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巨红
摘要: 自黑格尔以来,艺术终结的论调始终不绝于耳。然而,舒斯特曼比较乐观地认为,如今“艺术的终结”的美学现状只不过显示了一种旧有的哲学框架的衰落,一种身体和精神两分、艺术和生活两分模式的崩溃和不合时宜。正像其著作《生活即审美》副题“艺术终结后的审美选择”所提示的那样,舒斯特曼认为,对于今天的审美选择来说,审美复兴最有前途的选择应该是发现并扩大艺术的领域,使得审美经验具有更大的普遍性,并最终朝向艺术和生活的整合。身体美学正是这样的一个领域。一方面,艺术、审美经验与身体的特殊关系需要得到正视,另一方面,日常生活审美化和当代文化中的身体转向也催生了这一美学理论。而正是在身体关切这一点上,舒斯特曼所提出的身体美学与中国古典美学对于身体的理解共生出许多相似之处,如对身体的整体式理解、对身体实践和情感的注重等。
关键词: 舒斯特曼身体审美经验身体美学《生活即审美——审美经验与生活艺术》
一、艺术、审美经验及身体
1.艺术与审美经验的复杂性。
舒斯特曼的《生活即审美——审美经验与生活艺术》“通过揭示审美经验的不同角色、方法和意义,尤其是在那些处于传统边缘而在今天的文化里似乎最充满活力的领域里,来倡导审美经验的价值”。[1]在开篇第一章《审美经验的终结》中,作者追溯了“审美经验”的用法,探讨了审美经验的不同概念,它与愉快和认识的关系,以及不断增长起来的对其存在及价值的威胁。通过总结审美经验的四个特征,[2]舒斯特曼认为,一个人的审美经验总是依赖于先前的建构,但“直接经验的观念仍保有一种意义——因为经验的感觉或价值是直接地(也许甚至是无语言地)把握的,而不是推论的或延迟的”。[3]在审美经验的意义层次上,论述审美经验概念的目的不是为了单纯地描述“审美经验是什么”,不是试图将艺术从生活中区分出来,而是努力创造和感受审美过程中生动活泼的情感和经验。正是这种现象学意义上的而非语义学意义上的审美经验才是人们审美的目的。由于对情感向度的看重,审美经验连同艺术的领域也就扩大了。
2.身体与审美经验。
西方美学传统一直是精神美学。在这个传统里,身体基本上只是作为审美客体来被看待的。然而,我们却不能否认,居于我们审美感受和愉快的核心的,恰是活生生的、敏感的身体和身体经验。正是这种被舒斯特曼称为“解释之下”的身体领会和体悟常常构成了审美经验的主体。在第六章《作为心灵、艺术和政治基础的身体感受》一章中,舒斯特曼着重论述了分析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在构建自己的哲学美学体系时不期然地对于身体及身体感受的重视。在心理学意义上,对于身体感受的留意有时会有效地增进人们对于自己情感和意愿的了解。在美学意义上,我们可以通过更多地关注在感知艺术时涉及的身体感觉感受来增进对艺术的欣赏。有时候人们会有这样的感受,“身体性的记忆,比所谓的观念性记忆、精神性记忆要深刻、持久、丰盈,比如嗅觉对于气味的敏感能把一个人轻易地带回到遥远的场景中”。[4]在政治意义上,身体的感觉对于我们人类的尊严、正义和价值的感觉至关重要。
二、“身体美学”提议及其合法性问题
1.“身体美学”:一个学科提议。
事实上,在舒斯特曼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如蒙田、居约、尼采等)或多或少都论述过身体在审美经验中的作用,但他们的论述要么略显零散,要么仅为各自理论提供辅助性的支撑,真正使之名正言顺的还是舒斯特曼。他明确指出,身体美学是“对一个人的身体——作为感觉审美欣赏及创造性的自我塑造场所——经验和作用的批判的、改善的研究。因此,它也致力于构成身体关怀或对身体的改善的知识、谈论、实践以及身体上的训练”。[5]具体来说,身体美学有三个基本维度:分析的身体美学、实用主义的身体美学和实践(practical)的身体美学。为了寻求“身体美学”学科提议的合法性,舒斯特曼追溯到了鲍姆·嘉通。且看美学的定义:感性认识的科学且旨在感性认识的完善。而“感觉当然属于身体并深深地受身体条件的影响。所以我们的感性认识依赖于身体怎样感觉和运行,依赖于身体的所欲、所为和所受”。[6]因此从哲学美学的本源上看,哲学也是一门脱离不开实践的生活艺术。“如果说身体美学是根本性的,那也只有在复兴美学和哲学的某些最深刻的根源上的意义上才是如此”。[7]不难看出,舒斯特曼在此想做的工作是力图恢复身体主体的角色,即身体不仅充当审美客体,而且充当审美主体,经验美、创造美。
2.身体转向:当代文化中的身体关切。
身体美学不仅可以在哲学美学传统中寻求到合法性,而且在当代媒介文化盛行的时代有其凸显的正当性。事实上,身体最初也起到了媒体的作用。它构成了人类生活最基础的中介方式。由于处在相互间发生作用的两件事物之间,中介(media,或称媒介、媒体)既连接两者又分离两者。然而,正是在这种既连接两者又分离概念的双重性下,我们不得不承认,身体的阻碍也是其能力的一部分。不管柏拉图以何种方式去获得真理的,灵魂一定是要既绕过又通过身体寻求真理。然而,和电子媒体不同,身体却更稳定、更真实。只有身体才显现为我们最深刻和最直接的所是。“身体美学”也是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一个具体化表现。有学者表示,消费时代的身体“谈论‘日常生活审美化,不仅无法回避‘身体,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是其起因所在。人们的审美需要,在相当多的时候是与身体的功能和欲求难以分割的”。[8]应该说,这种生活美学的出现正是艺术走向终结、审美经验复兴之后的另一种选择。
三、“身体美学”与中国美学的关联
两者都在根本上寻求保存、培育和完善人的生命。在舒斯特曼提议建设一个称之为“身体美学”的学科时,他谈道:“如果哲学不仅仅是理论,还是一种完整的生活实践的话,那么它就必须在本质上能在物质生活中体现出来。如果哲学生活是审美的,这就必须要对既作为审美自我塑造的中介又作为审美享受快感的手段的身体的关注。”[9]身体意味着生命和生命的限度,它给我们实实在在的感觉。进一步说,“身体的问题,归根到底与‘人的问题息息相关,对身体的探讨,究其实就是对人之存在(human being)乃至人之生存(human living)的关切”。[10]而中国哲学和美学从根本上说,就是以人生为基点来建构的哲学和美学。庄子强调“全德保身”。孟子也说过:“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孟子·离娄上》)虽说儒道两家论“身”的理路不尽相同,但在关注“人之生”这一点上却是相同的。
中国哲学的主体思维是情感体验型思维(蒙培元语)。审美鉴赏讲究“品味”、“体味”、“体悟”等。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老子》,第一章)庄子《秋水》篇记载了庄子与惠施游于濠梁之上,庄子见水中鱼儿“出游从容”,便说这是“鱼之乐”。惠施不解:庄子你不是鱼,怎知鱼之乐?其实,鱼有没有乐,完全是由人的情感体验所决定的。这种对于情感、体验的重视与身体美学对于身体在审美经验中地位的强调不约而同。此外,两者都承认身体训练是通向哲学启迪的基本方式。身体感觉虽然既不能解释又不能辩护我们的审美判断,然而却可以帮助我们提高审美能力甚至道德力量。而如何认识并改善我们的身体感觉?舒斯特曼的解决方式即是身体训练。这种看法与中国传统美学对于个人思想修行的重视类似。在儒家,孟子提倡“践形”、“养气”;在道家,庄子强调“心斋”、“坐忘”。
对于目前的美学建设来说,身体美学对于身体的整体式理解也可能为中国当下文化里存在的、“身体写作”中阐扬的欲望式身体泛滥状况提供一个健康、明晰的参照。舒斯特曼认为,与其说“身体美学”强调的是身体(body),不如说是整个人,而不是脱离开身体的理性、理念或存在。因此他把身体美学称作“somaesthetics”,而不是“bodyaesthetics”。
参考文献:
[1][2][3][美]理查德·舒斯特曼著.彭锋译.生活即审美——审美经验与生活艺术.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9,21,199.
[4]陈望衡,吴志翔.审美历史演化中的身体境遇——试论身体美学何以成立.载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3).
[5][6][7][美]理查德·舒斯特曼著.彭锋译.实用主义美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354,352,348.
[8]张晶.“身体”的凸显:美学转向的哲学缘起.载北方论丛,2005,(5).
[9][美]理查德·舒斯特曼著.彭锋等译.哲学实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34.
[10]周与沉著.身体:思想与修行——以中国经典为中心的跨文化观照.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