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姣娥
我平时不爱喝茶,偶尔喝一点,却是一杯见底,似《红楼梦》里妙玉所说的“解渴的蠢物”一般,全然没有高雅名士那种“忙里偷闲,苦中作乐”的雅致。
然而对于熏茶,我却有一种透彻心肺的想念。熏茶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绿茶,只不过是在制作过程中多了一道烟熏的程序,是我们老家人最喜欢饮用的茶。
老家的山多,茶树却很少。那山层层叠叠,连绵起伏,满眼的翠绿,令人赏心悦目;那茶树却是零零散散,星星点点,似农家菜园里种植的花树。可就是这星星点点,却在不经意中,开出了耀眼的芬芳。
老家的茶树一般种植在房前屋后,菜地两边,或者是那些坑坑洼洼的山旮旯里,很少有成片成块的茶林出现。每家栽种茶树的初衷大多是“自产自销”,用以招待来客。清明时节,这些茶树经惊蛰春雷的催促,萌发出淡黄的嫩绿,清新明亮,亭亭玉立,吸引着人们来采摘。
此时,手巧的女人采回鲜嫩的茶叶,洗净、杀青,揉捻后摊开在篾织的簸箕里,将簸箕平放在煮饭用的灶膛口。灶膛里引燃隔年从山上捡回来的茶树壳或枫树球,当淡蓝色的烟雾带着清甜的香味慢慢弥散开来时,灶膛里忽明忽暗的木炭开始烘烤着簸箕里湿润的新茶。女人则默默地守在旁边,时而看火候,时而纳鞋底,时而探手搅拌簸箕里的茶叶,直到湿漉漉的新茶渐渐烘干成可以收藏的珍品。
熏茶清香宜人,甘甜爽口,滋味鲜醇。每年春节我们回家,婆母总喜欢将她亲手采摘制作的头道熏茶拿出来,用屋后的山泉水煮茶给我们喝。执杯在手,缓烹慢煎,细品悠啜,感觉满身的郁气慢慢淡化成一缕轻烟,精神为之一振。再品第二口时,仿佛水里加了糖,对了蜜,清甜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
老人笑眯眯地坐在对面,问一声:“怎么样?好喝吗?”我点头,口里的茶水缓缓浸过充满浊气的喉咙,答:“好喝。”老人于是说:“好喝就多喝几杯,回去后再给你们捎一包。”
然而,带回城里的熏茶却总也品不出老家的味道。茶,依然很香,清纯翠绿,在透明的玻璃杯子里伸展出它毛茸茸的本色,可仔细品味,却怎么也品不出老家的甘甜来。后来我才知道,茶是需用水来配的,好茶须用好水。古人论茶,多是以精茗蕴香借水发。清人张大复甚至把水品放在茶品之上,认为“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试十分之茶,茶只有八分耳。”熏茶属于老家的山,老家的水,离开了老家,它也就与别的普通绿茶毫无二致,甚至还会让异地人感觉那种熏香是一种刺鼻的异味。
如今,喜欢制作熏茶的老人一个个归入了尘土。年轻的一代对于熏茶的制作早已没了先辈们的耐心,他们更多的是追随着都市的生活,向往着那里的喧嚣。在时光中,老家的熏茶也和老家的老人一样慢慢老去,慢慢归入尘土,慢慢融入历史,慢慢成为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