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慧
摘 要:王安忆将“红颜薄命”融入《长恨歌》,并且突出了这个“薄命”的个性因素以及受工业社会影响的因素。她指出现代社会的“时尚”承载了商业社会男性欲望的想象和消费,而这却逐渐与四十年前相叠合。这种现象揭示了新时期,随着经济体制的转型,一部分女性开始从新获得的社会角色向旧有的女性角色逆向游移。
关键词:王安忆 《长恨歌》 红颜薄命 叠合 逆向游移
20世纪90年代后期,“王安忆的创作不仅是对男权中心的反抗,更是对整个人类命运的探寻。王安忆从女性的独特经验出发,潜入人性深层,对现代文明、人的本质进行深刻的质询。”[1]很多作品以极大的热情关注和探寻现实的物质关系,着力表现成年女性在商业社会中的焦躁、沉沦乃至堕落。其中内容涉及女性对男性象征秩序的迎合以及现代工业社会女性角色的分化等问题,为我们分析和认识性别的社会构成提供了广阔的领域。本文以《长恨歌》为主要分析对象,旨在通过书中对女性的性别遭遇和心理历程揭示:以男权文化为主导的话语体系和象征秩序对女性的诱捕、限制和排斥,因此,要消灭性别歧视,唯有消除文化体系中的男权语言规范。
一、游离于政治与伦理的女性
关于女性沉沦与堕落的描写,在以往传统文学中有“政治”和“伦理”两种模式,前者有我们所熟悉的社会解放程式,像《白毛女》、《王贵与李香香》等,这些作品描述那些在旧社会遭受欺凌的弱女子解放后翻身做主,结束了不幸的命运。它把女性在权利制度上应有的保障与男女平等等同起来,其实是以阶级意识取代性别意识,将原有的性别内容遮蔽起来。而后者则主要是传统的“诱奸”故事,在《雷雨》、《苔丝》、《复活》等这类作品中,“无产阶级女子”总是受到“资产阶级恶少”的引诱而失身,从被玩弄到被抛弃,女主人公不是亡命丧生,就是误入歧途,从而构成悲剧。
王安忆的作品也表现女性的沉沦与堕落,但她对主流历史进行了一种有意的疏离,使小说得以在一个女性视阈里展开,因而保留了更多的性别内容。另外,她也没有将沉沦与堕落简单地视为因偶然失身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她从女性自身的价值出发,寻求和确立她们存在的意义,从女性自身的意愿和选择上把握人物性格,揭示了渗透于她们性格中的内在必然性。
《长恨歌》中,王安忆将传统的“红颜薄命”改写为“红颜自择薄命”,突出了薄命的个性因素。王琦瑶不是传统的被动角色,因为她具有强烈的主体意识和爱欲,但同时,她也不是追求平等与独立的“新女性”,因为她谋生的手段是通过男人获取荣华富贵,正是基于这种思想,她选择了“大世界”里的李主任而只拿“小世界”里的程先生做“垫底”。与上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文学里那半殖民地半封建都市色情文化中被异化和可能被异化的陈白露、莎菲相比,王琦瑶被突出了干练与精明,她的“顺其自然的信念”中,其实一半是自我抉择,一半则是对权势、对男权制的社会现实的服从。
那么由此看来,王琦瑶的人生错在 “长得忒好了”,因为 “红颜薄命”,一向推重心理描写的王安忆对王琦瑶去做外室这种人生道路上的一大跨步也就没做什么心理过渡上的铺叙,这恰恰表明了,在冷酷的现实面前,即使聪敏如她也无可奈何。而这步跨出以后, 对王琦瑶在爱丽丝公寓里的痛苦,作者也只点到为止。这里,王安忆从她的性别遭遇出发,展示了女性主体意识在男性语言秩序中的挣扎与扭曲。
二、文化工业、大众传媒和女性商品化
新时期文化最引人注目的现象,当属大众文化的崛起、发展和壮大。在市场经济下,文化工业形成过程中,大众传媒的覆盖技术使文化市场突破了狭小的地域限制,将文化纳入到社会化的生产的网络之中,它日益成为文化工业的骨骼和硬件。大众传媒主要包括广播、影视、杂志报纸、出版发行物等。由于声音、图象是其最有效的传播方式,所以,女性形象便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宝库。传媒这种对女性特点的过分强调,正是为了适应以男性为主体的市场需求,它按照男性消费的需求制造了典型的大众文化形式——时尚,进而巩固了以男权文化为主导的话语体系和象征秩序,最终把女性的青春和美貌变成了父权制度下的猎物。
这一问题其实是和经济改革紧密关联的。社会转型,尤其是经济体制方面的转型,对女性同样既是机遇也是挑战,并且较男性可能是更为苛刻的挑战。此类现象反映了在工业社会阶段,妇女地位尽管有了很大改善,但仍有其脆弱面,女性角色可能两极分化。
在外婆的眼里,王琦瑶之所以选错道路全是因为长得好。美貌作为一种自然存在,本身并无好坏之分,但它处于工业社会中,被赋予了畸形的商业价值,它必须通过与男性的利益交换才能实现。当王琦瑶的价值仅仅等同于商品的价值时,她也就无法摆脱被人消费的命运。
三、“时尚”的叠合诱使女性角色逆向游移
《长恨歌》讲述的是王琦瑶从16岁到56岁的人生历程。这漫漫四十年的故事虽然一头牢牢地搭在了上个世纪40年代,“但它其实是个现实的故事” [2],作者关注的是现实社会,其原因不仅是因为这40年的最后一段已经跨入了解放后改革开放的80年代,更因为这80年代与开头一段的40年代是如此的叠合,叠合于“时尚”。
作品的现实意义,正是揭示与探讨了近年经济转轨、社会转型中女性命运的变迁,指出她们面临的新问题。小说之所以会以王琦瑶这种“妻不妻,妾不妾”为题材,一是因为这种题材的代表性,改革开放二十几年来,女性生活最刺激视听的变化之一,便是王琦瑶这种女人的重新出现;二是因为在现代工业社会中,妇女地位的脆弱面往往集中地表现为从新获得的社会角色向旧有的性别角色的逆向游移。而作者让王琦瑶出身“好人家”——受过良好教育、能熟练地谈论“妇女解放”,是因为任何历史性转变——这里指女性地位的某种逆转——往往更典型地发生在“上层人物”身上。这犹如人文主义的杰出形象是王子哈姆莱特,认识贵族罪恶的优秀人物是公爵聂赫留道夫。
王安忆会把笔触伸向历史,让王琦瑶“四十年的故事”一头挂住解放前的40年代,一头落脚于改革春风遍地吹的上个世纪的80年代,是因为40年代及过去两千年中,那种受压迫的、被动的局面的非常相似的再现。小说借王琦瑶的眼看出,衣服重新成为“女人的文凭” [3]。小说第三部分的故事就是在叠合、“时尚”轮回中展开的,而“下场”即书中的第三部分则写道:80年代的王琦瑶与张永红仍然“都是最知命的人,知道这世界的大荣耀没她们的份,只是争一些小风头,其实也是为那大荣耀做点缀的” [4]。作者对这些悲观宿命观念的描写,意在说明社会转型中妇女经济地位的回落,她们敏锐感觉到自己的实际社会位置正朝40年代以前叠合,重新成为失去主体性的依附角色。可以说,女性的商品化,是经济大潮中涌起的新父法夫权思想最重要的内容。
王安忆在关注女性现实境遇的过程中,没有将其不幸归咎于外在环境,而是将更多的讽喻投向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在对她们心理的层层掘进中,折射出决定她们行动选择的深层文化心理。
《长恨歌》中王琦瑶敏锐地洞悉了商业社会的隐秘:交换就是一切。当她深感在以男性占主导的象征秩序中无法获得相应权利时就借助女性的天赋争取社会利益。其实王安忆小说中的很多女主人公并不软弱,她们具有自觉的个体意识,有明确的目标,她们并不将一切完全寄托在诱惑者身上,而是竭尽全力要驾驭自己的命运。作者着力展示的是,她们充分正视自身社会地位后过分现实的人生选择与际遇。
注释:
[1]刘传霞:《镜城突围:王安忆创作中女性意识追寻》,宁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4期。
[2]王安忆:《〈长恨歌〉,不是怀旧》,新民晚报,2000年10月8日。
[3]王安忆:《王安忆说》,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年9月版。
[4]王安忆:《长恨歌》,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年11月版。
(苏慧 山东聊城大学东昌学院中文系 25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