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额贷款公司路在何方

赵 菲

小额贷款公司只是一个过渡的办法，就是在我们没有找到能够解决农村中小企业融资问题的时候推出的一种实验。由于制度设计上的局限性，其生命力脆弱。

“钱!钱!钱!”这是记者走访温州企业家时听到最多的字眼。2008年，随着国际、国内金融环境的恶化，温州市中小企业纷纷闹起了钱荒。

2008年5月，针对中小企业融资，中国人民银行和银监会联合发布《关于小额贷款公司试点的指导意见》，开启了小额贷款公司的闸门。7月份，浙江省作为国内第一个省份响应，在所有试点的城市中，最引人关注的便是温州。

温州企业、尤其中小企业开始时对小额贷款公司试点寄予很高的厚望，但当温州小额贷款公司逐渐浮出水面时，人们发现和之前期待的目标相差甚远。目前，温州市8家小额贷款公司已经营业半年有余，事实证明，它在—定程度上产生了积极的意义，但还远没有达到收编“地下钱庄”的效果，对中小企业的资金支持，也只是杯水车薪，最重要的是其自身的盈利状况堪忧。

小企业的“救生圈”

“幸亏有这50万元贷款，要不我们厂就要倒闭了口”刚从温州市永嘉县瑞丰小额贷款公司获得了50万元贷款的郑经理非常欣慰。

郑经理在温州经营一家小型印刷厂，生意一直不错，但是由于当前经济形势不景气，厂子的资金链显得非常紧张。尤其是年底时企业等待资金回笼，银行的贷款需要还上，可是新的贷款还没有批下来。而小额贷款公司正好能够起到这个承上启下的周转资金作用。

温州市民营经济相对发达，中小企业多，民间资本强大，有小额贷款公司发展的土壤。而另—方面来讲，小额贷款公司的资金运作方式是真正符合小企业资金需求的。

“小额贷款公司主要服务于微小企业和‘三农企业。贷款期限一般在半年以下，并且也不一定要担保。”瑞丰小额贷款公司总经理潘献勇对本刊记者介绍。

在瑞丰小额贷款公司里，“好借好还。当天办完”的标语到处都能看到。潘献勇表示，与商业银行相比，小额贷款公司有一套特殊的工作机制，几乎完全依靠与借贷人直接的熟悉与信任来降低监督成本。“我们从来不看客户的财务报表。这里大多数是微小企业，经常丈夫是法人代表，妻子就是财务会计，报表的随意性很大，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不过，客户经理去调查时，第一个要让对方出具的，就是电费清单。”在潘献勇看来，一个企业、尤其是生产型企业，用电量最能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这个企业生产忙不忙。从开始调查到款项打到对方的账户，通常3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完成。

温州市政府金融办金融工作处负责人余谦在采访中表示，小额贷款公司贷款投向非常明显，80％投向小企业，10％投向纯农业，10％投向其他，贷款流程效率非常高，快的3个小时，慢的3天。担保方式主要以信用为主，其中非抵押担保在85％以上，有抵押的担保在10％左右。有两家小额贷款公司的非抵押担保为100％。并且在贷款方式上灵活创新，银行认为风险大的上下游产业链的应收账款等项目小额贷款公司可以做，例如乐清的正泰公司，它的养猪大户向它供应猪肉，一般3个月结算一次，以30万元为例，只要正泰确认这30万元欠款到期可以兑现，它就给养猪户贷款。正泰这块贷款开业初期就达到了将近9000万元。

温州市政府金融办的数据显示，截至今年3月底，温州8家小额贷款公司，贷款余额达到14亿多元，对小企业和“三农”企业累计放款20.5亿元，满足了3000多家小企业的需求。并且其贷款逾期贷款率为0。

“小额贷款公司一般都服务于当地村镇，大家从小一起长大，因此，相互之间知根知底，稍微打听一下，对方的‘底细基本上就一清二楚了。借贷靠信誉，大大降低了监督成本，效率非常高。”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中心副秘书长张军研究员对本刊记者表示，商业银行的贷款期限一般是半年或一年，但是小额贷款公司可以贷10天、20天，甚至还有5天的贷款。比如说，如果小企业向银行贷款，可能需要办理担保等手续1个月也不—定能批下来。但是很多中小企业经常会有3天、7天的订单，第三天就要交货。第二天钱还没有，这肯定是不行的。虽然小额贷款公司的贷款利率高于银行利率，但是企业只要有订单，经过核算，生产产品所得的利润减去借贷的本息后，还有可赚的话，企业就可以到小额贷款公司进行借贷。

温州市政府金融工作办公室主任张震宇表示，从全国层面来讲，正规金融和民间借贷中间存在断层，缺的就是为小企业和社区服务的机构。而小额贷款公司借款方便，形式灵活，可以成为现有正规金融与民间金融之间的有益补充。

狭窄的生存空间

虽然小额贷款公司从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中小企业的融资问题，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但是其自身却处于尴尬的生存境地。

温州市苍南联信小额贷款股份有限公司是在温州成立的第一家小额贷款公司，其采用现代化的企业管理机制，资金周转率达到18％以上，是目前小额贷款公司中资金效率最高的。然而，在记者问及公司盈利状况如何时，董事长陈开云表示，与其他小额贷款公司一样，公司最终效益虽然还算可以，但是这个“可以”是建立在没有财务成本的前提下的效益可以。“按照企业投资的观点，我们的效益是不行的，远远低于把资金投资到其他行业上。”陈开云说。

中国银监会2008年5月下发的《关于小额贷款公司试点的指导意见》规定：小额贷款公司的贷款利率不得超过司法部门规定的上限，下限为人民银行公布的贷款基准利率的0.9倍，具体浮动幅度按照市场原则自主确定。在此条规定下。联信公司根据申请贷款的额度和期限长短，制定出最低12‰，最高不超过2.04％的七个放贷利率梯度。由于政策限制，金融机构的很多常规业务，比如票据贴现等都没有开展，因此，贷款利息收入是小额贷款公司唯一的盈利来源。其利率一般在10％～20％之间，虽然稍高于银行基准利率，但是由于小额贷款公司按照普通公司缴税，享受不了国家对金融机构的税收优惠政策，因此除去税金后，小额贷款公司的收益堪忧。

温州市中小企业协会会长周德文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比如小额贷款公司放贷1亿元，利率为16％，利息就是1600万元，但是这1600万元需按照25％的普通公司标准税率征企业所得税，再征收5.56％的营业税。而银行是按照存贷款差缴税，同时农村信用社有优惠政策，所得税减半，即12.5％，营业税优惠到3％。这些税率对于仅靠贷款利息收入维持的小额贷款公司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更为严峻的是，由于小额贷款公司只贷不存、不能拆借、不能委托，完全依靠自有资金运作，使小额贷款公司的资金来源成为最大的难题。

苍南联信小额贷款公司注册资本是1亿元，一天就放贷4250万元，在刚开业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把注册的1亿元全部放贷出去了。

“去年年底到我们公司排队贷款的企业有200多家，都是小企业和三农企业。不过由于我们自有资金非常有限，有100多家企业都没能贷到款。”陈开云对本刊记者无奈地说。

瑞丰小额贷款公司由温州奥康集团主发起，联合其他9家民营企业共同出资组建，注册资金1亿元全部来自各企业的自有资金。此外，农行作为瑞丰的合作银行在2009年1月融资5000万元，实际上公司可用资金只有1.5亿元。瑞丰小额贷款公司在开业的首日就放贷了2900万元。潘献勇开玩笑说，公司资金不多，把钱贷出去后就相当歇业差不了。

“这种贷款公司最主要的发展瓶颈就是资金的问题。如果不能解决资金问题，担保公司就很有可能会触到红线。”张军对记者强调，所谓红线就是人民银行和银监会的限制性条款，一条是资金来源为自有资金，另一条是严禁吸收公众存款和非法集资。这两条规定—方面控制了风险，但同时也限制了它的自由度，在长期内，小额贷款公司只能在民间放贷和金融机构之间尴尬生存，一开始就“先天不足”。这种情况下小额贷款公司为了长期生存下去，在钱全都贷出去后，就很有可能找一些变通的方法碰到红线，也就是冒着违规的风险进行操作。碰红线无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违反法规得到处理，另一种是违规得到默认，但一旦这样就会走到农村合作基金会的老路上。

余谦表示，归根究底，定位不清晰影响了小额贷款公司的可持续发展。因为它不是金融机构，所以银行不能通过同业拆借给予融资，融资成本偏高。另外，业务范围也非常狭窄，代理、委托等能作为赢利点的业务都不能做，造成“无米下锅”的尴尬境地，同时，无法享受金融机构的优惠征税政策，高额的税赋，使小额贷款公司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村镇银行外的两条路

“很多人都看到了小额贷款公司存在的问题，但是还是有很多企业愿意参与，主要的原因就是看中了小额贷款公司的未来。”温州市中小企业协会会长周德文对记者说，小额贷款公司的最大卖点还是村镇银行的预期。在中国，金融业是垄断行业，但是进入的门槛很高，小额贷款的试点无疑是进入金融服务业的最佳跳板。浙江省出台的《关于开展小额贷款公司试点工作的实施意见》中也明确指出，对于运作良好、信誉佳的小额贷款公司，通过申请审批可以转为村镇银行。

张军提出，目前的小额贷款公司只是一个过渡的办法，就是在我们没有找到能够解决农村中小企业融资问题的时候推出的一个办法，还是一种实验。但是他认为按照现行规定，改制为村镇银行并不可取。一旦转为村镇银行，国有大银行等正规金融机构则成为最大的股东占主导地位，又回到农村信用社的模式，民营的话语权难以保留。例如苍南县的一家村镇银行，发起人是建设银行，建行将把其全部的理念灌输到村镇银行中，实际上村镇银行就和大银行的操作方式没有什么区别了。

据了解，浙江省政府即将出台一个扶持政策，首先将小额贷款公司定位为新型农村金融组织，“这个定位我认为是很科学的。我们希望小额贷款公司能再往前走一步，但是走到哪儿，走多远，还得看省政府的支持力度。”张震宇这样认为。

张震宇提出了“组合贷款”的解决和发展思路。他说，“现在的小额贷款公司只能和两家银行合作，并且融资不能超过本金的50％，即2亿融1亿，1亿融5000万，加起来最多也就是两三亿元资金的规模，一放贷就没有了。如果我们扩大与银行合作可能就可以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所谓“组合贷款”，就是小额贷款公司与商业银行合作，比如银行给小额贷款公司5000万元的额度，让小额贷款公司替银行包贷包收。目前，小额贷款公司每笔贷款不能超过50万元，但是对温州这个地方来说，每笔最高200万元是比较合适的。如果一个服装企业要借200万元的贷款，小额贷款公司可以出50万元，这部分钱按照小额贷款公司的利率收利息，而剩下的150万元从银行的5000万元额度里出，银行按照基准利率收取利息。交易中，银行给小额贷款公司一定手续费。贷款风险则完全由小额贷款公司承担。这就解决了小额贷款公司融资难的最关键问题，大大拓展了小额贷款公司的业务。

“股份制银行，有放贷的意愿，但是手伸不长。比如深发行现在有部分支持小企业的贷款发不出去，所以希望与小额贷款公司合作。而组合贷款的方式则降低了商业银行的监督成本，对中小企业贷款有的放矢。”张震宇解释道，小额贷款公司的贷款链条是银行达不到的，一般都放贷给股东的产业链企业，即使企业不在链条上也是知根知底的好朋友，所以信任度高。同时，小额贷款公司的股东都是优质企业，银行很愿意给这些企业放贷。“如果小额贷款公司的规模进一步扩大从2个亿为4个亿，银行再融资两三个亿的话，以六七亿的资金规模已经基本上达到大商业银行县级支行的规模。转三转就是几十个亿的放贷规模。如果再能做贴现、资产转让、委托贷款等业务的话，小额贷款公司的发展将会非常好。”张震宇对小额贷款公司的前景表示乐观。

中国社科院农村金融专家张军表示，这个思路中，小额贷款公司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大的客户。银行无法直接面对无数个中小企业，通过小额贷款公司放贷的确可以解决风险和运营成本的问题，所以银行愿意这么做。

在张军看来，除了这种“组合贷款”的方法“改造”小额贷款公司外，小额贷款公司的另一条出路还是向超小型社区商业银行的方向发展。

从全国层面来讲，正规金融和民间借贷中间存在断层，缺的就是为小企业和社区服务的机构。改革开放30年中，金融改革也进行了各种尝试，开办了城市信用社、农村金融服务社、基金会，后来都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办下去。只有台州市的民泰和泰隆商业银行保留了下来。

以民泰银行为例，原来只是一家仅有15万元资产的县级信用社，经过20年发展，截至2007年末，该行存款余额达79.94亿元、贷款余额39.52亿元、年盈利1.257亿元。台州市银监局的数据显示，由于风险防控措施到位，目前这家银行的不良贷款率控制在1％以下。

台州市银监局局长林奇对本刊记者介绍，目前台州市有三家像这样定位于专门服务中小企业的地方性金融机构——台州市商业银行、浙江泰隆商业银行和浙江民泰商业银行，每年能够基本解决6万多家小企业的资金问题。台州市经贸局提供的数据显示，台州市工业小企业数量在10万家上下，也就是说这三家小银行解决了台州60％小企业的融资问题。

由于存在信息不对称等问题，小企业融资难曾经是一个公认的世界性难题。一些正规金融体系的金融机构和众多中小银行在对中小企业放款时，眼睛往往只盯着几个风险管理指标，只盯着担保和抵押品，而不愿眼睛向下、迈开双脚深入到中小企业去了解信息，掌握与贷款相关的有关企业成长性和发展动向的第一手资料。于是，一些中小企业的贷款申请轻而易举就被否决。

“但是像台州市这种小银行的定位就非常准确，充分利用地缘、亲缘和人缘优势。每家银行拥有六七百人的客户经理队伍对客户进行一对一的调查。客户经理多是土生土长，再加上‘脚勤，即乐于提供延伸服务、勤于保持日常联系、善于当好客户顾问。对一般老客户申请贷款在10分钟内给予明确答复，新客户一般在2个工作日内予以明确回复。”张军认为，在沿海中小企业尤其是民营经济发达地区，把小额贷款公司发展定位在小企业的超小型银行将是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的重要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