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华
陈寅恪从来不乏幽默。研究院导师梁启超、王国维曾是帝师,他便送学生们一副对联:“南海圣人再传弟子,大清皇帝同学少年。”罗家伦出任清华校长时,送陈寅恪一本他编的《科学与玄学》,陈寅恪回赠一副对联:“不通家法科学玄学,语无伦次中文西文。”横批是“儒将风流”。罗家伦问作何解,他解释说:“你在北伐中官拜少将,不是儒将吗?又讨了个漂亮的太太,正是风流。”
然而,更令我们品味、三思的是陈寅恪狷介、耿直和“骇人听闻”的另一面。
太平洋战争爆发时,陈寅恪一家在香港,食品奇缺。一位日本学者写信给日军军部希望不要为难他。军部行文给香港司令部,司令部派宪兵送去好多袋面粉,陈寅恪与夫人坚拒,行将饿毙,也不为五斗米折腰。后来朱家骅派人将其一家接到广东,转至重庆,住在妹丈俞大维家。全国解放前夕,国内物价疯涨,陈寅恪家穷得连买煤取暖的钱也没有。季羡林知道后,将此事告诉胡适。胡适以爱才惜将名世,马上决定拟赠其一笔数目可观的美金。陈寅恪不愿无功受禄,又迫于燃煤(眉)之急,决定以自己的藏书来“易”取。胡适责成季羡林承办,季羡林用胡适的小汽车从陈寅恪家拖走一车藏书,陈寅恪只收了两千美元。而据市价,他的一部《圣彼得堡梵德大辞典》书值就远过此数。
1958年,陈寅恪被推上政治前沿。陈伯达的《厚今薄古,边干边学》报告一发表,中山大学大字报直冲陈寅恪等历史系知名教授,称其学术为“伪科学”,要“拳打老顽固,脚踢假权威”。陈寅,恪为表达他“生命愤怒”,疾呼“辱不能忍”!遂上书中山大学校长表示一不再开课,二马上办理退休手续,搬出学校,以讨回做人的尊严。此后虽没有搬出学校,但真的不再上课了。后来,学校劝他带研究生,陈寅恪负气地表示:“只要毛主席和周总理保证不再批判我才开课。”运动过后,当年充当批判陈寅恪的急先锋金应熙,本是他的学生,后来悔过了负荆请罪。陈寅恪只淡淡地说:“你走吧,免得我误人子弟!”
最令人震撼的要数1953年那件被世人称之为“骇人听闻”的事了。
汪筏,1938年清华历史系毕业,师从陈寅恪研究隋唐史,有两年多时间与陈寅恪朝夕相处,吃住都在陈家。陈寅恪的学问、人品对汪钱影响尤深。汪锾1950年入党,后人马列学院(中央党校前身)学习。1953年汪锾作为劝说陈寅恪“北上”的使者到广州。怀揣着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和副院长李四光的亲笔信函。一到广州,就住进老师家中。本想叙师生之谊,再谈“正事”,不料,两人谈“崩”了,汪锾负气住到招待所。
汪锾是受托,劝老师返京出任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历史所第二所所长一职。11月21日晚,他将两位院长的信转交给陈寅恪。据传他用了“党员的口吻”、“教育开导的口吻”与老师谈话,引起陈寅恪的反感。次日,陈寅恪写《对科学院的答复》作为回复。信中说,“我绝不反对现在政权,在宣统三年时就在瑞士读过《资本论》原文。但我认为不能先存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我要请的人、要带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独立精神……”后面更是提出两个“骇人听闻”的先决条件:
一、允许研究所不宗奉马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
二、请毛公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书,以做挡箭牌。
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不过这一“骇人听闻”之说影响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