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宜雷
回顾建国60年来的天津文学,人们都知道天津的文学创作有了重大提高。但未必有多少人注意到,天津的文学环境也发生了重大变化。而正是文学环境为文学创作提供了表演的舞台。10年来天津文学环境的变迁,可以说是经过了社会主义文学体制的建立、发展和转型三个阶段。
建国前的天津文学界,长期处于日伪政权和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之下,进步文学饱受摧残。作家队伍毫无组织,基本上是一种自生自灭的状态。建国后,这种旧的文学环境被迅速改变。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建立了与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体制相适应的文学环境和文学格局,从根本上改变了天津文学的面貌。新的文学环境与文学格局主要是从两方面建立起来的:
首先是建立文学艺术管理部门与作家队伍。早在天津解放前夕。负责接管工作的天津市军管会就设立了文艺处,负责天津文艺界的接管。1950年3月,成立了天津市文化局,阿英任局长。同年9月召开了天津第一届文代会,成立了天津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文联)和文学工作者协会(文协)。阿英任文联主席,鲁藜任文协主席。不久“文协”改称“天津市作家协会”,简称“作协”。
随着天津的解放,大批作家从解放区调入天津。并担任了天津文艺界的各级领导职务。其中有孙犁、粱斌、方纪、孙振、王林、袁静、杨润身、王昌定、张学新、鲁藜、芦甸、萧也牧等。他们构成了这一时期作家队伍的核心。
同时,天津文学界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工人业余作者。《天津日报》开辟专栏发表工人作者的作品,阿英主编了《工厂文艺习作丛书》,1956年还成立了工人文学社,至“文革”前已发展到百余人,形成了一支在全国处于前列的工人创作队伍。其中阿凤、万国儒、王家斌等,后来成为有成就的专业作家。
其次是建设文学阵地。1949年1月17日,即天津解放的第三天,《天津日报》创刊,发表文学作品的该报《副刊》也从此问世。这是天津解放后最早的文学阵地。稍后,该报又开辟了容量较大的《文艺周刊》,孙犁任主编。1950年2月,天津文协创办了《文艺学习》期刊,鲁藜任主编,阿垅任编辑部主任。阿垅曾通过这个刊物发现、提携了当时尚是青年业余作者的林希。但鲁藜、阿垅都在“反胡风运动”中落马,《文艺学习》随之停刊。同时还有市文化局创办的《星报》,最初为周报。后改日报,所发大多为文艺类文章,1952年停刊。
1956年7月,天津作协创办了纯文学月刊《新港》,方纪任主编。自1956至1966年十年之间,《新港》一直是天津最重要的文学阵地。随后,又成立了专门出版文艺书籍的百花文艺出版社。这也是全国范围内较早创办的文艺出版社。它为作家们提供了出版更多的文学作品、特别是长篇小说等篇幅较大的作品的机会。
至此,天津文坛社会主义体制的文学环境和文学格局基本形成。它对这一时期天津文学的繁荣发展起了重要作用,但也使文坛逐渐走上了“一体化”道路。一些天津原有的作家和文学品种被迫淡出文坛。如曾兴盛一时的天津通俗小说,因不断遭到批判和其发表阵地民营刊物的消亡,至50年代中期基本消失。
更严重的隐患是:在这一时期文学创作繁荣的背后,关于作家权益的保障、写作和出版的法律法规却始终没有得到落实。文学成为政治运动不断冲击的重灾区,每次运动中都有作家受到批判。1951年萧也牧最先因小说中的爱情描写遭到批判,随后文化局长阿英也因不同意“写中心、演中心、唱中心”受到指责被调离。1955年的反胡风运动,使当时处于天津文学界领导位置的鲁藜、阿垅、芦甸等人被打成“胡风分子”,陷入牢狱。1957年的“反右运动”使柳溪、鲍昌、何迟、林希等被打成“右派分子”,失去了发表作品的权利。1959年庐山会议引发的“反右倾”,使王昌定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了”,杨润身也受到批判。文学的道路越来越狭窄,被批判、被排斥的作家越来越多。到“文革”时,几乎所有较有影响的作家都惨遭批斗和迫害。而这个问题的根本解决,要等到新时期彻底纠正“左”倾思潮之后了。
1976年10月,“四人帮”被粉碎,“文革”造成的十年动乱至此结束。从此开始了中国历史的新时期。新时期的文学环境和文学格局。首先表现在对“文革”动乱的否定和正常社会秩序的恢复上。但是,它又不仅仅是十七年时期文坛的重建。比起十七年期间来,新时期的文学环境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首先,文学环境的恢复与重建。1979年1月。被停刊13年的《天津日报·文艺周刊》和被停刊14年的《新港》先后复刊。随后,天津作协和文联先后恢复活动,并召开了天津市文学艺术界落实政策大会,在“文革”及此前的反胡风、反右、反右倾等政治运动中被错误批判的孙犁、方纪、李霁野、孙振、袁静、鲁藜、柳溪、鲍昌、王昌定、杨润身、何迟、林希等大批作家都获得平反。孙犁、李霁野等一批老作家重新走上了作协、文联的领导岗位,以冯骥才、蒋子龙为领军人物的新一代作;成长起来。“文革”前天津作协会员不足50人,至90年代已发展到300余人。各种文学社团达二十多个,发表文学作品的报刊二十多种。还设立了天津文学院和文学研究所、艺术研究所等文学创作和研究机构。冯骥才、蒋子龙分别出任中国文联和中国作协副主席,孙犁、李霁野任中国作协名誉副主席,标志着天津文学在全国的地位有了重大提高。
其次,文学刊物和社团在发展中走向深化与细分。十七年期间文学的主要阵地只有《新港》与《天津日报·文艺周刊》,新时期出现了大批各具特色的新刊。如发表法制文学的《蓝盾》、发表工人业余创作的《海河潮》、以中长篇小说为主的《小说家》、专发超短篇的《口袋小说》,一看刊名就可知文体或内容特点的《通俗小说报》、《散文》、《剧坛》、《儿童小说》、《诗人报》,以及开展文学评论或理论研究的《文学自由谈》、《文学探索》,作为小说选本的《小说月报》等等。此外,《城市人》、《慈善》、《今晚报》、《天津工人报》等报刊也从各自的角度为文学作品提供了阵地。同时还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文学团体,如天津文学学会(原名语文学会)、美学学会、外国文学学会、中国小说学会、解放区文学研究会、台港暨海外文学研究会,以及南开文学社、和平文学社、东丽文学社、工人文学社等等。
这些刊物与团体的出现,改变了原来行政管理式的以地域和行业划分的文学格局,更多体现了文学自身的规律和特点,使文学创作和研究走向活跃与深入,特别是促进了探索文学、通俗文学等边缘文学品种走向繁荣。
更重要的是,新时期文学坚决杜绝了政治运动对文学的冲击和干扰。新时期文坛发生过多次争论,但始终在一个大体安定的环境中运行,从未出现“搞运动”的状态,大规模批判文学作品、批斗和迫害作家的现象再也没有出现。如果说“十七年”的文学环境是从比较安定、正常走向狭窄、动乱,那么新时期把这一趋势从根本上扭转了过来,使之从恢复和重建,走向宽松、活跃。
进入上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由计划经济体制
转变为市场经济体制。在这种大背景下,文学也由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文学转变为市场经济体制下的文学。文学环境与文学格局再一次发生了较大变化。
发表文学作品的刊物、报纸、出版社等由事业单位转变为企业单位,由行政式管理转变为经营式管理。追求经济效益成为报刊与出版行业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因此,作家与作品也面临着市场与读者的选择。这改变了过去长期存在的靠行政命令决定作品和作家命运的状况,却又使文学处于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的操控之中。而市场自身的方向必然是把商业利润放在首位,这与文学首先要追求认识价值与审美价值是有区别的。在这种态势下,文学的娱乐功能开始凸现,严肃文学与通俗文学之间的分化加剧了。上世纪80年代中期重新露头的通俗文学。这时有了长足进步。《通俗小说报》一度成为最畅销的刊物。柳溪、冯育楠和桂雨清的创作,与上世纪30年代流行的“北派武侠小说”接上了茬。以《蓝盾》为代表的法制文学(即警匪故事)成为通俗文学的重要新品种。至今长盛不衰。
另一方面,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纯文学也在步履艰难中继续前行。值得指出的是我市作家冯骥才主持的“中国小说学会”,自2001年以来坚持发布纯文学标准的“中国小说排行榜”。并颁发“中国小说奖”,产生了越来越大的影响。百花文艺出版社1993年创办的《散文》月刊海外版,是内地出版的首个海外版文学期刊。李叔同研究会、孙犁研究会、梁斌研究会、鲁藜研究会等一系列天津著名作家研究会的成立,使作家研究进一步走向深入。
但是,在市场经济的竞争下,一批文学创作和评论的刊物先后被迫停刊。有影响的有《天津日报·文艺》、《文学探索》、《小说家》等。《新港》也一再改名为《小说导报》、《青春阅读》,后又改名《天津文学》,办刊方针几度变易,表现了在市场经济面前的步履混乱。而在文学娱乐功能凸现的同时,文学的认识价值与审美价值在某种程度上却被弱化。从90年代起,文学创作在整体上已不再具有80年代那种井喷式的感染力,普遍表现出疲软的态势。
回顾60年来天津文学环境变迁的历程。可以清晰地看到,文学创作的繁荣、发展,同文学环境的安定、宽松是分不开的。从社会主义体制文学环境的建立到发展、转型,实际上也正是一条日益走向宽松、走向开放的道路。而如何在市场经济面前排除商业利益对文学的干扰,保持文学认识价值与审美价值发展的空间,仍是当代文学环境构建中亟待解决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