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明义
有些时候,让我很头痛。譬如年底,有人要我给读者推荐一下这一年里读了哪些好书。或者,有人问我对我生命影响最大的书有哪些。
我很同意林语堂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本书是人人所必须阅读的,只有在某时、某地、某个环境或某个年龄中一个人所必读的书。”
培根说过的话,更可以当做补充说明:“历史使人聪明,诗歌使人富于想象,数学使人精确,自然哲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学和修辞学使人善辩。总之,读书能陶冶个性。每一种心理缺陷,都有一种特殊的补救良方。”
换用我的“阅读就是饮食”的说法——世界上没有什么食物是你必须吃的,你应该进食什么,关键看你欠缺什么、需要什么。因此,在我自己的成长经历中,对我影响很大的那些饮食,对你可能完全没有意义。所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推荐——除非先说明某些需求,并说明我的需求是怎么被满足的。但那样,话又可能讲得太长了。别人要的,往往只是一些书目。
所以我难以回答。
我也没法接受“读好书”的说法。
不谈主食、美食、蔬果、甜食的阅读分类,只是这么一句“读好书”,就好像没来由的一句“要吃好吃的”。主食有主食好吃的,美食有美食好吃的,蔬果有蔬果好吃的,甜食有甜食好吃的,一下子说“要吃好吃的”,从何说起?
何况,指出了“好书”,是不是其他的书都是“烂书”?而“烂书”又怎么定义?
我同意伍尔夫的说法。她说,很多书虽然“实在都没有什么价值,甚至可以根本忽略不管,可是偶尔当你看这些残渣,在其中发现戒指般可贵的破碎片段,而把它们重新加以组合时,那又是多迷人的经验呀”。
所以,与其说一本书是不是“烂书”,我倒更愿意用“这本书值得你花多少时间”来评价它。任何书都可能让你发现一些可供重新组合的残渣,问题只在于你愿意花多少时间──毕竟,对一个读者来说,最昂贵的成本是他的时间。
也因此,我只能注意什么可能是让你一不小心就会付出不值得付出那么多时间的书。大概有以下几种:
第一种,它的书名和内容看起来都相当可口(也就是可读),但实际上这些内容很多是抄别人的——不是抄袭的“抄”,就是抄写的“抄”。
主食阅读,由于是为了满足对某种事情一时的饥渴感,所以最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像是书名主打“××之前要做的××件事”,作者身份却搞不清楚的书,还有连“幽默”这种主题也有作者因抄袭别人作品而道歉的书,都是这种例子。
第二种,很多作者很勤快,善于抄录道听途说的东西,书里主要引用大量他人(尤其是当代的他人)的故事。
蒙田很久以前曾说:“他们在城市的十字路口听来的流言飞语,用几句漂亮的话就可以串联成一篇美文。”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英国学者约翰·罗斯金说:“严格地说它们根本不能算是书,而只是一些印刷精美的书信或新闻而已。”指的也是这种情况。
所以,下次如果看到:一、一些书名有意思但是作者来路不明的书;二、同一个作者在一个看来能教你很多东西的书名底下源源不断地创作出的姊妺作;三、某一个热门主题一下子涌现出的很多书名类似的书——要提醒自己注意,这些准备用一些轻松有趣的内容来博取你欢心、占用你时间的书,又来了。
第三种,经常出现在美食阅读里。一如鱼货会被涂上荧光剂来以次充好,大闸蟹会有喂食避孕药成长的,历史、哲学、文化这一类的主题中,也有很多自己的学问都做不通却假装高深之人的著作。
另外,要注意这一类阅读中的翻译著作。有很多外文原著是经典,但是翻译过来的中文译本却惨不忍睹。
有人认为,这种书不是打着学术的招牌就是打着经典的招牌,判别的难度要比第一种高很多,但是其实不然。第一种书因为很大众,你以为自己就可以判别,所以很容易上钩。但是这一种反而容易让人警觉,只要你保持清醒,在看不懂的时候不要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可以去探询一下其他人的意见。以今天网络这么发达的现实条件来说,这不是一件难事。
第四种,经常出现在字典上的问题,值得特别拿出来一谈。个别字典中,许多词条的解释一看就知道有问题。最有名的例子是,把“不破不立”解释成“公安机关受理的刑事案件,能侦破的,就立案,不能侦破的,就不立案”。
还有一种面目模糊的字典也要注意。看起来四平八稳的——词语、解释、例句无一不全,和别的字典对照起来,也没有什么差别,但问题也就在这里。和别的字典没什么差别的解释及例句,本身就没有特色,甚至可能显示其来源根本就有问题。
所以,对付这一类问题,你一定要有一些checkpoint——当“查哨”用的字。这样的话,打开一本字典,看看这些条目底下的解释与例句你满不满意,有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通过比较可以判断。
字典的阅读我归为蔬果阅读,由于是解释字词在不同时间里的意义与使用方法的,因此不断更新是极为重要的。很久没有修订的字典,不会是好字典。同理,你买了再好的字典,却多年只用那一本,这也就成了要小心的书。
至于甜食阅读,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它是否让你转换了心情。所以,也非常好检查:只要随意翻翻,感觉一下这本书是否和你来电,也就够了。来电,就值得花时间读下去;不来电,别人怎么推荐也不必去理它。
(蔚 红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越读者》一书,刘 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