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韩少功《山南水北》的和谐美

2009-07-22 03:35丁仕原
文艺争鸣 2009年6期
关键词:山南韩少功文体

丁仕原

韩少功是当今以思想见长,一直在辛勤耕耘,创作成果丰富,具有独特风格的文学家。他的新作《山南水北》,一如其书名,为21世纪的中国文坛带来一股清风,让人们看到了新时代、新文学的灿烂阳光,也为艰苦探索的作家们创造出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山南水北》因其独特风格,荣获2007年的第四届鲁迅文学奖。获奖评语中说:“一部壮观的散文长卷。韩少功将认识自我执着地推广为认识中国,以忠直的体察和宽阔的思考,在当代背景下发掘和重建了乡土生活的丰沛意义。”同年4月,他又因这部作品,获得第五届华语文学传媒奖2006年度的杰出作家奖。目前,人们对《山南水北》好评如潮。笔者以为这部作品最难能可贵的是体现了一种和谐美。有城乡的和谐、中外的和谐、天人的和谐、文体的和谐,天时、地利、人和、文美,谱写了一曲21世纪的和谐之歌。当然,对于此书也有批评,最典型的是有所谓“跛脚”说,笔者则不敢苟同。恰恰相反,韩少功不是在乡村跛了脚,而是找到了一条文学发展之路。正如本书的书名,山南为阳,水北为阳,韩少功以《山南水北》开辟了一片充满阳光的地方。

从相关报道中,人们了解到,在领取鲁迅文学奖时,韩少功“朴实得像个农民伯伯,谈起7年乡村的生活,他得意地说:‘我农活干得很好,家里吃的蔬菜、粮食都不用买。但他承认,乡村生活最初的确让他不适应:‘没有电脑,然后雷电来了会把所有电器击坏。而今后,他将继续这样的生活——半年在乡村生活,半年在海南工作,因为想要认识更多圈外的人。”

文如其人,人如其文,韩少功就是一个本色人。他是上世纪70年代下放农村的知识青年,本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1977年的高考,他以优异成绩进入大学深造,也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他一直致力于新文学的艰苦探索,早在读大学前,就有不少作品问世。在大学读书期间,他更是笔耕不止,创作了大量作品,其中《西望茅草地》还荣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这以后,他的《马桥词典》、《爸爸爸》等作品陆续出世,成为当今知名作家。

世纪之交,人类发生巨大的变化,文学也经受了巨大考验。坚守文学岗位,努力创作,写出优秀作品,是韩少功的理想与追求。而城乡和谐、天人合一,是韩少功艺术的生命所在。正如《山南水北》一书的责任编辑郭汉睿所说,在如今浮躁不堪的文字堆积如山的时候,韩少功仍平心静气地重复着他关心和喜欢的生活,实数难得。春末夏初的时候,他从海南到长沙,打量院里的野草,问候房后的猫及梁上的老鼠。至此,韩少功的乡村生活开始。秋末冬季来临之前,韩少功会包裹上一夏的果实坐飞机回到海南,回到他的城市生活。她说:“体认生命意义,这个问题在韩少功这里变成了体认城市与乡村,对他来说,斟酌自我与斟酌城乡是同一件事,此道一以贯之。”

稍有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城乡二元化,是近代以来的事。从古到今,我国城乡均融为一体。古代官员要告老还乡,出外经商的人要叶落归根,乡下才是他真正的家乡。只是到了上世纪初,随着商业的发展,我国才出现城市这个概念。最早出现市这一以工商业为主的行政单位是江苏。1911年,该省临时议会公布了《江苏暂行市乡制》,将清末县以下的城镇合称为市。这以后,市的行政区划才在我国普遍存在。到20世纪中期,由于种种原因,城乡区别越来越大,特别是上世纪60年代以后,经济不发达,政治不文明,城里人,乡下人,几乎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韩少功是最早看到这一矛盾的作家之一,他不仅身体力行,成名后不忘当年知青生活,毅然回到原知青点,过上半城半乡的生活,与当地农民融为一体,力所能及地为他们解决问题,如孩子读书、乡村道路建设等种种问题,受到当地农民的欢迎,并且先后写出了以农村为题材的《马桥词典》、《暗示》、《山南水北》等作品,为时代正名,为农村立传。时代的发展,中国与发达国家一样,城乡的二元体制正在改变。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加快了中国农村的发展与变化。在韩少功选择在农村居住的前后,不少成功人士在农村安居乐业,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形成和建设中。

不少读者对韩少功在书中记录的6年来山村生活的某些感受、想象和思考颇感兴趣, 甚至把它看做中国版的《瓦尔登湖》。著名评论家李敬泽说:“……至少在二十五年前,乡村对韩少功来说是因遗弃、背离而伤心、负罪之地。一九八一年,韩少功写过一个短篇《飞过蓝天》,其中一个下乡知青急于回城而出卖了、枪杀了象征理想的鸽子,他仰望蓝天,扪心自问:‘你活着,你幸福吗?现在,前度刘郎又重来,《山南水北》终结于仰望蓝天,而且,我们能够感到,多年前的疑问已经解决……”

知青文学曾独占鳌头,在新文学中产生了许多优秀作品。做为当年老知青的韩少功,创作了不少以知青为主体的文学作品。他了解农村,关注生活在这块土地上,占中国人口最多,区域最广也最为复杂的广大农民。书中揭示的内容,正是当今人们关心的话题,也是他研究的问题。书中以我为径,以八溪峒为纬,从历史与现实中探索时代变迁,挖掘出民族的固有美德。作者在书中说:“ 20世纪70年代初期的知青小土屋至今尚存。笔者当时住当中一间。右边已被土砖封门的一间,住过《爸爸爸》中主人公的原型。”“有人把我的村庄叫作‘马桥。其实‘马桥是我在某篇小说中一个虚构的地名,也是中国农村常见的地名,与我的去向没有特别关系。”这就明确揭示了这部作品与他其他作品的联系,而其主体,仍未离开知青那个特殊时代的命题。不过,在《山南水北》中,那个当年知青变成了年近半百的知名作家。他的思考与着眼点发生了很大变化。他关心昔日的知青战友,“有一名老知青去世了,是失业以后无钱治病而夭折的。加上以前的两位,已有三名同伴离我而去。” “我感到心跳急促,突然有一种再次逃离的冲动——虽然这一次不再有人相约。我也许该走远一点,重新走到上一次逃离的起点,去看看我以前匆忙告别的地方,看看记忆中一个亮着灯光的窗口,或是烈日下挑担歇脚时一片树荫——是不是事情从那里开始错起?人生已经过了中场,留下大堆无可删改的履历,但我是不是还异想天开地要操着橡皮擦子从头再来?”

《山南水北》也是寻根文学的深入与艺术化。 “残碑” 中的将军,本来拿出大刀为大哥一家报仇,但在他的老娘的哭诉下,在他的兄弟及全村人的请求下,他没能报仇, 也因此将“茶峒”这个地方保存了下来。

“天上的爱情”写山顶上还住着多年前迁来的一对私奔男女,这对从江西修水来的夫妇,是叔叔与侄媳的关系。只因侄儿到广东打工,长年不在家,侄媳三来两去,两人就粘到一起了。侄媳当时是乡里的小学教师。风声传到侄儿耳朵里。侄儿赶回家操起一把菜刀就要杀人,吓得奸夫淫妇夺路而逃。他们知道自己乱了大伦,没有脸面回村,就从江西流落到了这一方。大概半年以后,赶马驭树的人看见这里有炊烟,大家才知道山上住下了这一对贼男女。乡政府派人来查看,发现他们不是特务或罪犯,只属于伤风败俗的姘头,破坏计划生育的黑户。这种人按理也应遣返原籍。但山下有些山民替他们说情,说这对痴男女也可怜,一听说要遣返,就声称以死相拼,把吊颈绳挂上了梁——女方还是个大肚子。事情到了这一步,看来也不好硬逼。再说,山上那些田反正没人种,荒着也是对不起祖宗,还不如在他们手里长点谷米。乡干部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就不了了之。这件事,铨释了一段现代版的爱情故事,也反映了现实生活中的不和谐以及当地人的宽容。这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事,故事本身,折射出了时代的进步与宽容。这也正是不和谐中的和谐。

在浮躁不堪的文字堆积如山的时候,韩少功静心静寂地重复着他关心和喜欢的生活,过着属于他的日子,平静地写出自己的所见所闻与所感。《山南水北》正是韩少功给人们带来的一幅面目自然清新的优美画作。他半年的乡村生活,半年的城市生活,也变成了体认城与乡、古与今、中与外的和谐。他的“寻根”、回乡,他20多年来的写作和生活,演绎着一个当代中国人在城乡之间的焦虑和选择,反映出人们对和谐社会的追求与向往。

《山南水北》是一种跨文体的作品,不少文学评论家对此也感到困惑,不知称其为小说还是散文。这本书记录的是韩少功对山野自然和民间底层的深入体察,生动的人物、神奇的亲历、直指人心的追问等多种元素构成了作品凌厉而温厚的风格。全书由99篇文章组成,并配有大量韩少功在农村生活的照片。可以说是一部图文并茂,深受读者喜爱的好书。 对这部著作,韩少功自称是一本跨文体的长篇散文,其间夹有小说元素。在他看来,作品文体的界定如今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一般来说我不愿用‘小说这个词,而愿意用‘叙事乃至‘写作这样的词,以尽量减少体裁对感受和思考的限制。正如《山南水北》中的文章一样,这种介于散文与小说之间的文体,为我的表达提供了有效而便捷的通道。”

在文学体裁方面,韩少功主张开放,对此他早就进行了创作实践与理论阐述。他说:“中国最大的文体遗产,我觉得是散文。古代散文是‘大散文,也可说是‘杂文学,不光是文学,也是历史和哲学甚至是科学。”并从中国的农耕民族,从纸的产生,阐述了古代散文的形成与发展。对于散文的特点,韩少功说:“我同意散文是‘最自由和‘最朴实的说法,我在一篇文章里说过:散文像散步,是日常的、朴素的,甚至是赤裸裸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韩少功一直在进行文体探索,以寻找一条适合自己创作的路子。《暗示》、《马桥词典》就是其结晶。《马桥词典》一问世,给文坛带来一股春风,受到读者与学术界首肯,也引起过较大的争议。《暗示》在大陆出版时,被出版社定性为小说,但在台湾出版时,则被出版社定性为“笔记体小说”。这一现象的出现,正是作家探索创作的必然成果。正如韩少功在《暗示》出版后接受记者采访时所说:“回到我们日常说话的状态就行。我们日常说话就是夹叙夹议的,就是跨文体的,说到哪儿算哪儿,不可能成天都是一种理论家或者小说家的口吻。”这就是韩少功所追求的“开放性文体。”

不仅韩少功如此,其他作家也在进行这方面的探讨。大散文盛行,恰恰是这种理念的体现,也是一种文体的寻根。从余秋雨、阎连科到贾平凹,当今众多作家都在进行文体开放,一个崭新的跨文体时代正在来临。

文体的划分,是近代以来的事,受西方文艺理论的影响,是“五四”新文学的产物。其实,自古以来,中外文化都是文史哲不分,人们喜爱的作品并不是冠以文体的文章。最早的《论语》,就是对话体,世界知名的文化经典著作《金刚经》、《古兰经》,也采用对话方式。

网络时代的今天,网络文学也正在模糊文体概念。不少作品似诗,也像小说,如何归类,不仅仅是学术问题,更是社会发展的具体体现。正象有的论者所说,网络文学是“一座巨大的民间课堂,他的写手是民间的,它的素材是民间的,它的存在方式更是开放的,大众们可以随时随地进入的;它以一种文化宽容构筑着平民的梦想,它的特殊形式是对作者发表、出版权的解放”,“它以娱乐作为自己的追求,它对传统的创作模式和美学原则展开了攻击,什么组织素材、构思情节、塑造人物、提炼生活等等在这儿统统失效”。这是一种现代科技、现代文化带来的必然变革,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从这种意义上说,韩少功《山南水北》的跨文体创作,是时代必然,是历史发展,更是作家追求与创新的体现。是一种文体的和谐。

《山南水北》问世后,在大量高度评价声中,也有人对其进行了批评。最典型的是所谓的“跛脚”说。认为这部作品,不仅从总体上看,作家创作随意、零碎,更像是一些来自于山里的怪人怪事、好人好事的记录。更不能使人理解的是,他居然将自己一年生产的豆角、玉米、苋菜、小白菜等数量列成表一、表二作为散文。就像是一个服装贩子、一个小业主将他一年贩卖各种服饰的收入和出租房屋的租金收入,统统列成一表登上文学杂志一样。更在《山南水北》的若干篇什中,对“城里、城里人”竭尽贬损。声称:“ 我弄不明白,这个当年想逃离农村,大声诅咒‘去他妈的农村!我们都应该进城的青年,何以在城里‘五光十色的垃圾里呆了三十多年后,如此鄙薄‘城里、城里人?是不是在城里的日子里,淤积了太多的讨生活的艰辛、人与人交往间的不快的块垒?‘进入城市以来,我梦得较多的场景之一就是火车站,是我一次次迟到误车,是我追着车尾的好一番焦急与狼狈,‘城市是巨大的漩涡,一次次把我甩到了边缘,(均见《回到从前》)呵,是狼狈,是边缘;是想吃红烧肉又很难吃得到的艰辛;是不在城市的中心而是在边缘;是艰辛与失落感,长使他做恶梦。”以为最难以理解的是作者的调侃,“如今不同了——穿着黄袍再捏锄头,光着脚板养起宠物,吃腻了红烧肉,开始鄙视肉食,欣赏起自己的素食主义,他为自己‘顶天立地”地站在上帝的身边,再也想不起狂爱红烧肉的日子而沾沾自喜。这也许是这位另类‘农人之所以要鄙视、贬损‘城里人的心结罢。”(6)

对此,笔者不敢苟同。追溯韩少功近年的创作经历,不难看出作家的艰难探索。1985年,他的《爸爸爸》成为寻根的代表作。1995年《马桥词典》的出版,在文坛引起冲击波,开始了他文体的探索与开拓。这之后不久,他又出版了更具挑战性的《暗示》。到《山南水北》的出版,韩少功以20多年的时间,在文学创作的内容与文体上进行了大量创新,展示给读者一部部优秀之作。我们看到了作者的独到之处,也感到他为此付出的艰辛劳动。这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在本世纪初,韩少功在访谈中就声称自己找到了重新写作的自由。(7)近年,他更是在媒体说:“我喜欢冒险的写作状态”。(8)2007年4月,《山南水北》获得第五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时,他针对社会普遍存在的势利、浮燥,深有感慨地说:“能否与古今中外优秀的心灵展开真正的对话,能否在高峰林立的文学领域里添砖加瓦,恐怕就成了悬在每一个作家头上的首要逼问。”韩少功的《山南水北》正是他最好的回答。

湖湘知名作家沈从文一贯以“乡下人”自称,他坚守自己的理念,写出了《边城》、《长河》这样的杰出作品。如果他赶时髦,追赶潮流,就不可能创作如此具有独特性的文学作品。农村与城市的比较,只是一种方法罢了。有的论者早就指出,任何比喻都是不恰当的,我们也可以说,任何比较都是可行的。难道城里就不存在缺点与毛病吗?特别是今天的城市,已经早就不是谁的城市了,广大农村人口纷纷涌入城里,构成了农民工这一特殊群体。在某种意义上说,城里的新矛盾更多更尖锐。至于说到作者早年对农村的厌倦与逃离,也只能说是当时的真实写照。在哪样的时代,哪样的农村,谁又愿意呆下去呢?脱离时代,盲目的指责,只能流露出作者的偏见与不足。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今天,城乡差别正在从根本上消除,人们的观念正在或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和谐社会,大同世界,是中国人数千年来的理想与追求。而《山南水北》,正是谱写了一曲21世纪的和谐之歌。

注释:

(1)《山南水北》介绍,作家出版社,2006年。

(2)宏伟:《韩少功心灵的报告》,2006、10、20。山东大众网。

(3)(4)韩少功:《大题小作·文体开放》,湖南文艺出版社,2005年。

(5)汪政:《什么是真正的网络文学批评——评马季的〈读屏时代的写作〉》,《文汇读书周报》2008年4月18日。

(6)余之:《韩少功在山南水北跛了脚》,《文汇读书周报》2006年12月22日。

(7)朱自奋:《重新找到写作的自由——韩少功访谈》,文汇读书周报,2002年10月25日。在这篇访谈中,韩少功说,《暗示》是用文学来探讨理论的赏识,是部理论化的小说。主张要打破某种文体习惯,进行一场文体转换。

(8)中国文坛新闻网,2004年12月19日。 在回答记者舒晋瑜提问时,韩少功说:“一旦说到‘得心应手,倒是值得我警惕。所谓写到生时方是熟,我倒愿意自己永远处在一种冒险的、生疏的、前景不明的写作状态,那才更有意思。”

(9)韩少功:《让文学重新走向内心》,2007年4月10日,http://eduww.com/.

(作者单位:湖南商学院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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