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美妮 夏群友
摘要:通过逻辑比较法和文本分析法,阐述超文本理念与后现代主义之间的密切关系:《为芬尼根守灵》的构思、克里丝蒂娃和罗兰·巴特从建构和解构两个不同角度阐述的“文本间性”理论、德里达的“延异”说以及福柯关于“话语理论”的观点都和超文本理论息息相通。研究后现代主义和超文本理念的关系,可以促进社会文化思潮和信息科技的互动,有助于实现网络人文价值和工具理性的统一。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超文本理念;文本间性;“延异”说;话语理论
中图分类号:B08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2731(2009)03-0164-04
后现代主义并非一个统一的哲学流派,而是具有不同哲学倾向的学者,因在不同意义上将原来主要是在语言学中应用的结构主义方法推广用于从事其他研究而形成的一种庞杂的思潮,由于他们不仅要求超越存在主义和结构主义,也要求超越传统形而上学特别是近现代形而上学和主体性哲学,故命名为后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要求消解元话语和同一性,主张文本间性、差异性和不确定性。主要代表人物有法国的德里达(Derrida)、罗兰·巴特(Rol-landBarthes)、利奥塔(JCan—Francois Lyotard)、福柯(Foucault)等。他们认为:一切知识都是在话语中而被领悟的,结构不存在终极意义,“解释”就象是剥洋葱,没有内核、没有心、没有隐秘、没有不能再简约的本原,解释在一层又一层地不断展开,而每一层又转化成为一个新的表意系统,解释的任务不是去寻找意义,而在于事物的本身和阐读过程……。共时态、符号化、移植、多元性、散漫、消解、断裂是他们常用的术语。而超文本指的是一种全局性的信息结构和文本模式,是将不同的文本通过关键词建立链接的动态的参照系统。在这个动态的参照系统里面,交互式搜索节点和链接的存在将更多的资源连接起来,使得所有文本都相互关联,浏览就意味着访问所有文本中的某一文本。随着网络的普及,超文本应用正在影响着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超文本既是一种新技术,又代表了一种新理念,这种理念与后现代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诚如美国著名学者马克·波斯特(MarkPoster)所言:“后结构主义的理论价值在于,它非常适合于分析被电子媒介的独特语言特质所浸透的文化。”超文本电子链接不仅将朱丽亚·克里丝蒂娃(Julia KrJsteva)从建构角度提出的文本间性观念具体化了;也佐证了罗兰·巴特和德里达从解构角度提出的关于作者、读者及他们所阅读的文本早已有之的“本文”、“延异”观;同时,福柯“话语理论”对作者和主体的消解也使他被许多超文本理论家引以为同侪。
一、《为芬尼根守灵》——超文本构思的成功尝试
虽然后现代主义作为一股思潮学派形成于上一世纪60年代,但从作品的特点和风格而言,特别是在后现代主义“结构超越时间”这一理念的指导下,爱尔兰小说家乔伊斯(James Joyce)1939年出版的《为芬尼根守灵》应属后现代主义之作,它也是超文本构思的成功尝试。《为芬尼根守灵》描写一个普通的爱尔兰家庭,内容涉及所有人的梦幻,梦中情节具有复杂变化的象征意义,它采用多种语言风格和多层次的结构写成,用一种循环结构来象征历史的循环往复。书中的一切都像编织图案那样切合完美,就像分型结构的波浪一样在语言学上返回自身。这部耗时作者17年心血的著作没有开头、没有中间、也没有结尾,作品问世后,评论家多有诠释、评论,但终难明白其真谛,而恰恰是该书却具体地孕育了超文本的结构性状。1987年当美国施罗德(Get-rit Schroeder)和墨菲(Tim Murphy)在加利福尼亚把乔伊斯这部宏伟的语言学之梦搬上计算机时,他们意识到这部小说的解释学结构和超文本相吻合,这部20世纪的奇书似乎更冲破它书的形式,在计算机上找回它的二次生命,从而开创了后现代主义与超文本之思契合的先河。
二、“文本间性”观念与超文本网络
后现代主义的“文本间性”(Intertextuality)观强调能指与所指彼此之间的分裂,能指与所指相分裂发生了自由的、无目的的意指,由此产生的任何意义都是随时生灭的,没有中心、没有连贯。“文本间性”概念由法国符号学家、语言学教授克里丝蒂娃从建构的角度首度提出,她认为:一切能指系统都是由它们对先前能指系统的变形方式所界定的,文本并不单纯是某一作者的产品,任何文本都受读者已经阅读的其他文本及读者自身的文化背景影响,既有的文本为其他文本的创造与阐释提供上下文,“任何文本都是作为引文的马赛克被建构的,任何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熔铸与变形”,每一个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镜子、是其他文本的吸收与转化。文本之间相互参照,彼此牵连,形成一个潜力无限的开放网络。“文本间性”视野下的文本不再是一个个独立的、毋须其他的自我了,它们的生命力更在于它们是在一个文本之网中确定自我的,这样就必须要在文本和文本间的关系中寻找可追寻的踪迹,从而获得对整个文本群的整体认识。同理,主体的创作活动更无法逃离文本的网络,文本之间的互射关系和对话,就是深层次的主体的对话,互为主体的双方是一种共同参与、分有、共享、相互溶浸的关系,并在此基础上不断达成主体间的意义生成。“文本间性”观念下的文本和主体特性后来在电子超文本网络中得以彻底实现,超文本是“文本间性”观念在网络实践中的运用。
“文本间性”这一范畴也获得了其他后现代主义者的首肯。罗兰·巴特认为“文本间性”是相当宽泛的,不只适用于文本之间、书本与作者之间的关系,而且适用于文本与前在的能指系统的关系。在此基础上,罗兰·巴特从解构的角度提出了一种取消结构及其意义并与传统“作品”有别的分析批判理论——“本文”理论。他主张本文是能指的天地,并将自足的、密封的、置前景的能指系统转换成为有所待的、开放的、置后景的能指系统。巴特认为“作品”仅仅是“可读性的”、“能引人阅读之文”,这与不仅仅是“可读性的”更主要的是“能引人写作之文”的“本文”有很大的差异,对“本文”的阅读是一种创造,这种创造实际上是一种游戏,阅读的意义就在于探寻存在作为最终探索目标的所指或意义的结构,即“把每篇文都放回到运作过程中”,看它如何无休止地“穿行于无穷无尽的群体语言(langua-ges)及系统中去得以解释。”巴特的《S/Z》一书,将巴尔扎克的短篇小说《萨拉辛》切成561个阅读单元,逐一进行讨论,然后以令人惊讶的错综复杂的方式将这些讨论组织成交叉参考,生产出篇幅远过于原作的文本来。《S/Z》既为后结构主义树立了阅读范例,又为超文本阅读开创了先河。从以上可见:一方面,克里丝蒂娃和巴特的“文本间性”观包含了网络超文本的理念:首先,某个语词之存在,都以其他语词的存在为条件,语词的意义是由其他语
词所组成的无形词典所规定的;其次,文本之所以成为文本,是以其他文本的存在为条件,文本的意义同样是由其他文本所组成的无形网络所规定的;再次,他们主张的理想之文是一种链接众多、彼此交互的网络,是一个能指的星系,没有所指的结构,无开头,无结尾,可以颠倒,读者可从不同入口访问它,没有一个入口可以由作者宣布为主要的,这恰是超文本之思最大的特性。另一方面,巴特的“本文”观也已经接触到了超文本在交互参照方面的重要特征:其一,超文本自身是网络,同时又和其他超文本相互联系,既无中心,又无边缘,更无所谓等级,无所谓“始”,也无所谓“终”,运作还是可逆的;其二,电子超文本自身形成了“能指的银河系”,即我们网络超文本所说的“文本宇宙”;其三,电子超文本网络的信息资源呈分布式存在,任何一个作者都可以将自己所写的超文本文件链接于其他任何文件,从而产生无穷无尽的可能的超文本网;最后,电子超文本也就是这种“能引人写作之文”,“它将作者和读者变成了‘合一作者(co—writer),彻底消解了读者与作者的界限。”能引人写作之文体现了超文本的交互性和动态性,使后现代主义“文本间性”理念在网络超链接中得以淋漓尽致的体现。
三、德里达的“延异”说和超文本间隔
德里达是当代法国解构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延异”说也使其成为超文本理念的先驱之一。“延异”(difference)是德里达自撰的一个词,用来概括文字以在场和不在场这一对立统一为基础的游戏运动,德里达认为它是一个无法定义的策略性名称,可以由“游戏、替补、撒播、差异”等名称来代替,但它至少有两种不同而相关的意义:首先,它包含着在场与非在之间的非同一性或差异。其次,在场既于非在相异,又延搁到非在,同时非在又廷滞在场,在场不断地遭到否定,中心亦不复存在,它的空缺需要非在的共存来填补,在场与非在是互相暗示、激发,相互延异、相互替补互为踪迹。“延异”说将赋意过程看成一种差异、差异之踪迹的系统游戏,意义就像播种时四处分撒的种子一样,没有任何中心,而且不断变化,文本不再是自我完足的结构,而是曲径通幽的解构世界,表意活动的游戏拥有了无限的境地,不存在所谓终极意义,“差异游戏必须先假定综合和参照,它们在任何时刻或任何意义上,都禁止这样一种单一的要素(自身在场并且仅仅指涉自身)。无论在口头话语还是在文字话语的体系中,每个要素作为符号起作用,就必须具备指涉另一个自身并非简单在场的要素。这一交织的结果就导致了每一个‘要素(语音素或文字素),都建立在符号链上或系统的其他要素的踪迹上。这一交织和织品仅仅是在另一个文本的变化中产生出来的‘文本。在要素之中或系统中,不存在任何简单在场或不在场的东西。只有差异和踪迹、踪迹之踪迹遍布四处。”需要强调的是德里达在这里作为前提加以肯定的综合和参照,并非发生于文本内部,而是发生于文本之间,因为作为阅读对象的特定文本是在场的,但它的意义不能由自身地指涉获得,而只能在与不在场的其他要素的联系中赋予,“如果不是着眼于单一的文本,而是瞩目于多个作为要素的文本或者由这些要素组成的系统,那么,在场与不在场的划分便失去了严格的界限。”总之,首先,“延异”说揭示了写作与阅读超文本时意义的可变性、差异性。如果说线性文本强调文本的内部关系,因而强调意义的会聚性的话,那么,超文本则更为重视文本的外部关系,因而使意义的发散性显得相当重要。漫游于电子超文本网络之中,我们从一个页面进入另一个页面,也就是从一个语境进入另一个语境,这种运动是随着我们的兴趣而延续的,通过阅读所把握的意义随着上述运动而“播撒”,无所谓中心,也无所谓终极。其次,“延异”说昭示延异不仅是差异的系统游戏,还是“间隔”的系统游戏。正是通过“间隔”,要素之间才相互联系起来,因为有间隔,链接才成为必要,这又可以显示电子超文本的特性。电子超文本的基本要素是一个个的文本单位,这些文本单位因为彼此之间存在间隔(不构成连续文本),才得以组成超文本,间隔使得这些文本单位彼此之间存在差异,构成文本单位之联系的链接因为这些单位之间的差异而得以延续;反过来,链接本身又因为上述延续而产生变异,这种因异而延、因延而异的运动正是电子超文本所固有的。“延异”之延,是时间性的,“延异”之异,是空间性的,“延异”恰好是时空的统一。理解“延异”这一概念对把握超文本的特陛大有裨益:超文本的多种路径可以通过地图等形式在空间中展示出来,但是,对于这些路径却不能同时加以探寻,超文本的结构本身就包含了时间与空间的矛盾。当用户选中某一种路径时,其他路径在空间上便由在场转化为不在场,对它们的探寻相应也就被延缓下来。“这种延缓并不是结构的破坏,而是超文本的结构魅力之所在——在每次探寻之外总是存在新的探寻的可能性,‘延异实际上是将结构理解成为无限开放的‘意指链(AChain 0f Signification)。”而超文本则使这种意指链从观念转为现实,使得德里达的“延异”说在网络创造的新文本空间不断延异着。
四、福柯的“话语理论”与超文本理路
法国学者福柯虽以哲学家、社会历史学家、思想史学家著称于世,但他之所以被超文本理论家引为同行,是因为他的“话语理论”从两方面昭显了超文本的理路:首先,“话语理论”主张消解整体历史优先权。它反对启蒙以来现代性通过理陛整合一切话语而压制多元性、差异性的总体性宏大话语霸权,要求恢复话语的多元性、差异性和增殖性,认为应把历史看成是话语的构造,把单数、大写的宏观话语His-tory拆散成众多的、复数的、小写的微观话语histo-ties,应以“总体历史”来代替“整体历史”,因为二者区别在于“整体历史——个全面的描述围绕着一个中心把所有的现象集中起来——原则、意义、精神、世界观、整体形式;相反地,总体历史展开的却是某一扩散的空间”,主张把现代思想史从对令人憎恨的、线性连续性的超验的屈从中解放出来,在不断变化的间断性中去分析历史,更多地谈论断裂、缺陷、缺口。如果说线性文本所需要的是与整体历史相似的辐辏思维的话,超文本所需要的则是与总体历史话语理论相似的发散思维。线性文本力求建构某种集约的空间,围绕某一主题加以组织,而超文本则力求展开为“扩散的空间”,将不连续性作为自己的标志,主张化整为零、歧义并见、随机跳跃等等。其次,“话语理论”要求消解主体和作者,要求把历史主体看作是一个变项,可以缺席、隐藏、自我委派或者自我分割。主张在考察各个时代断层“碎片”的话语时,不应埋头寻找其作者,而应致力于研究话语与人的其他实践产品的关系。认为作者是话语的功能而非话语的主体,作者的作用是表示一个社会中某些话语的存在、传播和运作的特征,作者的功能在整个话语中并不具有普遍、永恒的意义,“陈述主体和作者可归为一个确定的和空白的位置,它实际上可以由不同的个体填充。”也就是说,主体只是话语的功能或建构材料以及可能位置的游戏而已,电子超文本的发展确证了这一点。如果将某一文本置于网络超链接上,而且标示出该文本的每一观点、每一用语的来源,那么,表面上这一文本获得了高度重视,实际上却是被消解了,因为它在人们的心头唤起的是“不过如此”的感觉,当这个文本彻底消融在网络时,即使它在传统意义上是大师的作品,也丧失了原有的灵光。事实上,目前网络的应用更多的强调文本本身的话语而非作者,已经显示出了淡化文本作者的倾向。福柯的“话语理论”凸现了超文本淡化主体、消隐作者、非线性、碎片化、重差异的特征,为后来许多超文本理论家所服赝。
西方关于后现代主义争论的第一次高峰是在上世纪60—70年代,而网络技术的产生,也正在这一时期,因而网络是伴随着西方社会、文化、技术的“后现代化”而萌芽、成长和壮大起来的,网络自身就打着后现代的深深的烙印,有着后现代的一些鲜明特征。德里达、巴特、福柯等思想家虽已逝世,电子超文本却正凭借网络发挥着越来越大的影响,它不断深化着人们对后现代主义理念与超文本技术相互关系的认识,有力地促进了社会文化思潮和信息科技之间的互动。我们惟一所希望的就是计算机超文本链接所带来的信息洪水不至于浸没后现代主义符号背后经验的那份庄严。
责任编辑陈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