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 敏
摘 要:博尔赫斯,一位小说“迷宫”的制造者,读他的小说要具备足够的探索精神,否则,就要饱尝迷路的折磨。另外,对死亡的思索,对记忆的焦虑也是他创作中的重要表现。本文意欲表现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人应有尊严上的回应,并且精神上坦然接受真实的死亡。
关键词:博尔赫斯 《另一次死亡》 记忆 死亡
博尔赫斯,阿根廷当代著名作家,被认为是最具有后现代主义艺术特征的小说家,他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幻想文学的创作,他的作品充满智慧和玄奥。读博尔赫斯的作品,犹如置身于迷宫之中,昏昏然不知其所云,无怪乎人们将其小说称之为“迷宫小说”。他的小说是不能卒读的,走进或者走出“迷宫”都需要借助一种秩序,这种秩序并不是一眼就能够识别的,在他“迷宫”中的摸索者只能借助“迷宫”制造者提供的某种晦涩的暗示去寻找出路。这个寻找的过程或许艰难,但是制造者是不想困死探索者于迷宫之中的,他总会留一条幽径给读者,所以我们需要走近博尔赫斯,寻找破译“迷宫”的钥匙。
笔者阅读《另一次死亡》之前有一个疑问,死亡可以有几次,为什么题目用了“另一次”?第一遍读完不敢下结论读出了什么,于是,从头再来。在第二次的阅读中我提出了这样几个问题,以此来梳理我纷繁的思绪:困惑一,第一段中甘农来信的内容与后文中作者见到了甘农,而他否认了寄书,并且也不记得有达米安这个人;困惑二,作者拥有的那张他见过多次的达米安的照片为何又换作了别人;困惑三,迪奥尼西奥·塔巴雷斯上校对达米安的记忆为什么会不一致,究竟有几个达米安?困惑四,上帝能否改变往昔。带着这四个困惑我又梳理了一遍文章,在博尔赫斯的“迷宫”里,我想我找到了方向。
文章的前半部分,作者跟我们一样,也在达米安这一“迷宫”中探索,他也曾为迪奥尼西奥·塔巴雷斯上校反复无常的记忆困惑,为甘农的遗忘而惊愕,于是他尝试着去猜测。后来他在比埃尔·达米安尼的专著《论万能》里几乎奇迹般地发现了一种设想——上帝!他找到了走出“迷宫”的钥匙,而这把钥匙握在上帝的手中。只有你相信这一点——上帝是无所不能的,他能实现以前没有发生过的事,你才能从他手中拿到钥匙,以此来打开你的困惑之门。正因为有上帝在,那么这一切所谓的困惑都不能称其为困惑了。在博尔赫斯的“迷宫”里,顺着他的暗示,我也似乎找到了那把上帝手中的钥匙,解开了我探索中的困惑。我认为这一切的困惑出在记忆上,所有的人都出现了记忆的反复。于是,我用“记忆修改”来解释我的困惑,而记忆的操纵者正是上帝!
故事应该是这样的:小说中的达米安20岁时在战场上表现怯懦,被鄙夷地视为“雇工”,他自己也深感到耻辱。此后40年,他离群索居,沉默寡言,一直生活在那个记忆的沉重压力之下,渴望洗刷耻辱。他默默的精诚逐渐迫使上帝改变了有关的人对那场战役的记忆。在临终的谵妄中,战斗再次进行,他终于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勇敢战斗并牺牲。在人们的记忆中,他也成了一个勇士。其实达米安想要忘记的就是那段耻辱的记忆,好在有上帝在,他用后40年的沉默换来人们记忆中英雄的死法。上帝的确在行使着万能的权利,他不但能修改人们的记忆,像甘农与迪奥尼西奥·塔巴雷斯上校,而且他能为了成全达米安的光荣让牧主阿巴罗亚死去,因为他对堂佩德罗·达米安的回忆太多。上帝的这种干预是觉察不到的,以至于作为叙述者的“我”,记忆被上帝抹掉了还一无所知,这就是为什么“我”保存了达米安的照片,而若干年后“我”已经想不起他的摸样,照片中的人物也已换作了他人。你有没有想过,修改记忆其实是一种更高形式的忘却,达米安还是慢慢忘却了,这又可不可以说是时间的功劳呢?时间在上帝的斡旋中慢慢模糊了人们的记忆,也模糊了达米安的记忆,他不再纠结于自己的懦夫形象,他暗暗思忖:如果命运给我带来另一次战役,我一定不负众望。于是,可以说在他的自我暗示之下,死亡走近了,他只是选择了一种留给别人叫好的死亡方式而已。
其实,在博尔赫斯那里,迷宫的突破口只有一个,那就是——真实的死亡。只要活着,“游戏”就会不断地进行,像达米安,40年前的一次怯懦使得他人生的后40年都生活在等待中,好像这段长长的岁月只为等待一个死亡方式。黑格尔曾经直言“死亡是一场扬弃”,而在博尔赫斯看来,在死亡的瞬间,人可以达到一生所追求的完善。亦如达米安,他一生所追求的实现不了的完善在他死亡的一瞬间都实现了。他用死亡来实现了人生的突围,死亡可以使人摆脱心灵的分裂,肉体的痛苦,消除外在的一切异化力量,让完美停驻在瞬间。作为承载人类命运的单个人来讲,是死亡使他获得生存的实质,在充满激情的一次次的死亡演习中,他甚至可以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重塑自己的形象。还如达米安,由于前半生的耻辱,他把后半生的全部激情都放在了改变这一过去形象上,命运终于在最后给他带来了战役,于是,在高烧的幻觉中,在1946年,由于长年的激情,佩德罗·达米安死于发生在1904年冬春之交的败北的马索列尔战役。另一次死亡,改写了达米安过去耻辱的经历,成就了他的英雄梦想,可以说,是死亡成就了达米安,而这个死亡,是真实的死亡! 这个死亡对达米安而言也是一种拯救,他不必再默默地等待了,在等待中焦灼了自己,文章的最后作者也说“可怜的达米安!他20岁时就被死亡带到一场可悲的、不知其所以然的战争和一次自家的战役中”那场不知其所以然的战役是达米安在勇敢无知的状况下被卷入的,可是,战役结束了,他还没有出来,他又开始了更加漫长的自家的战役,在这场战役中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种代价是心灵上的长久折磨,并且这种痛楚持续了人生的后40年。那么,死亡对这个可怜的人来说无异于一种解脱,所幸的是,他获得了他心想的东西,也许这是他最大的幸福,也是最大的安慰。这个心想的东西不只是洗刷了过去的耻辱,更是在真实死亡来临的时候,他已经从这40年的梦魇中走出来了,可以安心地死去了。但是,我们不是那个高烧谵妄的达米安,我们清楚地看到了是谁在模糊谁的记忆,也许上帝以这种方式成全达米安也是为了让他安心地遗忘于人们的记忆中,毕竟,他用了后40年的忏悔隐忍只是去换一种想要的死亡方式而已。
笔者还想说的就是文章中作者的一种看法,作者如是说:“他开始领悟了堂佩德罗·达米安的悲剧性故事。”为什么说他的故事是悲剧呢?文章的后半部分提到“《神学总论》里否认上帝能使过去的事没有发生”,换句话说,上帝并不是置身于发展之外并且操纵着历史,上帝也得承认事实并且同样无法悔改。博尔赫斯说上帝不能改变过去的事,但能改变过去的形象,他把死亡幻化成影子重新放回这个世界中,但是,不能忘记的是,他只是一个影子而已,于这个世界而言,他是孤零零的,就像达米安,因为20岁时候一次生的选择,带着耻辱的符号,隐忍地生活在后40年的岁月里。他也想融入人们的生活,爱与被爱,拥有一切,可是,终归因为这段羞耻的存在,幸福于他而言,仿佛是在玻璃的另一边隔得远远的,可望而不可即。上帝跟他一起努力去改变形象试图让人们接近他接受他,当他用尽了生命的时候,终于改变了人们的观念,他也死去了,但是,这种改变是真的还是假的,于达米安而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他死去了。正如博尔赫斯写的那样“他死了”,他那淡淡的形象也就消失,“仿佛水消失在水中”,“水消失在水中”这么了无痕迹,他的人生对这个世界而言又是什么呢?真的是可有可无,其实这也是一种淡淡的悲凉吧。那么达米安的悲剧在哪里呢?是他战场上的错误选择还是终其一生的设法改变?我认为还是他的改变,他的改变正好着了所谓上帝的道,上帝给你铺一条通往幸福的路子,吸引着你而来,可是,当你走上上帝的指引的时候,你也改变了本来的自我,你的人生目标就改变了,如达米安,用人生的40年换一场英雄的战斗,何况这场战斗只能在自己的臆想中实现,周围的人只是在时间的运动中消失了记忆中的形象。而他的生命趋向了死亡,既然往昔无可挽回那么还是向前看吧。记忆可以修改,形象可以模糊,那么又何必在意那一场真正的战斗呢!活在当下的世界中不是更好吗?
其实在博尔赫斯的文章中我也感觉到了作者的困惑与不确定,他说:“我不敢肯定写的是否都是真事。我怀疑我的故事里有些虚假的回忆。”还说:“我怀疑佩德罗·达米安(如果真有其人的话)不一定叫佩德罗·达米安,我记忆中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有朝一日会想起他的故事是受到比埃尔·达米安尼论点的启发。”他对现实,对人生,对整个宇宙都充满了迷惑与怀疑,这让我想起了“庄生晓梦迷蝴蝶”到底是人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人呢?博尔赫斯在他的《诗艺》中写到“清醒是另一场梦,梦见自己并未做梦”其实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么虚虚实实的,又何必那么较真呢。玩“迷宫”还不就是享受其中的乐趣吗,能找到出路是最好的,但是有时候迷失在其中也不失为一种“镜花水月”的享受。
参考文献:
[1][阿根廷]博尔赫斯.博尔赫斯小说集[M].王永年,陈泉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5:196.
[2]何仲生,项晓敏.欧美现代文学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464.
[3]王钦峰.释博尔赫斯“无穷的后退”[J].外国文学评论,2002,(1).
(纪敏 南昌大学人文学院 330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