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宇
南宋时期,温州是重要的茶叶生产基地,产量颇高,《宋会要辑稿》记载:
茶额 以户部左曹具绍兴三十二年诸州、路、军、县所产茶数修入,两浙东路:……温州永嘉、平阳、乐清、瑞安五万六千五百一十一斤(《中兴会要》。浙东路:……温州永嘉、平阳、乐清、瑞安四万七千八百二十四斤(《乾道会要》)。
当时温州人已深谙品茶之道,喝茶之风也很盛行。孝宗朝龙图阁学士王十朋(1112—1171),字龟龄,号梅溪,温州乐清人,作有《会稽风俗赋》一篇:
日铸雪芽,卧龙瑞草。瀑岭称仙,茗山斗好。顾渚争先,建溪仝蚤。碾尘飞玉,瓯涛翻皓。生两腋之清风,兴飘飘于蓬岛。
从“生两腋之清风,兴飘飘于蓬岛”中,可见王十朋是品茶专家。《中国风俗辞典》记载:“茶令流行于江南地区。饮茶时以一人令官,饮者皆听其号令,令官出难题,要求人解答或执行。做不到者以茶为赏罚。”王十朋《万季梁和诗留别再用前韵》有诗句“搜我肺肠茶著令”,并自注:“余归,与诸子讲茶令,每会茶,指一物为题,各举故事,不通者罚。”由此可知,南宋时期温州一带茶令甚是风行。南宋诗人徐照(字灵晖)、徐玑(号灵渊)、翁卷(字灵舒)、赵师秀(字灵秀,也称灵芝)都是永嘉人(温州古称永嘉郡),字号中都带“灵”字,彼此旨趣相投,诗风相近,自成一派(诗学唐代贾岛、姚合一派),故世称“永嘉四灵”。永嘉四灵嗜茶,他们存世有50余首茶诗,从多个侧面反映了南宋温州建茶的消费、茶史以及茶品。
一、建茶
森森壑源山,袅袅壑源溪。修修桐树林,下荫茶树低。桐风日夜吟,桐雨洒霏霏。千丛高下青,一丛千万枝。龙在水底吟,凤在山上飞。异物呈嘉祥,上奉玉食资。腊馀春未新,素质蕴芳菲。千夫喏登垅,叫啸风雷随。雪芽细若针,一夕吐清奇。天地发宝秘,鬼神不敢知。旧制尊御膳,授职各有司。分纲制品目,簿尉监视之。虽有领督官,焉得专所为?初纲七七夸,次纲数弗差。一以荐郊庙,二以沦宾夷。天子兼谦受,他人奚可希。奈何贪渎者,凭陵肆奸欺。品尝珍妙馀,倍称求其私。初作孤鼠媚,忽变虎狼威。巧计百不行,叱怒面欲绯。再拜长官前,兹事非所宜。性命若蝼蚁,蠢动识尊卑。朝廷设百官,责任无细微。所守傥在是,恪谨焉可违?君一臣取二,千古明戒垂。以此重得劾,刀锯弗敢辞。移官责南浦,奉命去若驰。回首凤凰翼,雨露生光辉。
——徐玑《监造御茶有所争执》
这首诗是徐玑作建安(今福建建瓯县)主簿时写的。据宋叶适《徐文渊墓志铭》载:“监造贡茶,其长欲取于数外,君正色曰:‘此人主所以荐天地宗庙,非臣下所宜得。”由此可知,徐玑的长官要私拿御茶(“其长欲于取数外”),而徐玑则极力反对。徐玑认为御茶是用来“一以荐郊庙,二以沦宾夷”的,皇帝也只有少量(“天子且谦受”),臣下如何可以私取呢(“他人奚可希”)。长官受到徐玑的反对后,显得十分恼火,“初作狐鼠媚,忽变狼虎威。巧计百不行,叱怒面欲绯”。但徐玑仍坚持不能私取御茶,“再拜长官前,兹事非所宜”。徐玑还表示要冒着风险去揭露长官的罪状:“以此重得劾,刀锯弗敢辞”。后来徐玑调去南浦作官——“簿领初为建水栖,移官南浦又沉迷。溪山转处人烟隔,惟有黄鹂一样啼”(徐玑《移官南浦作》)。——争执也就不了了之。
北宋徽宗赵佶《大观茶论》曰:“本朝之兴,岁修建溪之贡,龙团凤饼,名冠天下,而壑源之品,亦自此而盛。”由徐玑诗可见,壑源山的茶园是采用茶树和桐树间作的方式种植的(“修修桐树林,下荫茶树低”)。王十朋作有三首建茶诗:
建安分送建溪春,惊起松堂午梦人。卢老书中才见面,范公碾畔忽飞尘。
十篇北苑诗无敌,两腋清风思有神。日铸卧龙非不美,贤如张禹想非真。
——《建守送小春茶》
贡余龙饼非常品,绝胜卢仝得月团。岂有诗情可尝比,荷君分贶及粗官。
——《万孝全惠小龙团》
天上人回饼赐龙,香沾衣袖十分浓。明珠照室光生艳,三绝全胜万石封。
——《赵仲永以御茗密云龙熏衣香见赠》
王十朋获赠的建茶,既有建州太守送的比会稽日铸茶和卧龙茶更珍贵的小春茶;也有建安私焙所产最精致的团饼贡小龙团;更有贡茶密云龙。密云龙为熙宁年间(约1071年)福建转运使贾青所制作,极其精奢。王十朋认为密云龙茶、熏衣香和绝句诗比一万石俸禄的封赐都来得珍贵。借徐玑的帮忙,徐照也获赠了一些品质极好的建茶:
建山惟上贡,采撷极艰辛。不拟分奇品,遥将寄野人。
角开秋月满,香入井泉新。静室无来客,碑粘陆羽真。
——徐照《谢徐玑惠茶》
从上述争执诗可见,徐玑反对别人私拿贡茶,当然自己是不会拿贡茶去送朋友的。这里称“建山惟上贡”,也许是作者的一种夸张写法。陆羽真,指陆羽的画像。可见宋时温州人推崇建茶。陆羽画像的出现也说明温州诗人崇拜陆羽。
二、产茶
片山唐国赐,茶有数根留。几番见人说,今朝还独游。
远波分段白,宿霭向晴收。却有觉庵主,犹能学道州。
——徐照《净光山四咏呈水心先生之四•茶山堂》
山是朝廷赐,名从古昔传。为堂居此地,汲水记前贤。
雨露余根在,荆榛细蔓缘。困来求一盏,打坐亦安禅。
——徐玑《净光山四首之四•茶山堂》
净光山在温州市区,据《温州府志•山川》记载:“松台山,在府治西,又名净光山”。净光山有四处景点:宿觉庵、绝境亭、会景轩、茶山堂。唐代陆羽《茶经•卷下•七之事》转录《永嘉图经》记载:“永嘉县东二百里有白茶山。”中唐卢仝《茶经》转录《瓯江逸志》记载:
温州无好茶,天台瀑布水、瓯水味薄,惟雁山水为佳;此山茶亦第一。曰去星腻,除烦恼,却昏散、消积食。但以银瓶贮者得清香味,不以锡(疑为“银”字,原文如此)瓶贮者,其色虽不堪观,而滋味且佳,同阳羡山芥茶无二分别。采摘近夏不宜早,炒做宜熟不宜生,如法可贮二三年,愈佳愈能消食、醒酒,此为最者。
这里的温州实指永嘉瓯水沿岸。二徐的两首诗说明南宋茶山堂尚留存着唐代的茶树(“片山唐国赐,茶有数根留”),上述材料共同印证了温州在唐代已有茶叶生产的史实。
与建茶、日铸茶、卧龙茶等茶叶相比,南宋温州茶叶并不知名。种植面积不如柑橘,不过茶叶生产也是民间的一项重要副业。徐照《春日曲》:“中妇扫蚕蚁,挚篮桑叶间,小姑摘新茶,日斜下前山”,为我们展现了春日农村农妇们采撷桑茶的繁忙景象。
星郎复持节,垂榻待君来。又辞闽溪酒,因沽谢屐苔。
天寒松子落,腊月茗花开。白发伤离绪,何堪节物催。
——徐玑《送朱学谕游建上赴陈提举约》
在腊月(阴历12月)送别时节,徐玑注意到身边的茶花正在绽放。徐照《重题翁卷山居》:“新茗一瓶蒙见惠,家童言是社前收。”表明种茶采茶也是翁卷从事的农事之一。赠送给徐照的新茗是社前茶,社指春社,春社是立春后的第五个戊日,离立春约四十天左右。社前茶采得比明前茶还要早些。赠送茶茗应该是朋友间感情真挚的表现,“昨来曾寄茗,应念苦吟心”(徐照《访观公不遇》)。此外,也有赠送茶盏的:
色变天星照,姿贞蜀土成。视形全觉巨,到手却如轻。
盛水蟾轮漾,浇茶雪片倾。价令金帛残,声击水冰清。
拂拭忘衣袖,留藏有竹。入经思陆羽。联句待弥明。
贪动丹僧见,从来相府荣。感情当爱物,随坐更随行。
——徐照《谢薛总干惠茶盏》
盏是一种浅而小的杯子。由诗可见,所赠茶盏产于四川(“姿贞蜀土成”),比一般茶盏要大一些(“视形全觉巨”),但质地很轻(“到手却如轻”),盛了水茶盏宛如一轮明月(“盛水蟾轮漾”),茶盏的声音也很清脆(“声击水冰清”)真是一件无价之宝(“价令金帛贱”)。作者认为这只茶盏可以写入陆羽的《茶经》中(“入经思陆羽”),还可以找一位像弥明那样的人做一首联句诗(“联句待弥明”)。作者将此茶盏带在身边,十分珍爱(“感情当爱物,随坐更随行”)。
宋代温州茶的品种属于第一、第二等。另有数据表明,温州茶绍兴年间产量有9500斤,孝宗年间产量是11424斤。宋人普遍饮茶,时人言:“茶之为民用也,等于米盐,不可一日无也”;“君子小人靡不嗜也,富贵贫贱靡不用也”。“茶法自政和以来许商人赴官买引,即园户市茶,赴合同场秤发。”宋代政府对茶严格控制,后来购销完全由商人经营。温州茶除供本地消费外,还输向外地市场,换取粮食和其他物品。
三、嗜茶
徐照对茶有很深的爱好。叶适《徐道晖墓志铭》载:
徐照,字道晖,永嘉人,自号山民。嗜苦茗甚于饴蜜,手烹口啜无时。上下山水,穿幽透深,弃日留夜,拾其胜会,向人铺说,无异好美色也。
徐照嗜茶已近偏执,设喻咏菊也是说“蕊浮茶鼎沸,色染道衣黄”(《菊》),他本人也怀疑嗜茶已成为一种病,“嗜茶疑是病,羸瘦见诗形”(《永州书怀》))。但是没法控制,依然是“病去茶难废,诗多石可镌”(《寄筠阳赵紫芝推官》)。亲友也意识到饮茶过多会对徐照的身体造成损害:
嗜茶身益瘦,兼恐欲通仙。近作诗全少,闲成画亦传。
潇湘风雪渡,岳石姓名镌。自接来消息。朝朝问客船。
——赵师秀《喜徐道晖至》
赵师秀看到朋友更瘦了,便自然将之与徐照嗜茶联系起来(“嗜茶身益瘦”)。徐照妻还想将茶鼎藏起来,大概想让徐照戒茶,“妻欲藏茶鼎,僧能施药资”(徐照《病中作》)。不幸,担心变成现实。徐照中风患疾之后,稍见好转,又大量饮茶“啜茶尤满瓯”(赵师秀《哀山民》),终因长期饮茶造成的肠胃功能紊乱,加之误服游方僧人烈剂,而骤然殒命,“岳僧有烈剂,倒箧得馀惠。服之汗翻浆,事与东流逝”(赵师秀《哀山民》)。
在生贫不害,早丧可嗟吁。天下黄金有,人间好句无。
魄应湘水去,名与浪仙俱。平日惟耽茗,坟前种几株?
——赵师秀《徐灵晖挽词》
作者想到徐照平日爱饮茶,所以认为应在他的坟前种上几株茶树,让他在九泉之下也能享用。
晨起犹孤坐,瓶泉待煮茶。寒烟添竹色,疏雪乱梅花。
独喜忘时事,谁知改岁华。多君能过此,人里似山家。
——徐玑《孤坐》
徐玑一早起来便要煮茶饮,并且最喜欢在酒醉后饮茶,如:“句向闲中觅,茶因醉后呼”(徐玑《登横碧轩继赵昌甫作》))、“前曾乘小醉,访尔一瓯茶”(徐玑《寄陈西老》)。
灵境康庐上,师曾此处家。今游在京国,谁为管烟霞。
觅句行逢鹤,持经坐对花。笑予非酒户,相劝满瓯茶。
——徐玑《赠刘高士》
徐玑待客,有时还以茶代酒,直接劝茶。以茶代酒的诗还有:“收帖重开画,煎茶即当觞”(徐照《赠潘德久》)、“中夜清寒入缊袍,一杯山茗当香醪”(赵师秀《呈蒋、薛二友》)。香醪即美酒,山茗当美酒,饮之以御寒冷。
突兀禅宫何代余?闲同衲客听钟渔。身如野鹤栖无定,愁似顽藤挽不除。
旧隐定多新长竹,远交全乏近来书。炉香碗茗晴窗下,数轴楞伽屡展舒。
——翁卷《寄南昌僧舍》
翁卷寄居僧舍的生活是:焚香、饮茶、读佛经(楞伽即佛经)。赵师秀《山路怀翁卷》:“困尝苦茗不论杯”,可见其饮茶量很大。
四、茶水
唐陆羽《茶经•卷下•五之煮》曰:
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地慢流者上,其瀑涌湍漱勿食之,久食令人有颈疾。又多别流于山谷者,澄浸不泄,自火天至霜郊以前,或潜龙蓄毒于其间,饮者可决之,以流其恶,使新泉涓涓然,酌之。其江水取去人远者。井水取汲多者。
赵佶《大观茶论》曰:
水:水以清轻甘洁为美。轻甘乃水之自然,独为难得。古人品水,虽曰中泠、惠山为上,然人相去之远近,似不常得。但当取山泉之清洁者。其次,则井水之常汲者为可用。若江河之水,则鱼鳖之腥,泥泞之污,虽轻甘无取。凡用汤以鱼目蟹眼连绎并跃为度。过老则以少新水投之,就火顷刻而后用。
陆、赵都认为煮茶山水最好。赵佶认为煮茶的水要澄清、质轻(软水)、卫生、甜美,并且要获取方便。
枯株围古寺,长觉暮寒增。坐听吹风雪,吟移照佛灯。
试茶铛测水,点笔砚生冰。门外营营者,谁人及似僧?
——徐照《访可公宿》
作者认为测试茶的好差最好是加适量的水煮好才知道(“试茶铛测水,点笔砚生冰”)。“铛”是一种三足的平底浅锅,这里应泛指煮茶的茶具。
遇景因开画,思茶亦掬泉。(徐照《送尘老入广化来开田》)
远取泉烹茗,新移棘补篱。(徐照《赠溪上翁》)
扫地就凉松日少,煮茶消困石泉新。(徐照《赠从善上人》)
石缝敲冰水,凌寒自煮茶。(徐照《和翁灵舒冬日书事三首》)
徐照煮茶最常用的便是山泉。唐代张又新,字孔昭,陆泽(今河北深县)人,唐元和进士,大和九年(835)任温州刺史。他在《煎茶水记》中说:
故刑部侍郎刘公讳伯刍,……称较水之与茶宜者,凡七等:扬子江南零水第一;无锡惠山寺石泉水第二;苏州虎丘寺石泉水第三;丹阳县观音寺水第四;扬州大明寺水第五;吴松江水第六;淮水最下第七。斯七水,余尝俱瓶于舟中,亲挹而比之,诚如其说也。……及刺永嘉,……取仙岩瀑布用之,亦不下南零。
扬子江南零水即中泠泉,又名中零泉、中濡水,意为大江中心处的一股清冷的泉水。唐宋时中泠泉位于扬子江心的金山孤岛(今江苏镇江金山)。宋徽宗赵佶品水,似乎也认同唐人“中泠、惠山为上”的评第。依照张又新的评价,永嘉仙岩瀑布水无疑是能够媲美中泠泉的上品。用温州山泉煎煮的宋茶应该是非常甜美的。
赁得民居亦自清,病身于此寄飘零。笋从坏砌砖中出,山在邻家树上青。
有井极甘便试茗,无花可插任空瓶。巷南巷北相知少,感尔诗人远扣扃。
——赵师秀《移居谢友人见过》
赵师秀会选用优质的井水煎茶饮(“有井极甘便试茗”)。我们没有发现四灵用江河水煮茶的诗句。或许他们和徽宗一样都认为江河水有鱼鳖的腥味和泥沙的污染吧。
枯株回古寺,长觉夜寒增。坐听风吹雪,吟移佛照灯。
夜沉麟骨碎。茶沸蟹涎凝。何计从师老,生涯若履冰。
——徐照《访奭公宿和其韵》
“蟹涎”一般又称“蟹眼”,形容煎茶时所泛起的小气泡。煮茶还要注意沸腾的时间。赵佶认为水沸腾时,不断迸跳出鱼目蟹眼般的水泡后舀出最佳。水开得时间过长,就要加少量的新水,在火上烧一会再用。徐照煮茶无疑深谙此道。
五、茶与诗
“一轴黄庭看不厌,诗囊茶器每随身”(翁卷《次徐灵晖韵赔赵灵秀》),翁卷平时总将诗囊和茶器带在身边,以便随处饮茶吟诗。诗人嗜茶,是因为茶能促发诗兴。论诗同样离不开煮茶品茗,薛师石《会宿赵紫芝宅》曰:“论诗漏欲尽,煮茗匣重开”,茶与诗难解难分。葛天民论说赵师秀,也将吟诗与煎茶连在一起:
紫芝虽漫仕,五字已专城。清坐有仙骨,苦吟无宦情。
囊因诗句重,分与洒杯轻。所好煎茶外,烧香过一生。
——葛天民《简赵紫芝》
诗因茶而清新,茶因诗而高雅。在古代诗歌创作中,“清”是诗人们较为推崇的一种诗艺风格。
扁舟莫负林间约,好把清诗慰此心。(徐照《酬翁常之》)
新秋一雨洗林关,晚色清澄满望间。(徐玑《新秋》)
独对晓来睛,天寒景物清。(翁卷《晓对》)
虑淡头无白,诗清貌不肥。(赵师秀《刘隐君山居》)
四灵诗追求的“清”是客观景物与诗人心境相融合的一种意境。它以恬淡之心观照身外世界,将内在主观感受外显于所表现的自然景物之中,可以娱乐性情,远忧脱俗,也可陶冶志操,培养美德。徐玑将“诗清”归功于茶。“身健却缘餐饭少,诗清都为饮茶多”(徐玑《赠徐照》),这位温州诗人认为了茶能促发诗兴。的确,茶提神助思,有代酒之功而无酒多损脑之弊,是诗人们喜爱的高雅活动。北宋赵抃咏越州卧龙山茶即有“啜多思爽都忘寐,吟苦更长了不知”(《谢许少卿寄卧龙山茶》)之句。唐宋之际流行在杭、嘉、湖一带的茶宴诗会也是茶激诗兴的例子之一。陆士修在茶会上作有应酬诗《五言月夜啜茶联句》:
泛花邀坐客,代饮引情言。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
以茶代酒,传花吟诗,在静静的月夜,其素雅清高,远胜喧腾而不利于冥思的酒席唱和活动。
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
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
中唐诗人钱起的这首《与赵莒茶宴》是描写诗家茶宴最成功的作品之一,也无疑是“诗清都缘饮茶多”的最佳注脚。
“诗清都缘饮茶多”,不仅表达了茶激诗兴的事实,也道出了“诗清”的原因是“饮茶多”。《楚辞》:“沧浪之水清兮,可以灌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灌吾足。”“清”字往往继承《楚辞》的用法,指代一个人操行的高洁。四灵追求的“清诗”往往寄托了一种清高孤傲、安贫乐道的理想人格。他们一生不遇,却能独善其身,始终耻于干谒王侯,奔走权门。徐照《渔家》诗日:
阿翁年纪老,生计在纶丝。野水无人占,扁舟逐处移。数鳞新柳串,一笛小儿吹。 有酒人家醉,公卿要识谁。
这种对独立人格的向往,在他的《鹭鸶》一诗中也有表现:
一点白如雪,项粘丝数茎。沙边行有迹,空外过无声。高柳巢方稳,危滩立不惊。每看闲意思,渔父是前生。
二诗一咏人,一咏物,都从心底抒发对自由生活的向往和对独立人格的礼赞。诗人还在多处表现了对这种理想人格的赞赏。《陈保之访宿》曰:“不作王侯客,一身如散仙”。《畏虎》诗曰:“我爱田上翁,面有无求姿”。古人有言:“人到无求品自高”。诗人所追慕的,正是这样一种无求的清高品格。四灵将“清诗”与“饮茶”联在一起,也就赋予了茶以清高的品质,极大地丰富了温州茶的文化内涵。茶之所以能被赋予这种精神内涵,我想应源于四灵对它神秘气质的体认吧!徐玑《监造御茶有所争执》曰:“雪芽细若针,一夕吐清奇。天地发宝秘,神鬼不敢知”。在温州人的心目中,茶是天地间的一个秘密。
参考文献:
[1]俞光编:《温州古代经济史料汇编》,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年版,第183页.
[2]李莫森编注:《咏茶诗词曲赋鉴赏》,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年版,第353页.
[3]叶大兵 乌丙安主编:《中国风俗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0年版.
[4]俞光编:《温州古代经济史料汇编》,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2005年,第181页.
[5]唐代诗人,诗篇《石鼎联句》的作者.
[6](宋)王安石著: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编:《临川先生文集》卷七十,《议茶法》,中华书局,1959版.
[7](宋)李靓撰:《李靓集》卷十六,《富国策十》,中华书局,1984版.
[8]陈瑞赞编注:《东瓯逸事汇录•卷七政治经济》,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第157—158页.
[9]刘怀荣:《“四灵”诗的艺术风格及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青岛海洋大学学报,1997年第2期,第4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