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翔
[内容摘要] 针对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物质和技术的进步以及世界战争带来的巨大影响,史怀泽基于基督教信仰开始探寻伦理文化软弱无力的原因,从而推动建立一种持续的、深刻的、有活力的伦理文化,即敬畏生命伦理理论。不仅扩展了伦理学的范围,而且更新了伦理学的观念,提出了一条试图解决人生与世界问题的道路。
[关 键 词] 史怀泽;敬畏生命;基督教。
[作者简介] 王 翔,南京大学中华民国史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国政治史、社会史。
一
Albert Schweitzer 在中文里有两种翻译,一种是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编译的《敬畏生命》中所译阿尔贝特·施韦泽,一种是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所版《史怀泽传》,沿用台湾的译名阿尔伯特·史怀泽。从Albert Schweitzer所秉承的理念与实践来看,或许史怀泽的名字更为贴近中国人的情怀。本文采用这一译名,方便之外也是一种纪念与怀想。
史怀泽(1875—1965)于1875年元月14日出生在德属阿尔萨斯的一个小镇凯撒堡,因其在根斯巴赫长大,故以根斯巴赫为故乡。虽然阿尔萨斯在德法的归属上有变化,但是这并不影响史怀泽接受德法双方的优秀文化,成长为一个有良知的欧洲人,并进而成为一个为世界和人类奉献一生的人。
因为家庭条件的限制,史怀泽小学毕业后最初进入职业中学就读,一年后得叔公的帮助才转入普通中学。1893年秋天进入欧洲著名的史特拉斯堡大学,攻读神学、哲学与音乐。五年后他拿到了哲学和神学学位,与此同时他在钢琴与管风琴演奏方面也达到了一流的水平。几年以后,他就成为知名的年轻学者与音乐家了。而三十岁后又立志攻读医学博士,这样的丰富学识与坚强意志为其以后提出并实践敬畏生命伦理理论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大学毕业以后,史怀泽放弃在大学任教哲学的机会,选择成为传扬基督的牧师。这和他从小所受的教育与熏陶关系密切。史怀泽的父亲是当地的牧师,母亲也是牧师的女儿,整个家庭充满了虔诚的信仰氛围。九岁之时他就成为教堂的代理司琴了。经历了坚信礼之后,他也变得日益成熟理性,信仰弥坚。大学期间所接受的神学研究的训练和思考,不仅丰富并建立了史怀泽独特的《圣经》研究,而且磨砺了他的信仰和性情,这些都直接影响了他在21岁所做出的一个影响他一生的决定:30岁之前为学问和艺术而活,其后奉献自己给有需要的人群。1904年秋,史怀泽30岁的时候,他看到刚果地方传教士的需要呼求,决定以医生的身份到非洲去。从1913年3月奔赴非洲,到1965年9月在兰巴伦去世,他为那里的人民服务了52年。
二
史怀泽所出生的时代,正是西方迅速发展的阶段。欧洲工业革命基本完成,技术的巨大进步与物质生产的丰富带来了普遍的繁荣,也大大刺激了帝国主义与殖民主义的涌现,物资、市场与武力混乱地交织在一起,乐观主义充斥着整个欧洲。而尼采所强调的“强力意志”的主人道德对当时的人们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尼采认为希腊哲学和基督教传统的欧洲文化传统制造的是软弱和畏缩的精神,而真正文化的伦理应该是对生活的自豪和勇敢的肯定,不应受爱的“奴隶道德”的约束。史怀泽对此忧心忡忡,期待宗教和哲学能够有力的反对并驳斥尼采,但是时代并没有在物质进步的同时产生与之相应的文化与伦理。史怀泽对于人们在回顾19世纪时所持有的乐观主义深为担忧,他认为精神和伦理并未随着科技、物质的进步而进步,甚至是落后、麻木、被利用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更使他相信这是文化衰落的现象,仅仅是批判与模仿已经不足应对,时代需要进行建设性的工作。因此,史怀泽开始探寻伦理文化软弱无力的原因,从而推动建立一种持续的、深刻的、有活力的伦理文化。
1915年9月,史怀泽在前往恩戈莫传教站途中,顿悟而成“敬畏生命”伦理学,即只涉及人对人关系的伦理学是不完整的,也不可能具有充分的伦理功能。敬畏生命伦理区别于以往伦理学的基点就在于其对象不仅仅限于个人、家庭与社会,而是扩展至生物、自然与宇宙。虽然人依然是行为关系中的主体,但其外延与内涵都得到扩张,形成了一种敬畏前提下的生命共生依存关系。是对先前伦理学的超越与提升,也可以说是一次极大的反动。但是史怀泽坚信自己的思考方向,并不断的完善,最终形成了敬畏生命伦理理论。1919年2月,史怀泽在斯特拉斯堡圣尼古拉教堂布道时,第一次公开阐述敬畏生命的观念。1920年在乌帕撒拉,受瑞典大主教、乌帕撒拉大学校长那怛·瑟德勃洛姆之邀,史怀泽将敬畏生命思想作为系列讲演公开阐释,之后又在牛津、剑桥、哥本哈根和布拉格大学举行多次讲演,得到了听众的肯定。1923年,《文化与伦理》一书出版。之后,史怀泽通过文章与讲演,不断扩大这一思想的影响。1948年8月,他前往欧洲时感受到,由于战争以及战时骇人听闻的暴行,人们已经更容易接受敬畏生命的观念了。
首先,敬畏生命的伦理学表现为一种范围的扩展,将普通伦理学所限定的关系从人扩展至生物、世界与宇宙,是一种深邃与穿透的目光,具有了真正的深度与广度。它意味着“我们不仅与人,而且与一切存在于我们范围之内的生物发生了联系,关心它们的命运,在危难中救助它们”①。因之我们也与宇宙建立了一种精神关系。“由此而体验到的内心生活,给予我们创造一种精神的、伦理的、文化的意志和能力”②,从而人就成了另一种人。自然不懂得敬畏生命,其他生命也不存在所谓的伦理。只有人才能够认识到敬畏生命,能够认识到生命的休戚与共,摆脱生命之间本能无序所带来的相互斗争、无知与痛苦。
其次,敬畏生命伦理学表现为观念的更新。它在敬畏生命的主题下,重新阐释了生命、善恶、伦理、文化、和平与战争等与我们生存极为紧密的概念。于个人而言,敬畏生命就是生命的健康成长,拒绝消耗、虚掷生命;而且要求所有人将生命的一部分奉献出来,而不仅仅是献身于自己的职业和梦想。因为如果人们真正体验到“谁失去他的生命,谁就将得到它”这句话的真理,生存就获得了真正的价值。于敬畏生命的人而言,“善就是保存生命、促进生命,使可发展的生命实现其最高的价值。恶则是毁灭生命,伤害生命,压制生命的发展”③。史怀泽认为这是必然的、普遍的、绝对的伦理原理。进而解释伦理为敬畏自身和自身之外的生命意志,是比无私更高的,这样内心才能深刻地顺从命运、肯定人生。这种伦理观念坚守个人德性的要塞,认为只有保存和促进生命的最普遍与绝对的合目的性,才是伦理的,除此以外的其他任何必然性或合目的性都不是伦理的。伦理即敬畏生命,或奉献给生命。关于文化,史怀泽在一战后反思西方社会文化时,认为其本质“不是物质成就,而是个人思考人的完善的理想,民族和人类的社会和政治状况改善的理想,个人信念始终为这种有活力的理想所决定”④。强调了文化伦理的超越性。而文化又是乐观主义的伦理的世界观的结果,因为只有这种肯定世界和人生的世界观才能激励人从事以文化为目标的行动,并促使人把实现个人的精神和道德完善作为文化的根本目标。而文化不完整及其衰弱的原因也在于肯定世界和人生的世界观和伦理的缺失或是衰退。史怀泽特别表达了对于和平的关注。他认为战争是文化衰落的现象。而二战后联合国的设立并不能带来和平,因为这个世界缺乏和平的信念,只有伦理的精神才能创造这种信念,而个人和民族的信念决定和平的有无。战争使人类犯下非人道的罪过,只有从伦理根据出发来谴责战争,才能解决和平问题。
敬畏生命伦理学提出了一条解决人生与世界问题的道路,试图摆脱这样一种必然性的困境:为了保存我们的生命,必须以牺牲其他生命为代价,故此因伤害、毁灭生命而不断犯下罪过。因为人在其中的行为主体性而必须承担主要的责任,个人被要求充满对世界的关怀,包括对世界和人生的肯定与伦理,秉承积极的世界观与爱的观念,促进生命的生存。其目标是实现进步和创造有益于个人和人类的物质、精神、伦理的更高发展的各种价值。人们只有具有敬畏生命的信念,其思想才可以改变世界,营造和平的未来。但是这个理论也面临一个现实问题,即生命总是在不可避免地被破坏着。史怀泽用他青年时的经历来说明:必须祛除冷漠与漫不经心,常常保持敏感和同情,并持有这样的信念,即只有在不可避免的必然条件下,我们才可以给其他生命带来死亡和痛苦。
三
与动物的玩耍一直都是孩童记忆中难以忘记的事情。史怀泽的青少年时代也是如此。自小他就对动物充满了好感与同情,并且常常为之祈祷。但是他也有过虐待动物的经历,管教家里的黄狗、鞭打邻居家的老马、钓鱼等都使他从中得到震撼,思考不应杀害和折磨生命的命令,并逐渐形成一种信念:只有在不可避免的必然条件下,我们才被允许给其他生命带来死亡和痛苦。并且认为同情动物是真正人道的天然要素,人们需要保持敏感和同情,常常督促自己表达感恩的心情。
其一是各从其类的秩序观。上帝用了六天时间创造世界,最后一天用泥土造了人。然后上帝对人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⑤在六天的创造之工中,《圣经》中反复出现一个词:各从其类。这个词确切地表达了上帝创造的世界秩序,上帝以其为美好。上帝为人在这个世界中设立了一个位置,就是治理者或管理者的身份。这个身份意味着人和其他生物的差别只在于拥有神的形象,即理性、智慧与情感,在生命本质上没有根本的差别,因为都是出于上帝的创造。在马可福音中也记载了耶稣旷野四十天受撒但试探的时候,有野兽与他同在一处。有人认为这一细节性的描述也是为了突出人和万物的本真状态在于和谐相处。敬畏生命的伦理包含有两个层次的秩序观念。一是生命来源于上帝的创造,敬畏生命就是敬畏上帝的创造大工,并且成为智慧的开端。二是认识人类的自我位置,不因差别有序而以自己为世界的主宰。上帝所创造的世界是一体的,人类只是其中之一,是这个世界的参与者和管理者。人类在世要为上帝做那好的管家。
其二是作为耶稣基督精神生命的伦理。史怀泽认为基督教信仰不能失去与时代精神生活的联系,基督教也不应该仅仅是思想的基督教。如同保罗所阐述的,把对上帝的奉献理解为实现与耶稣基督本质的同一化。史怀泽认为,弥赛亚——末世论的世界观可以超越上帝爱的意志与上帝无限的、神秘的创造意志的对立,是爱之上帝的信仰的胜利,也因而获得生命的气息,是富有活力真理的宗教神秘主义的表达。耶稣基督永恒的救赎本质作为一种精神伦理现象存在于我们的世俗时间之中,从而使基督教的救赎在信仰者的生命中成为行动变为可能。已被救赎的人并非完全脱离世界,而是要投入世界,在其中为上帝作美好的见证,参与天国的劳作。史怀泽坚持认为,虽然保罗否认了这个自然世界发展成天国的可能性,但是存在这样一种指望,即获救者在世界上实现其心中的天国精神,尽其心中所有在尘世建立天国。史怀泽敬畏生命理论的实践与目标大约也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因此,史怀泽说:“敬畏生命的世界观是伦理神秘主义,通过伦理行为,它使与无限者合一得以实现。”⑥同时,敬畏生命的伦理也是无所不包的爱的伦理,是合乎思想必然性的耶稣伦理。史怀泽认为自己的思想深受圣弗兰西斯科·冯·阿西斯的影响,因为这个圣徒曾宣称,所有的创造物都是平等的,人类应与生物建立兄弟般的关系,敬畏他们并充满爱心,因为上帝创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并对一切受造物表现出父亲般的关怀。
注释:
①②③④⑥[法]阿尔贝特·史怀泽:《敬畏生命——五十年来的基本论述》第7-8、8、9、44、134-135页,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年版。
{5}创世纪1:28,《圣经》(和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