的是你们人类研制出的甲肝疫苗。 一周岁内的婴儿体内多半有来自母体的免疫力，往往使我奈何不了。等到小孩长到一周岁后，来自母体的免疫力逐渐减弱了，该我下手了吧?不料你们又开始给他们接种甲肝疫苗。你们为学龄前和学龄儿童接种甲肝疫苗，还给甲肝流行区的其他易感人群接种疫苗。接种疫苗后的人们对我的免疫力可维持5年以上。虽然你们目前的甲肝疫苗还不能百分之百地防范我，但听说你们在不断研究改进。一旦你们人类研制出非常先进的甲肝疫苗，我甲肝病毒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好了，我交代完了，该轮到老二乙肝病毒交待了。

乙肝病毒：

我之所以被称为乙肝病毒，是因为我能使人患上乙型肝炎—哎呀，怎么一提乙肝，你们就显得那般惊愕。难怪难怪，在肝炎五弟兄中数我的能耐最大，带给你们人类的麻烦也最大，所以我的知名度也最高。你若认为我说此话是吹，那就听我给你报上一串统计数据。

在急性病毒性肝炎中，25%是我引起的；在慢性肝炎中，80%-90%是我引起的。我引起的乙肝呈世界性流行，中国是高发区。全世界目前大约有4亿乙肝病毒携带者，中国就占了1.3亿人。实际上，中国曾经感染过我的人多达7亿。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依靠自身的抵抗力成功地抵御了我的入侵，而免疫系统出现问题的人们却随着我在你们体内的各种状态与各种“乙肝名词”联系到了一起。在中国的法定传染病中，乙肝发病率仅次于感染性腹泻和流行性感冒而居第三位。我引起的乙肝已经成为一个危害人类健康的全球性问题。

我引起的乙肝不仅严重危害人体健康，并且给你们的家庭和社会造成了沉重的经济负担。乙肝病毒携带者在入托、入学、就业、婚姻等方面受到很大影响，引起一系列社会问题。部分携带乙肝病毒的育龄女子因为害怕将病毒传给未来的宝宝甚至不敢怀孕。

我如此厉害，想知道我的“庐山真面目”吗？

我是一种DNA病毒。就像毒蛇分泌的某种毒液只会针对特定的身体部位起作用一样，我只对你们的肝脏情有独钟，可说是嗜肝如命，所以在生物学上我是嗜肝DNA病毒科家族中的一员。

我的直径只有42纳米，大约是一个普通鸡蛋的百万分之一。我的身体分为外壳和核心两个部分。外壳是我精密美丽的外衣，厚约7-8纳米，实际上是一个由脂质双层和蛋白质组成的囊膜。你们动不动就化验的乙肝表面抗原（HbsAg）就存在于我的外壳上。乙肝表面抗原也就是人们俗称的“澳抗”。关于“澳抗”的由来还有一段故事，它最早是从澳大利亚土著人血清中分离出来的，当时以为是当地民族特有的一个遗传标志，所以称之为“澳大利亚抗原”。到后来才知道它就是乙肝病毒表面抗原。所谓“抗原”其实就是会引起机体抵抗反应的元素，而与之相对的，机体中可以识别并抵抗抗原的元素叫做“抗体”。

剥去外壳，就暴露出了我的核心颗粒。核心颗粒直径28纳米，呈二十面体立体对称，由乙肝病毒的核心抗原(HBcAg)组成。用强去垢剂或者酶处理核心颗粒，还可以暴露出我的另一个主要抗原e抗原，它的本质你们还不是十分清楚，但多数人认为是核心的断片。

在医学上，我们病毒的繁殖被称之为“复制”，你们的肝细胞内是我进行复制的最好场所。

我一旦进入你们的肝细胞，就会像深深扎根在泥土里的野草一样很难完全清除。不论你们用什么抗病毒药物，也不论用药的时间有多久，要想彻底清除我，那可是难上加难。即使我一时受到抑制，当停药后，我也会死灰复燃 ，这也是乙肝很难根治的原因。

你们动不动就去医院化验“乙肝两对半”，可是你们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吗？ 还是由我给你们交待交待吧。

通过检测我的表面抗原可以简单判断是否感染了乙肝病毒，但这不过仅仅反映我的外壳，单凭这，你们还无法完全判断出我的真实状态。你们要想全面了解我，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和乙肝相关的抗原和抗体全部检测出来，这就是：乙肝表面抗原(HBsAg)、e抗原(HBeAg)和核心抗原(HBcAg)，以及由这三种抗原诱生出的与之相对应的抗体，分别是表面抗体(抗—HBs)、e抗体(抗—HBe)和核心抗体(抗—HBc)。加起来共有三对六项。由于目前你们人类技术的原因，一般实验室无法检测核心抗原，所以三对抗原抗体中能检测的只有两对半，俗称“乙肝五项”。

就化验结果而言，通常所说的“大三阳”是指乙肝表面抗原、e抗原、核心抗体三项阳性；而“小三阳”指的是是表面抗原、e抗体、核心抗体阳性。各抗原抗体在临床上还有其不同的指示意义：表面抗原（HBsAg）表示体内是否存在乙肝病毒；表面抗体（抗-HBs）表示体内是否存在可以抵抗病毒入侵的保护性抗体；е抗原（HBeAg）表示病毒是否复制及具有传染性；е抗体（抗-HBe）则表示病毒复制是否受到抑制；而核心抗体（抗-HBc）主要表示是否感染过乙肝病毒。

可见，检查“乙肝两对半”只能反映一个人是否感染过乙肝，却不能直接深入地揭示我在人体内的复制和致病情况，也就不能更好地指导临床用药和制订治疗方案来对付我了。为了寻找到一个正确合理的病毒量化指标，专家们经过多年研究，找到了一个有效的办法──乙肝病毒DNA定量试验。这种试验可以反映患者血中活的病毒量，有助于了解我在患者体内的消长。

知道我是如何传播的吗？

我传播的途径主要有医源性传播、母婴传播、性接触传播和日常生活接触传播。我拣主要的给你们透露一些吧。

医源性传播：主要是通过输血及血液制品、被病人血液或体液污染的医疗器械及其他物品，使我经你们的皮肤粘膜进入人体而感染。

母婴传播：就是由携带病毒的母亲通过各种方式传播给婴儿。传播方式有产前宫内传播、产程传播和产后传播。

性接触传播：我隐藏在乙肝患者或病毒携带者的唾液、精液和阴道分泌物中，在你们做爱时趁机传播。国外资料表明，性乱人群乙肝表面抗原阳性率比一般人群高13倍呢！

日常生活接触传播：我混在血液、精液和阴道分泌物中，当你们的皮肤粘膜破损时，我趁虚而入。需要声明的是，我可不是像我大哥甲肝病毒那样经粪-口传播。

你们人类总是千方百计地对付我，我就那么好对付吗？告诉你们，我属于亲水性病毒，对外界的抵抗力很强；对热、低温、干燥、紫外线和一般消毒浓度的化学消毒剂我均能耐受。在零下20摄氏度的条件下我可以存活20年。

知道我怕什么吗？悄悄告诉你：100摄氏度直接煮沸2分钟、输出功率500瓦的微波1-3分钟能置我于死地；在0.5%过氧乙酸、3%漂白粉溶液、5%次氯酸钠和环氧乙烷中我难逃活命。

我一旦使你得了乙肝，要想治愈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迄今你们人类还没找到治疗乙肝的绝招。目前国际公认比较好的、临床应用最成功和最广泛的是干扰素治疗和核苷类似物的拉米夫定疗法。但这两种疗法有严格的适用状况，不是随便就可用的。而且用药时间长、完全治愈的可能性很低，只能有一部分人达到大三阳转小三阳、DNA转阴这样的清除血内病毒的作用，而且有一定副作用。拉米夫定可能导致病毒变异，从而使拉米夫定失效。这两种药停药不慎的话可能有激烈的病情反弹。所以科学家们正在积极寻找它们的姊妹药物。由于目前能对付我的药物疗效都有限，很多学者都认为今后的发展方向为联合治疗。对此我真还有些怕呢！

我最怕你们人类的预防措施了。你们普遍接种的预防性乙肝疫苗有非常好的预防效果。健康人在接种疫苗后，体内绝大多数会产生出针对我的保护性抗体，使我难以将你们感染成乙型肝炎。乙肝病毒携带者所生的婴儿，只要在出生第一天注射乙肝疫苗，以后再逐步进行巩固性接种，一般可以杜绝我的感染。所以预防性乙肝疫苗已经成为新生婴儿的常规性疫苗。中国最新研制出来的甲乙肝联苗，通过临床验证，不仅可以有效提高免疫应答？具有同时注射单支甲肝疫苗、乙肝疫苗同样的效果，而且有助于减少注射次数和漏种率。要知道在此之前，将甲乙肝疫苗联合接种使用的只有美国一家。

在过去的30年中，你们人类对我的发现和研究卓有成效。听说你们的科学家们坚信，随着血液筛查和疫苗的使用，病毒性肝炎将很快被人类所控制。真要是那样的话，我将再也不能像过去的几千年那样对人类造成威协了。唉，愁煞我了，前景迷茫！下面该由老三丙肝病毒交代了，看你有何高招。

丙肝病毒：

我能使人染上丙型肝炎，故名。与老二乙肝病毒比较，我的罪行应该是轻一些的。说到我引起的肝炎，过去人们把它叫做肠道外传播的非甲非乙型肝炎，直到1989年，才被正式命名为丙型肝炎。

1991年，国际病毒命名委员会将我划归黄病毒科丙肝病毒属。

人们杀死我的方法有：1：1000甲醛37摄氏度处理96小时、100摄氏度加热5分钟；10%-20%氯仿可使我灭活。

与二哥乙肝病毒相似，我的传染源主要是急、慢性丙肝病人及丙肝病毒携带者；传播途径也和乙肝差不多。我引起的丙肝在输血后肝炎中所占的比重较大。若夫妻一方丙肝抗体阳性，则对方感染的机会明显增加，这种情况叫做家庭聚集现象。我引起的丙肝多为散发，但可通过献血员传播造成暴发流行。

迄今人们还没找到针对我的特异性预防手段，听说用来对付我的丙肝DNA疫苗正在研制中，还没有大面积使用呢。

我的交待就这些，下面该老四丁肝病毒交代了。

丁肝病毒：

我是一种具有传染性、嗜肝性和缺陷性的病毒。之所以叫做缺陷性病毒，是因为我自身不能复制，必须借助乙肝病毒提供外壳，我才能装配成完整的病毒颗粒。正因为如此，我只能与乙肝病毒同时感染病人。我和二哥乙肝病毒同时或重叠感染后，病人的肝细胞损害严重，容易变成不好治疗的慢性肝炎甚至重症肝炎，这也是我的罪行。

我就简单交待到这儿，下面该老五戊肝病毒了。

戊肝病毒：

我的名字既然叫戊肝病毒，顾名思义，由我引起的肝炎就叫戊型肝炎，又称为肠道传播的非甲非乙型肝炎。

我的传播途径与老大甲肝病毒类似，主要经粪-口途径传播，也就是通过被病人粪便污染的水或食物传播。

我称得上一个“国际主义者”，因为我引起的戊肝呈世界性分布。亚洲和非洲的一些发展中国家是我的主要流行区，美国、英国和法国也有我的身影。在中国的大部分地区，我仅仅引起一些散发病例。不过我也曾造成过戊肝的暴发流行：1986年-1988年，新疆由于饮用水污染而戊肝爆发，将近12万人发病；1997年-1999年，泉城济南的戊肝年平均发病率达到了十万分之零点三二，病例数占病毒性肝炎发病总数的0.31%-0.63%。这些都是我的罪行。

我引起的戊肝病人以急性黄疸型戊肝病人最多，迄今尚未证实有慢性戊肝病人。值得注意的是，戊肝还存在亚临床性和隐形感染，因为缺乏临床症状，往往难以发现。但我可随着这两型感染者的粪便排出而感染他人，可隐蔽了。

你们人类目前仍无特异性的预防方法来防范我，普通免疫球蛋白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的交待到此为止，惭愧。

朋友，听了肝炎病毒五兄弟的坦白，你做何感想？为了狠狠地惩罚这些人类健康的毒敌，你想不想让我在下期讲一讲肝炎的治疗方案？

（作者简介：青海省第五人民医院主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