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约义丰的老子曾说:大音希声,大象希形。
长久以来,我一直恍惚于自己茧结的空间,渴望一声如列编磐的巨响将自己从迷惘混沌中唤醒。直到数年前知遇云老师,诗意的空间浅吟《玄歌》,那种生命的皈依感和过程的漂泊感,即使无欲与宁静,也同样法赋自然地给予人不藉音律与气象的震撼。
是的,这就是才比子建的诗人云。他曾经带给我们诗歌,无论生命的感受是甜蜜或是悲凄,而现在,他不能再给我们诗歌了,但无论生命以何种方式变幻与流离,仰望三万英尺的高空,仍然有一朵云在殷殷地俯瞰我们。
记忆注定要从诗歌开始。
那个谷雨微寒的午后绝对不同以往。我正在翻阅朱以撒的《古典幽梦》,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谦和地要求晤言一面,这可是先前从未有过的经历,我一下子愣住了,竟不知如何回应。在之前的岁月里,我只是一只衔文字结巢、偶尔谦卑地抬头望一眼天空的倦鸟。
他显然是把我的不知所措误为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句,声音依旧沉稳,语气依旧谦和。
“我是三清山的云,有些冒昧吧?可以见面谈谈吗?”
其实当时当日,云老师不仅官职在身,更是打造新江西诗派的诗界名人,但依然谦逊地登门造访一个无名之人。无论如何,那个午后我是欣喜的,站在滴雨的阶前,内心犹如一口巨大的铜钟,被粗粗的木杵撞击,发出几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响。
在人群之中,我一眼就辨出了那个身着西装却怀揣一颗古典心灵的人。也许是久居三清山的缘故,造就了他宁静与飘逸的个性,以及儒雅谦逊的气度。从古至今的诗人都该是这个样子吧!
这个细雨低回的午后,因为诗歌的缘故,我们交浅言深,宛如旧识。谈及写作的心路历程,我反复地流露不知如何将弱草化为芦笛的挫折与无奈,云老师静静地聆听着,那一席长谈竟倾盖如故。当得知我这些年来因为太多的诚恳不被了解,而几乎不事写作时,他脸上布满了惊愕,临走时还鼓励说:“不写太可惜了,将来你会明白上苍的击打是快乐的!”
最后,他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以后有作品就寄来炎黄文化会,也可以来找我,我的办公室在计委大楼的七楼。”
如同一只失群的小羊,又被一根柔软的鞭子赶回到羊群聚居的山岗,内心涌来极其伤感的喜悦,毕竟知惜自己的人,一生能有几遇?可惜我一直没有写出好的作品来。
秋天的时候,我去拜访云老师,顺便带去一篇小说稿,不巧的是他去南昌开会了。隔了几天,他打来电话,声音异样柔和:“放在办公桌上的稿子我看过了,我很喜欢这篇小说,文笔美极了,美极了!”
他一连说了两个“美极了”。明知道鼓励的成分占多,我还是忍不住窃喜,感到一种哽咽的幸福。
接着,他又关切地问起有无发表,我告诉他已经发在外省的一个期刊上,他听了很高兴。又谈了一些话,他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尝试着写剧本呢?”
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不自信地反问:“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很认真地说,“现在剧本很有市场,你试着写写看……”
不等他说完, 我就已经澈泪泫然了。期之今世,云老师是第一个肯给我掌声的人。我不明白自己所写的那些年轻而又肤浅,甚至被许多人漠视的东西,为何能让老师器重并奢侈地赞美。后来有位写诗的朋友说,老师就是知惜一切与文字同行的人!
文人中很大一部分人还是热衷于官场功名的,云老师却不一样,从乡村到机关,环境的改变与职位的升迁,都没有影响他对锦绣文章的在乎,文思好比山间飞瀑,精美的诗文如同欢畅的鱼儿不断游入人们的视野中。
身处仕途的他,从众而随和,总不忘与文朋诗友小聚。那天被邀请去聚餐,席间,除了老师,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我显得安静而拘谨,老师注意到了,便站起来盛了一碗汤放在我面前,劝我多吃点,这个浑身上下洋溢着书生气质的人叫人感到多么的温煦!
昨日路过那间文友聚餐的酒楼,我忍不住抬头看,可惜人去楼空,他已经不能再食一缕人间的烟火了!
惊悉云老师再也不能回来的消息恰是黄昏,残阳如血般渲染开来,我疑是友人传错了话,但友人伤感的声音足可以证明人世之无常。
挂断电话,挂不断的泪把心都打湿了。一切都在一回首间成了风烟,一谈笑间作了梦痕。我知道生命是一项随时可以中止的契约,但轻易地与一个优雅的诗人解约,到底有些霸道不仁!
指停仍琮的是弦音。
一个真正的诗人,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可以看见他的身影。
只是,洞开季节这扇窗,我看见有太多的诗篇化为束菊,在那些曾感动过我的岁月里凄然地开放。
纪萍红:女,1970年11月生于江西上饶。作品在《江西日报》、《散文百家》等报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