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字欲
王小天,本名姚利红,八十年代生人。毕业于中南大学矿物系,现为中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樱桃》、《红香》、《空城记》、《大家族》等。曾被《武汉晨报》,福建教育电视台、湖南教育电视台、香港《文汇报》等媒体专访介绍,2008年2月曾受邀中央电视台,以嘉宾身份参加央视一套《对话》栏目“聚焦80后”专辑。
在中国的世俗社会里,唐伯虎这个名字称得上是妇孺皆知,他的各种野史逸闻滥觞于民间,遍传于大江南北之街头巷尾与茶楼酒肆,加上近世影视作品的推波助澜,尤其是香港一代喜剧明星周星驰的一部《唐伯虎点秋香》,更使得唐伯虎的形象带上了浓重的世俗文化意蕴,他本人也日益被打造成为一个半人半神的传奇人物,放荡不羁,无拘无束,豁达无谓,闲云野鹤等等,这些词汇几乎都能套在他的头上,却似乎都不能完全概括。
唐伯虎是个虚无的存在,坊间戏说的成分居多,以至于那些戏说淹没了真实。然而戏说又何尝不好?在这个庸碌繁琐的世界上,我们活得太累太死沉,太空太俗气,所以我们需要偶像,需要一个被装扮得风流倜傥、放荡不羁的世外之人给我们的精神提供放逐和流浪的空间。唐伯虎本人有诗作《言志》: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
闲来写就青山买,不使人间造孽钱。
事实上,不炼金丹可以,不坐禅也可以,可是后面的不为商贾不耕田,又有几人能够做到?除非我们都有万贯家产以供挥霍。还是上面那句话,我们的日子太过稀松平常,没有波澜,所以我们需要唐伯虎这样诗句,抑或来壮胆,抑或来自嘲,抑或来把它当做一个梦。
有梦做总是好的,有了梦,万千人也就有了心灵的寄托。
然而事实上,唐伯虎的一生实在并无多少出彩之处,不仅不出彩,有时候甚至满肠悲伤与悲壮。二十四岁那年,上苍无端折磨,他的五位至亲之人相继去世,其中包括他尚年幼的儿子;原本寄希望于科考,却因为科场“弊案”,遭受冤狱且被终生禁考。从狱中出来后,原本殷实的唐家早已凌乱不堪。科举无望,妻离子散,上升之路已断,家也四分五裂,唐伯虎一身疲惫,心情之沮丧和悲凉可想而知。
唐伯虎绝望了,绝望中又有了大彻大悟。
唐伯虎破碎了,碎得再也拾不起了。
唐伯虎看透了,在这庸俗的世界上,原本就没有所谓的正义,戒规是假的,道义是假的,真理也是假的,真实的唯有自己。所有的坚守和追寻,到头来,换来的却是无穷的伤害与破灭。那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他需要重新寻求自己的人生坐标。于是坊间流传的那个放荡无羁、风流倜傥的唐伯虎问世了,其间多少虚构多少附会多少戏说,经过历史的模糊与增减,纷纷衍变成了一个个不谢的传奇。这传奇的力量太强大也太偏执,以至于让后人忽视了唐伯虎本身的平庸和后景的穷困凄凉的事实:晚年唐伯虎生计艰难,不得不靠卖书鬻画来维持最低限度的衣食之需,然而由于天灾人祸,他那赖以维生的“笔砚生涯”几乎难以为继,以至于常常陷入断炊绝粮、“三日无烟”的窘境。
我们才不管真实的唐伯虎是个什么人,我们需要的,仅仅是那个传奇。或许是我们的世俗生活实在太沉重了吧,希望太多而失望也太多,功名和道义,家国和天下,都是沉重的石头,压得人透不过气,也不敢透气。无论是落魄士人也好,世俗大众也罢,他们都需要一个桀骜不驯的形象来表达自己被压抑已久的愿望,也需要为自己的理想寻找一个具体的寄托。
明世宗嘉靖二年十二月初二日,唐伯虎在凄风苦雨中走完了人生历程。那一年,他五十四岁,留下大量诗作。这些诗文一反通常文人的故作高深,通俗直白,丝毫无矫揉造作之态,明朝另一位被传奇塑造得神乎其神的大人物徐文长曾评价其诗文:“南京解元唐伯虎,小涂大抹俱高古。”应是很高的评价了。正是在那拒绝虚伪造作,崇尚本真悠闲,淡化表层的文字中,唐伯虎将笔触和疼痛直接插入生活际遇与人生思考,也许表面上滴水不露,实际上早已经沧海桑田。
疼痛的无法说,欢喜的不愿说。
这样也好,唐伯虎自娱自乐,悠然悠哉,化悲伤为无谓,化人生大事为过往烟云,不左不右,不上不下,不偏不倚。因为,我就是中心,就是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