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敏
摘 要:余华的长篇小说《兄弟》延续了其现实主义创作风格,不同的是更多地采用夸张、喧闹的语言描绘荒诞的现实。余华所给予的主体的生存困境被描绘成步步皆悲的人格与爱情的悲剧,这一处境也是当代中国人的生存困境的暗喻。
关键词:余华 《兄弟》 生存困境 人性
在《兄弟》中,余华抛弃了以往作品单纯的语言和节制的风格,用夸张、喧闹的语言描绘了荒诞的现实。余华说:“与现实的荒诞相比,小说的荒诞真是小巫见大巫。”于是,余华让最亲近的兄弟几乎变得形同陌路,让最纯真的爱情走向破亡,让最诚实的男人去贩卖假货,以表现世界之荒诞与人生的无意义。因此,在《兄弟》中已经感受不到《在细雨中呼喊》中那种来自生命深处的尖锐疼痛,也与《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中那种个人的、具体的生命体验及民间特有的生存智慧无关,作者带着浓厚的悲剧意识,以人性的迷失和生存的荒诞为理念,安排小说中的人物及命运。余华所给予的主体的生存处境被描绘成步步皆悲的人格与爱情的悲剧,这一处境似乎是一段历史的再现,也是当代中国人生存困境的暗喻。
一、步步皆危的悲剧
叔本华说:“人生在整个根性上便已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人生本质上是一个形态繁多的痛苦。”深厚的悲剧文化心理积淀、敏感而审视的目光注定了余华是一位具有强烈悲剧意识的作家,余华不但使人性遭遇时代变迁,让我们看到悲剧人格的魅力;更使爱情遭遇历史灾难和欲望诱惑,创造出富含价值评判的爱情悲剧。从某种意义上说,余华也正是通过人格悲剧和爱情悲剧向读者展示了当代中国人步步皆危、步步皆悲的生存困境。
(一)宋凡平——英雄式人物的凄惨与无奈
小说虽名为《兄弟》,但从人物形象的感染力来说,在小说上部中,宋凡平是刻画的重点。宋凡平一以贯之的迎对苦难的生存态度,无疑带给了读者新鲜的阅读感受。宋凡平与李兰的爱情以及他的生存意志让读者再次看到了人性的力量和生命存在的意义。在运动场上的当众拥抱,在院子里给李兰洗头,这些细节背后隐藏的是人对于美好情感的信仰和向往。宋凡平可以在数次被抄家的间歇带着两个儿子去看海,可以为了抚慰孩子而称被造反派打脱臼的手臂只是要休息几天,甚至可以为了一个诺言而拼了命要去上海接妻子。小说写到宋凡平死后,李兰七年不洗头,这类余华式的细节描写正是宋凡平人格力量以及他们忠贞爱情的印证。不同于福贵的忍耐和许三观被动地承受苦难,宋凡平选择勇敢地爱和有尊严地活着,面对苦难的乐观和隐忍的态度是他的生命价值之所在。宋凡平以朴素的本能去追求个体的真实幸福,以人性的光辉烛照历史时空的黑暗,但他最终却惨死在“红袖章”们的乱棍之下。
(二)宋钢——样板式人物的迷失与绝望
宋钢无疑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儿子、好哥哥、好丈夫。对李兰,宋钢的孝顺不逊于李光头;对李光头,宋钢从生活、工作到爱情都是竭尽所能地关心和谦让;对林红,宋钢更是付出了他全部的努力。但是,在这样一个充满欲望、诱惑的年代,宋钢最终选择了卧轨自杀。这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宋凡平的死,宋凡平的死是悲剧式的,但他永远是李光头和宋钢记忆中充满力量的父亲,是李兰一生最热爱的丈夫。而宋钢的死却只能让人无言以对,或者,除了死,宋钢别无出路。与其说宋钢死于生存的压力和身体病痛的折磨,不如说他死于人性和温情的绝望。他外出挣钱的目的是希望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让林红生活得幸福,以找回做男人的尊严,但他却为此放弃了做人的尊严。最后,他回到家乡得知李光头和林红的事,头脑混沌了七天后,终于明白了林红不应该嫁给自己而应该嫁给李光头。宋凡平是为了信守对爱情的承诺而被迫失去生命,宋钢则是因为生活和人性失去了希望而主动放弃了生命。
(三)李光头——“适者生存”法则的最好例证
李光头是余华最喜欢的一个人物。客观地说,李光头确实是一个新鲜而又丰富的人物。李光头既粗鲁又直爽仗义,既大胆果断又狡猾奸诈,但他的骨子里又不乏一些悲悯情怀,不乏一些执着的追求:他对林红的感情是源自少年时期应有的简单和纯粹;他对宋钢自始至终没有丢弃兄弟之情。他表面虽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但在骨子里他却是个坚强的英雄式的人物,有点像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他有着勃勃雄心,果敢而智慧,也颇具鉴赏力与执行力。他该软时软,该硬时硬,他懂得“欠债还钱”,对债主可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是对于赵诗人、刘作家之流他毫不手软。李光头参透了“适者生存”的法则,在时代的潮流中风生水起,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地球上已经举目无亲了时,他“穷”得只剩下钱了。
二、人性内部的疯狂
无论是充满了压抑与晦暗的对“人性恶”的揭示,还是给人以希望与温暖的“人性善”的褒扬,人性永远摆脱不了本能与欲望的纠缠。然而充满暴力血腥的灾难年代与现代化的工业文明对人性的扭曲和扼杀,把人类抛向一个精神失落、情感虚无的荒原,人性陷入了迷失中的深度恐慌和疯狂裂变中。诚如费洛姆所说:“人诞生为人便意味着他脱离了自然的家,割断了与自然的关系,这种断绝使他感到害怕——只有当他找到新根之后,他才在这个世界上感到安全与自在。”
在一些经典作家那里,人的本质属性被定义为一定阶段社会关系的总和,也就是说一个时代的社会、阶级属性已经基本上确定了人们生活的方式和思想。按照这种理解,20世纪60年代中国人日常生活中的关系应该是兄弟姐妹、阶级同志般的亲密无间。但是《兄弟》中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充斥着冷漠、敌视、嘲弄和暴力,已经丧失了至关重要的和谐、理解和关爱。在小说的一开始,作者花了近两万字叙述李光头偷看“屁股”,“刘镇的男女老少乐开了怀,笑开了颜,张口闭口都要说上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种外扬的家丑深深地伤害了李兰卑微而敏感的内心,而街坊邻居却只顾从中捡拾茶余饭后的谈资,获得一种精神的满足。在宋凡平与李兰的新婚当天,李兰家的邻居们来寻找走失了的公鸡母鸡,当没有丝毫发现时竟含沙射影地说:“母鸡等公鸡淹死了就再嫁嘛。”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冷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文革期间,这种人性本能潜藏的对生活的无奈、愤怒和仇视发展到了顶峰。李光头和宋钢的童年在孙伟等人的“扫荡腿”中摸爬滚打,“他们擦破了脸,擦破了手以后,他们的脑袋还要撞在一起,撞得他们满眼睛望出去都是晚上的星星在闪烁,撞得他们的脑袋里全是拖拉机突突的声响”。而作为曾经的依附者的孙伟父亲,最后亲眼目睹儿子被红袖章们把发推子插进儿子的颈部,“动脉里的血喷射出来,足足有两米高”,余华将自己的审美触角放到了一个为日常世俗生活所遮蔽的位置,将常态人性中的种种隐秘的施虐、嗜血、邪恶的因子加以放大与集中。小说下部阐释了与上部截然不同的生存观念和价值理论,展示了在种种欲望诱惑中扭曲变态的人性。宋凡平、李光头的命运由钱决定,他们与林红的关系受钱影响,刘作家、童铁匠、王冰棍等人的生活也因为金钱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人性,则在金钱面前、在荒诞的现实面前彻底迷失。宋钢对爱情和生命的绝望与放弃让我们发现亲情、良知、尊严这些原本人类生存的力量之源,在人的种种欲望面前却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宋钢、李光头、林红们并没有在新的现实中获得自由选择的幸福,他们的经历表明个体的尊严无力对抗集体的意志,个体的人在欲望诱惑面前丧失了精神意志和价值判断的能力。
高尔基曾指出:“文学是富于人道的艺术,文学家可以成为职业的博爱者和人道主义生产者。”余华在荒诞的现实叙事中对当代中国人的生存管理处境寄予了高度的人文关怀。在小说的尾声中,余华交代了李光头的命运——“他要上太空去”,这一结尾的设置也足以引发人们对自身生存现状的反思。
参考文献:
[1]孟繁华,程光炜.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朱寨.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3]洪治纲.余华评传[M].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
[4][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王敏 四川南充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 637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