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战争失败后,先进的中国人在向西方寻找真理的时候,把目光投向了世界其他民族,寻求呐喊与反抗者。文学战线上更是如此,以鲁迅、周作人为代表的“五四”先驱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世界,特别是反抗与呐喊的民族。
其中尤以介绍挪威剧作家易卜生的声音最为洪亮,将他奉为文学革命的先锋,甚至是思想革命、社会革命的先锋。易卜生的代表作《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形象影响了一代“五四”青年,社会上甚至出现了“娜拉出走热”,年轻人纷纷效仿娜拉的出走行为。
“五四”后期登上文坛的女作家丁玲凭借《莎菲女士的日记》这一自我表白型的心理小说为读者所熟识,作品中莎菲女士的形象极具个性色彩,让人不禁想起“五四”初期风靡一时的娜拉形象,同样的精神困扰,同样地追求自由,同样地张扬个性,娜拉与莎菲女士有着诸多相通之处与可比之处。也许可以说,《莎菲女士的日记》是《玩偶之家》的“后传”,续上了娜拉的故事,探讨娜拉的未来。这就使娜拉与莎菲有了可比较的价值。两部作品所考虑的都是在一个没有经历改革的社会里,当一个人脱离了以往有规律的生活环境之后,他所陷入的走投无路的窘境。
而这类关注外国文学经典作品与我国现代文学经典的选题今年来相对较少,所以说,将“五四”文学经典形象莎菲女士同反抗女性形象的鼻祖——娜拉进行比较是可行的,同样的反抗,同样的张扬,可地域的差别,女性精神历程的差异,不禁引领着我们探索这背后的故事。
一
“五四”新文学先驱们的口号是:“拿来主义”。凡是有志于文艺的人们,莫不把输入外国文学作为自己的首要任务。“五四”新文学的先驱们无一例外的都曾广泛地接受国外国文学的影响。外来影响成为促进本民族文学发展的强大动力。
“五四”后期登上文坛的女作家丁玲是在广泛吸收外国文学的文化氛围下创作出莎菲女士这一形象的。我们虽已无法考证丁玲在塑造这一形象时到底是否借鉴易卜生《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形象,但我们可以从娜拉与莎菲女士的对比中,体味出二者在人物塑造、个性定位上的微妙差异,从而探究出“五四”时期“易卜生主义”影响下的新时代女性的精神历程。这里主要从三个角度对娜拉形象与莎菲女士形象进行比较分析。
首先,我们可以从作品问世的先后顺序上发掘娜拉形象对莎菲女士的影响。作为“现代戏剧之父”的易卜生,其代表作品《玩偶之家》等剧曾风行一时,波及全球。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爆发后,中国曾经大吹大擂地介绍过易卜生,不仅把他作为宣传文学革命的先锋,而且还把他作为思想革命、社会革命的先锋。娜拉形象更是被作为宣扬革命的一面旗帜,对“五四”一代青年有着广泛而深刻的思想影响。“五四”爆发时丁玲才十四、五岁,可以说丁玲受到“五四”新锐思想的影响并不是直接的。在易卜生主义的影响下,文坛上出现了许多“中国式娜拉”。作家们在作品中刻画女主人公形象时纷纷使她们在不同程度上染上了“娜拉气”,她们有着与娜拉相似的人生处境与思想困惑,胡适笔下的田亚梅(《终身大事》),郭沫若笔下三个叛逆的女性(《卓文君》、《王昭君》、《聂嫈》),无一不流露出娜拉的影子。
丁玲笔下的莎菲女士与娜拉有着些许差异。我们可以判定的是,丁玲受到了娜拉形象的间接影响,娜拉形象在文坛上所引发的一股“娜拉气”催生出了莎菲女士这一形象。莎菲是受到娜拉影响的新式女性当中的一员,她们有娜拉身上的个人主义色彩,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中国社会中的种种痛苦,可以说,莎菲女士是陷入中国式泥沼中的娜拉。
那时的丁玲只有十四、五岁,我们可以判断,“五四”的新思想、新文化是在潜移默化中对丁玲进行着文学培育,而她的文学真正开花结果是在大革命低潮的混沌时期。由此看来,丁玲的文学创作在某种意义上是远离政治的,她并不是一个英勇的“革命派”。却“替在混沌的时代、闭塞的时代中寻求出路的青年们,彷徨惆怅的青年们代言,反映他们那种虚无、渺茫的心情。”
二
其次,从人物形象的个性塑造上来看,娜拉与莎菲女士是有着不同之处的。娜拉经历了从传统顺从型女性到新式反抗型女性的转变过程,而莎菲则始终都陷于心灵解放的迷途中迷惘困惑。两者同为新式的反抗女性,却在心路历程上有着巨大的差异,引得我们对其精神实质与个性特征进行深入挖掘与分析。
在《玩偶之家》的前半部分,易卜生展现给读者的娜拉是一位家庭运作模式下的幸福的贤妻良母。她在家庭中没有自主自由,也没有独立的人格,她的世界以丈夫为中心,丈夫的忧愁仿佛是自己的愁苦一样,所以她才想法设法为丈夫解决经济上的困境。从娜拉这种种行为来看,她的世界中一开始是没有她自己的。没有自我人格的娜拉因丈夫前后迥然的态度而如梦初醒,她似乎是在一瞬间明白自我的存在,才会走出家庭来需求真实的自我。很显然,娜拉的思想、性格在文本中是经历了一段明显的渐变过程的。前后两段,由于情节、环境的不同,易卜生让娜拉在个性上有了较大的变化。而在《莎菲女士日记》中,至少我们能看到文本当中的莎菲始终是忧郁而彷徨的。莎菲从一开始便以平等姿态构造爱情理想,这一梦想反映了走出男权传统的现代知识女性在精神和人格上的超越。也就是说,莎菲在精神起点上就比娜拉高出许多。莎菲敢于在出走之后追寻自己的爱情理想,这一过程虽还是以失败告终但她努力过。《莎菲女士日记》是在向我们展示,莎菲女士在追寻过程中的痛苦心理历程,从头到尾的感情基调都笼罩着深层的忧郁,直到最后要为追寻之路做出决断,莎菲还是抱着对未来、对爱情的忧愁忧思而离开了伤心之城,她以始终如一的忧郁告别了爱情之路,也告别了读者。由此我们可以总结,娜拉形象是在表现女性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变,而莎菲形象是在暴露无遗的展现转变之后的现代女性的精神困境。
三
最后,我们还可以从流传学角度考究娜拉形象对莎菲女士的影响。当“五四”新文学的先驱们将易卜生代表作之一的《玩偶之家》引进中国时,就不得不面临接受者的解读问题,作为接受者的中国读者在初次接触到娜拉形象时惊叹声一片,鲁迅先生更是将易卜生视作“精神界之战士”,但当革命的激情平静少刻时,“五四”新文学先驱们又不禁为娜拉的出路担忧与思考,于是“莎菲女士”便诞生了,莎菲女士代表了走出家门而又陷入困境的“娜拉”,丁玲借此表达对新女性前途的思考。这种先为之欣喜后为之沉思的精神转换,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代表了“五四”一代文人在思想革命道路上的艰难历程,为之称快,为之担忧,深刻记下了“五四”特色的文化烙印。早期的丁玲与政治风云隔着相当的距离,但作为一个成长中的时代青年,丁玲更乐于将一个时代的病痛毫不留情地公之于众。“五四”叫醒了一代青年的耳朵,却没能告诉他们下一站的去向。此时,易卜生主义正在中国广泛传播开来,创作者们纷纷效仿娜拉塑造出田亚梅等“中国式娜拉”的形象。从小在学识渊博的母亲跟前接受良好教育的丁玲也受到了文坛上这一股易卜生风气的影响与熏陶。丁玲任凭她细腻的女性视角,用她手中的“逃亡之笔”,身临其境地收集到“五四”青年无以排解的时代欲求,并借莎菲女士之口叫出了一代青年的时代苦闷。此时的作家丁玲和主人公莎菲以及千千万万心灵解放、内心矛盾的“五四”青年异口同声,共同呐喊出内心不知走向何处的空虚和郁闷。这一形象的塑造恰是在丁玲发表处女作《孟珂》而一举成名之后,已走出深闺的丁玲此时已是上海滩上小有名气的文艺青年,这一身份的定位和她所处的环境都使她有机会接触到崇尚女性自我主义的易卜生主义,她深受启发,在结合中国传统妇女的种种悲惨厄运的历史现实后,鲜活的莎菲跃然纸上。正如阎纯德在《20世纪中国女性文学的发展》一文中说道,“《莎菲女士日记》没有传统女性的悲凄,只有用艺术之利刃剖析悲哀根源。”
两位反抗女性,两个在不同时空张扬着的灵魂,相通之处,不同的特质,让我们探究着形象塑造的精妙的同时,总结着自觉女性在反抗途中的心理历程,帮我们还原一段可触摸的历史。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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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雪吟,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06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