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女子你转过来

2009-07-02 05:29秦锦屏
北京文学 2009年4期
关键词:女娃小孙女女婴

秦锦屏

女子女子你转过来,你娘骂你为啥来?

为吃馍馍就了菜菜,弟弟没吃我先来!

女子女子你转过来,你娘打你为啥来?

为吃馍馍就了菜菜,弟弟没吃我先来!

———乡间童谣

1

在我的家乡,哪户人家生了个娃,不消一时半刻,村里人就全知晓了。并不是这户人家曾奔走相告。而是在他家大门外,人们看到了一种“迹象”,就动用了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传播工具———“红嘴白牙”,效果竟出奇地好!

那么,究竟是个什么“迹象”呢?说来也有趣。

若是生了男孩,就在大门外烧一把草,再在草灰上压一块石头,石头不论大小,是块石头就行。这,称为“弄石之喜”。

若是生了个女儿呢,就在大门外烧过的草灰上,压一片瓦,是为“弄瓦之喜”。但不知道为何,那瓦,必是精心挑过的,浑浑全全的,一点破绽也不许有。究竟为何,没人解说。

大门外的草灰上,不论压的是石头,还是瓦片,村里的人,在相互打听着的同时,也相互分享着邻居添丁的快乐。说到某家添了男丁,那神情欢喜的———就像是自家刚刚生了个男娃似的。而且,不管人家生的男孩是几斤重,几乎都是说:“某某家,刚刚生了个大胖小子……”

呵呵,那个美气啊,真是从实实在在的庄稼人心里流淌出来的。

当然,村里的人也会为“生女”的人家道喜。只不过,说话的神情,远比不上贺“生男”的那般雀跃了。而且,竟是赔着小心,多少带着点同情和安慰的意思。仿佛这事,怪自个儿,一不小心,犯了个错似的。看来,这“重男轻女”的思想,在这民风淳朴的乡村里还有些残存啊。

不管添丁的人家,是“弄石之喜”也好,“弄瓦之喜”也罢,外人说归说,笑归笑,远没有主人家的贴身之感。

今天就单从“弄瓦之喜”说开去吧,最想说,也最值得一说的不是别人,却是这家的三个女人:婆婆、媳妇、新生的小女婴。

2

伴随着那小女婴一声响亮“叫板”和全方位地“亮相”,这家主人便把早早准备好的石头搬开。用三个指头尖尖,拎起片儿瓦,拿捏着,走去大门口,烧草报喜了。与此同时,小厢房里,好戏,也热热闹闹地开演了……

话说那生产的媳妇,见自己十月怀胎,竟生了个没“带把”的,原本梦想中的完美天空,随着眼前这小人的到来,“扑哧”一下,就撕裂了。一时间,雨注滔滔。她一面哭着,一面拿眼睛睃一眼婆婆。再瞄一眼,那个第一次做父亲、呆在一边,不知道是乐傻了,还是揣着其他想法的丈夫。假如,旁边的婆婆是个贤良大度的,必是掏心窝窝地说上句:“瓜娃呀,咱生个啥都好,这都是落在咱炕门前的娃。”

一席话,说得媳妇儿收了泪,埋头打量起眼前这红彤彤的小人儿,看着,看着,就无比喜欢。可不是吗,自己的娃娃,怎么样都透着亲哪。

3

如果是碰上个贤良,但却思想“守旧”的婆婆,她在开言劝慰媳妇时,一开腔,自己先红了眼圈,声音里不由自主地透着些心酸和遗憾。末了,还不自然地加上一句“鹅(我)娃,你命苦啊……现在,人家只允许生一个呀!唉!”

一席话,倒让媳妇更是悲切。如不是接生婆在场,媳妇体力不支,只怕是婆媳俩要抱头痛哭了。

这时,立在一边的丈夫,瓮声瓮气发话了:“哭啥,没出息,鹅(我)看,鹅(我)娃乖着哩。”闻言,婆媳俩立即拭泪收声,低头寻那刚刚落草就被冷落的小女娃。

哎哟嗬!可不是嘛,谁说娃娃不乖?看,这小脸儿多俊哪!一下子,婆媳俩和娃他爹,三个人,同时抢着要抱那小女婴。结果,还是当婆婆的有经验,且动作麻利,只消一句:“你是个‘虚人,甭动弹!崽娃,你粗手笨脚的,一边去。来来来,婆来抱咱的乖蛋蛋……”一句话打发了两个人。

这粉嘟嘟的小女娃,被初当婆婆的人,牢牢地抱在怀里,“咿咿哦哦”地晃荡着。就这,还不过瘾,那婆婆还直着老嗓子“蛮儿啊,肝啊、肉啊、心尖尖、金蛋蛋”地唤叫着。

躺在床上的,和立在地上的,互相对看一眼,笑了。

一直在厨房里待命的妯娌,或者是小姑子,闻听“生了”,欢喜得要炸了。喜信儿一得,立即把风箱扯得“呼呼”响,柴火烧得红旺旺,忙着烧水,煮鸡蛋、下挂面,犒劳那“产宝功臣”!

啊哈,这真是个有趣的“弄瓦之喜”!

倘若婆婆是个“恶”的,素日不知和媳妇有什么过节,彼此结了怨,或因为媳妇偶然做事不周,让婆婆生了嫌隙的,这时,逢媳妇生产,不来吧,怕落下个话柄,遭人笑话学舌;或是,忧心日后无人来给自己养老送终。

总之,人,是扭捏着来了,却如同突然抓住了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见是个女婴,立即就拖着长音“叹”了声气。甭看她没说啥重话,就这“气声”拉长,这么戏剧般地一叹,也把媳妇给“叹”得底气不足了,心儿凉到脚后跟了。起码,得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暖”过来。

还有的婆婆,是在叹着气的同时,话也就捎带出来了:“哟,这个月不是生男娃的月份嘛,看那东边的二狗,西北角的旺娃,人家都抓养的是儿子,咱也没得罪啥人,老先人也没干啥亏心事,咋个就……唉,命啊……”

一席话,把媳妇的“恶气”勾了出来,对着婆婆的声音也就高了:“娃她婆,你快忙你的去,这嗒不要你操心!”说罢,背过身去,把一个僵硬的背丢给婆婆。

一旁站着的儿子,忙出来打圆场,哄着媳妇消气,笑着把老娘推了出去,说是让老娘歇着去,别累坏了云云;但是心里,从此就对母亲有了种隔膜了。

4

其实不管怎样,那婆婆,全然不是冲着这小婴儿来的。

不信?在这女婴成长的过程中,婆婆可没少给小孙女藏好吃、好喝,好玩、好耍的东西。

而这些好东西,大都是自己平日节省的。是用闺女、姑爷来家串亲戚时,偷偷塞给她的零花钱买的……即便这样,小孙女依然对自己的妈最亲,对婆婆总是不冷不热。有吃食时,嘴里就甜甜地叫“奶奶”,一见奶奶空张着手费力叫唤,就远远地躲开了。直气得婆婆咬牙跺脚,又疑心是媳妇教唆的,便躲在炕角里发狠、咒骂:“鬼崽崽,伢也是个喂不熟的狗!”

“个鬼崽崽,拉住叫婆呢,撇开就不认咧。下次有香香,你再甭想吃咧!”

话是这么说,一旦自己得了个好吃的,还是给这孙女留着,巴巴地留着。

这边厢,千呼万唤那小孙女,若还叫不过来,她就像那刚下完蛋的老母鸡,张着两个翅膀,噼里啪啦,在屁股上拍打半天,一面说着好话儿,一面颠着小脚儿,跟在小家伙背后,追着、赶着……直到追上去,把好吃的填到小孙女嘴里……这才瘪着掉光了牙的嘴,撩起衣襟,擦着眼睛,看着跑远的孙女儿,嘴巴嗫嚅着,叽咕,叽咕,不知道叨咕些啥。

5

以上主要说的是婆婆,媳妇在这个时候是个配角。

其实,还有一种媳妇是唱主角的。她们中有悲观者,也有乐观者,其“表现”可是大不一样的。

悲观的媳妇,不论遇到的是恶婆婆或是善婆婆,此时此刻,她根本不在乎婆婆对她是在劝说,或是,存了心在伺机羞恼她。她别过脸去,一言不发,泪水滴滴答答落在枕头上。任凭你怎么劝、怎么说,她充耳不闻,只是一个人哑哑地哭着。像和谁赌气一样,也不回头去看那女婴一眼。那备受冷落的女婴,蹬着小腿儿,皱着小脸儿,猫崽子一样,喵啊,喵啊地,向她抗议地哭喊着。

一旁站的接生婆不忍心了,抱起这女娃,直凑到这媳妇脸面前,劝她睁眼看自己培育了十个月的“作品”。

这个鬼机灵的小女婴,此刻,忙抓住时机,挥舞着粉粉的小拳头,自己擂自己的肚皮,揍自己的小脸,像是自责,像是给母亲宽心。一张小脸上,表情配合得相当丰富生动。末了,闭眼、咧嘴,讨着好儿,冲那十月怀胎的母亲,巴巴儿献上个———老太太打哈欠,一望无涯(牙)的微笑。

这刚升级当了母亲的媳妇儿,一下子就呆了,酥了,化成一汪水了。张开双臂,一把揽过这个小人儿,按在自己胸前,看着,摸着,摇晃着,咿呀唱着。这满腔的爱意,一施展起来,从此,一发而不可收。

乐观的媳妇,大多是豁达热情而勇敢的妇女。见自己生了个女娃娃,像是受了个意外的惊吓,“抖”了一下,就恢复过来了。所以,她既不哭,也不恼,更不屑婆婆的各种举动,也全不顾自己刚才那般辛苦的体力透支。一听说家人给她泡了补充体力的红糖水,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接过碗来,张嘴就喝。

水有点烫,她也等不及凉,端着碗,“凫儿凫儿”地吹,“吸吸溜溜”地喝。就这档子工夫,她那热情似火的内心,已经蓬蓬勃勃地勾画美好的未来了。

放下糖水碗,稍稍喘匀一口粗气,那乐观的媳妇儿,立马满怀希望,斩钉截铁地宣布:“我要一鼓作气,再接再厉,再生一个,一个不行就两个……直到整他一个带把的来!”

她忘记了伟大祖国的基本国策。

此话一出口,站在两厢伺候的人,全都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半天都回不过神……

往往不出几日,这个勇敢、乐观的媳妇儿,当日所说的话,就会传遍小村庄。学说者喜到人稠处“广播”,且大人、小孩、小伙、婆姨、女子等人都不避。天天“重播”,依然听者众。因为,每学说一次,“调料”就更“齐全”。演说者的口才和模仿能力,就提高一个档次,真叫听众们回味无穷!

当时,若是有个有心人记录下来,必是可以畅销的。若问那故事出处,细追究起来,当日的产婆可是功臣。只是她,实在不好意思抽版税。

其实,这倒不丢人,咋着说,也算是“弄瓦之喜”啊。

6

该略提说一下小孙女了。

这些个落草时不被人看好的女娃娃,见风就长,不出几年,也到了学堂去读书习文了。

其中,那些志气不大的,摇头晃脑,认得了“a、o、e”,再往上,却搞不清“几何”为“几何”?索性放下书包,掂起了菜篮子。

一踏出校门,与社会一接轨,再听那熟男熟女们,人前人后的几番调笑,她便早早儿起了情思。刚一到法定年龄,就急忙忙地嫁了出去。

父母亲,在她受聘和出嫁的日子里,总会收到男方或多或少的一沓钞票。拿着这沓“彩礼钱”的父母,他们是欢喜还是惆怅,旁人猜不到。

这新嫁娘,本身也是块“好地”。加上小两口儿“勤劳”,不消几年,就接了“种”。十月怀胎,盼到了小两口儿的“秋收”时节。必然的,也会如同自己的父辈那般,在自家的小厢房里,上演一出“弄瓦之喜”抑或是“弄石之喜”来。

往后,此女便围着那三尺锅台,守着那“一丈内的夫君(丈夫)”,伺弄着自产的“宝贝”,将那波澜不兴的平淡日子,进行到底。

当然,这些女娃娃中,不乏志气大的。

也许听了些乡间传唱的重男轻女的童谣,也许是知道自己“出生”时曾发生的故事,这女娃,心里铆足了劲,一到学堂,就发狠读书。

更有个别能干的,读书,家务一肩挑。旁人家的女娃还在忙于挖土挑粪,相亲嫁女,弹锅碗瓢盆交响曲,一不留神的当儿,她已经一步一个台阶,一步一步考了学,“走”了出去。

凡是“走”出村去的,都是佼佼者。其中不乏花木兰或者李清照之类的人才。她的事迹,电视有影,电台有声,扬名四方,整个家乡的人都以她为荣,有记者来采访她的成长故事,村里人纷纷挤上前,争说好话……过不了多久,这家的父母,就被这出息的女儿,接到大城市里享福去了。

这女娃的七大姑八大姨,高兴之余,免不了动了“攀龙附凤”的心思,兴冲冲地赶到城里去探望。过些时日,就会穿戴一新地从城里回来。脚一沾地,便向村里人“卖牌”,此番在城里的所见所闻,好玩好耍,好吃好喝,大赞、盛赞这女娃的祖上积德,父母有福。那说话的神情,无法用语言来描绘的。

家有此女,算是给父母和亲戚们大大地长了脸。

关于此才女的话题,村里人口口相传,越说越好,越说越神,百听不厌。重复说几次,每次都能让村里的人足足地“咂”几日的舌头,“红”几日眼睛,只恨此女不投胎自家,遂让自家娃娃,以此女为榜样……

这算是“弄瓦之喜”的大喜,大境界了,因为喜到尽头还是喜———喜上眉梢啊!

责任编辑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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