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艾斌
摘要“现代性”主要涉及到“现代”这个历史时期的主导性价值观念。主体间性文学理论的建构缺乏一种价值诉求的理论视角。从根本上说,这也直接造成其倡导者对文学主体论性质判断的失误,更不用说能够明确地洞察到事实上的主体问性文论的价值诉求相对于文学主体论而表现出来的一定程度上的深化特征。确立文学理论的价值诉求理论视角是文学理论建设中的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坚持现代性价值诉求的发展方向是当下中国文学理论建设的根本选择。当然,建构中的文学理论应该体现出对健全而又充分的现代性价值观念的诉求。
关键词主体间性文论;文学理论建构;价值诉求;现代性价值
中图分类号1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4769(2009)03-0175-05
近些年来,间性问题研究逐渐进入国内人文学者的学术视野。总体来看,这并不完全是一个西方理论的中国化移植过程,它的凸现有着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一文化、社会现实乃至人们思维方式的历史性发展的深层背景。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之下,90年代中期之后,有学者相继着手进行文学的主体间性问题的探讨。在这里,笔者选取的研究个案是杨春时先生倡导的主体间性文学理论思想。在当前学界致力于文学理论建设的学科语境中,主体间性文学理论的提出自然有其一定的积极意义,理当引起我们的学术关注。当然,本文并不是着眼于对这一知识形态进行整体性评价,而意在针对性地对其建构中的价值诉求理论视角缺乏问题做出一番批判性检视。
(一)
当下,全球化的趋势不可阻挡,但全球化本身显然并不能带来价值的合理确立。换句话说,在全球化浪潮中,我们需要审慎地进行价值选择,对于文论建构而言,同样如此。在笔者的理解中,当代文学理论建构的价值诉求问题是一个方向性问题,是否具有较为明朗而合理的价值诉求是判断建构中的具体文学理论形态存在之必要性及其意义的重要依据。那么,当代文学理论建构应该确立什么样的价值诉求方向呢?从基本的文论现实与社会现实出发,学界当致力于中国现代性文学理论的建设应该是没有疑义的。
对现代性问题的关注已经成为了一种世界性现象,它在世界范围内的反思与追求的二重主调语境下而变得色彩斑斓。也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对“现代性”概念的理解与界定一时就难以取得更大范围内的共识。为了保证讨论问题的集中性与针对性,在此我们有必要对“现代性”概念作一些简要说明。对于中国学界来说,“现代性”是一个从西方移植过来的词。西方学者在长期的“现代性”问题研究中形成了几种有代表性的关于这一概念的差异性理解:第一,把“现代性”视为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第二,正是要与第一种观点相区别,米歇尔·福柯将“现代性”理解为一种“态度”;第三,安东尼·吉登斯认为“现代性”是一种独特的“社会生活或组织模式”;第四,让一弗朗索瓦·利奥塔将“现代性”理解为一种特殊的叙事方式;第五,尤尔根‘哈贝马斯称“现代性”是一项自启蒙运动以来未竟的方案(规划);等。为了使对已趋复杂化的“现代性”概念的理解更为明晰,国内一些学者近年来也作出了各自的阐释努力。相比之下,笔者更认同俞吾金先生的观点。受吉登斯的启发,他提出了“现代性现象学”的命题。俞吾金认为,现代性现象学也就是运用现象学的理念和方法,尤其是海德格尔的此在现象学的理念和方法,对现代性现象进行全面的考察。在阐述了现代性现象学的基本立场、观念和方法之后,从现代性现象的总体视域出发,并在对西方思想家现代性研究的几种有代表性的观点进行批判性考察的基础上,俞吾金分析指出:当我们把现代性现象课题化时,在我们的视域中呈现出来的是一组现象,即:“现代化”、“前现代”、“现代”、“后现代”、“前现代性”、“现代性”、“后现代性”、“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而且,当我们对这九个现象中的任何一个进行考察时,其他八个现象都会以共现的方式呈现在我们的视域之中。因此,必须在这一总体视域中来界定“现代性”的内涵。按照现代性现象学的阐释,“前现代性”、“现代性”、和“后现代性”主要涉及到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三个不同历史时期的主导性价值观念。相对于“前现代性”和“后现代性”而言,“作为现代社会的价值体系,‘现代性体现为以下的主导性价值:独立、自由、民主、平等、正义、个人本位、主体意识、总体性、认同感、中心主义、崇尚理性、追求真理、征服自然等”。显然,这样来理解“现代性”概念,问题就明朗化了,也使得我们对于它的解读有了充分的学理性依据。开展现代性价值诉求方向的当代中国文学理论建设同样需要具备这样的在现代性问题上的相对合理和成熟的认识。现代性问题当然也是主体间性文学理论的倡导者在自己的理论思想中谈及的重要内容,但是,他又是怎样来理解这一问题的呢?
(二)
总体来看,主体间性文学理论的提出是杨春时近20年间文学与美学思想发展的必然结果。就其个人的思想整体而言,其中存在着一条较为明晰的内在知识和思想线索;或者说,是存在一条个人学术思想发展的内在理路,它因一个核心命题的提出而逻辑地展开。在20世纪80年代,杨春时是一个文学主体论者;在当年的文学主体性论争中他由主体性命题出发而提出了超越性思想。正是文学超越性思想的提出,才导致他在90年代前期与实践美学分道扬镳,而走向他所称谓的后实践美学的建构道路;也还是主要由于对超越性命题的思考,使他在90年代探讨20世纪中国文学的性质时对于现代性和文学现代性问题给予了足够的学术关注,并把由20世纪中国文学性质问题引发的学术讨论引转至关于文学现代性问题的理论层面的探索,进而在此基础上他展开了对于文学理论现代性和美学现代性问题的研究;而又正是在文学理论现代性和美学现代性问题的研究过程中,杨春时扬弃了主体性理论而接受了主体间性理论,从而开始了主体间性文学理论的建构工作。由于在杨春时个人的学术思想中存在着这样的一条内在知识和思想线索,因而,主体性、超越性、现代性和主体间性等问题或命题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其研究的主要论域,并且它们之间还存在着一定的谱系关联。
杨春时认为,现代化和现代性两个概念从社会和文化两个层面阐释了现代。同时,现代性可以区分为社会现代性和文学现代性,或者说,可以区分为世俗的现代性和超越的现代性;其中,世俗的现代性是现代性的肯定方面,而超越的现代性则是现代性的否定方面,并认为理性精神是社会现代性的核心,而文学现代性则是对现代性即理性的超越与否定。那么,杨春时又是怎样理解文学理论现代性和美学现代性问题的呢?对它们的理解与杨春时对文学现代性的以上界定一脉相承。以下两段引文可以很充分地说明这一点。杨春时说:“文学理论的现代性是对文学现代性的认同,是文学现代性的理论形式,它以现代的
理论体系批判世俗现代性,支持文学现代性。因此,文学理论的现代性……属于超越的现代性。文学理论的现代性对世俗现代性的超越……与哲学、美学的超越性相关。……美学是文学理论的核心,文学理论的现代性,本质上就是对文学现代性的肯定,即对文学的非理性和超理性本质的肯定,对理性主义文学观的否定”。与此密切相关的是,杨春时这样理解审美现代性:“审美现代性也不是现代性的肯定形式,而是对现代性的超越甚至否定。这就是说,审美现代性与现代性并不一致,而是现代性的对立物”。由此,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杨春时对文学理论现代性、美学现代性问题的如上理解其实也是其文学现代性理论思想逻辑展开的必然。在这样的总体运思中,在揭示个人理解的主体性理论缺陷的前提性思考之下,并基于一己的在生存论意义上的对于西方哲学中主体间性理论的阐释,杨春时主张当前的中国文学理论建设应该以主体间性理论为根本性建构力量完成从主体性文论到主体间性文论的转向,并说这才是中国文学理论现代性的根本发展道路。在主体间性理论视野之中,文学被看作主体间的存在方式,不仅具有个性化意义,还具有主体间的普遍意义;而且,它是一种精神现象,通过对人的理解而达到对生存意义的领悟。在杨春时看来,主体间性是中国古典美学、文论与西方现代美学、文论的结合点;换句话说,主体间性可以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理论建设的基点。尽管杨春时存有一种较为明显的把主体间性文学理论视为元文学理论的思维动向——这会引发在文学性质等问题上的认识偏差的出现,但应该说,这一思想主张的建设性特征还是相当显豁的。
(三)
然而,也不难分辨出,杨春时在其主体间性文学理论思想中关于现代性问题的认识与笔者在上文所确立的对于现代性概念的理解和运用明显地存在着相当大的差异。在我看来,杨春时对现代性概念的这种相对于笔者的差异性理解直接造成了其在文学理论建构问题的思考上出现了两个方面的问题。
首先,由于杨春时不是把现代性视为现代社会的价值体系并体现出一些主导性价值,就导致他在尽管直接谈到文学的现代性甚至是文学理论现代性命题时,也并不能从价值论视野来看待和省察具体的文学理论形态包括主体间性文学理论的建构方向问题一在当年倡导文学主体性理论时刘再复的价值论意识很是明朗与自觉,这样,笔者所主张的当代文学理论建构需明确关注其价值诉求问题的思考就未能进入其理论视野之中。
在此,我们有必要引入一个重要话题以深化对这个问题的认识。近些年来国内文艺学界较为广泛地讨论过文学理论现代性问题,并由此形成了一些在这个问题上的代表性观点。钱中文先生这样指出:所谓现代性,就是促进社会进入现代发展阶段,使社会不断走向科学、进步的一种理性精神、启蒙精神,就是高度发展的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就是一种现代意识精神,表现为科学、人道、理性、民主、自由、平等、权利、法制的普遍原则。“文学理论要求的现代性,只能根据现代性的普遍精神,与文学理论自身呈现的现实状态,从合乎发展趋势的要求出发,给予确定。我以为当今文学理论的现代性的要求,主要表现在文学理论自身的科学化,使文学理论走向自身,走向自律,获得自主性;表现在文学理论走向开放、多元与对话;表现在促进文学人文精神化,使文学理论适度地走向文化理论批评,获得新的改造”。从钱先生对现代性问题的理解来看,他对“当今文学理论的现代性的要求”的如是主张当然是值得重视的,其对于文学理论建设问题本身的意义也甚为深远。然而,考虑到本文对“现代性”概念的界定和运用与钱先生对于它的理解的两者间的差异,笔者以为,在钱先生所说的“文学理论现代性”话题之外还需要明确地确立另外一个问题,即前面已然说过的文学理论的现代性价值诉求话题。在我看来,确立文学理论的价值诉求方向是文学理论建设中的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压倒一切的根本问题。这个问题不明朗,其他许多问题也就会随之变得模糊起来,甚至造成文论建构问题探讨本身的价值和意义的弱化。坚持现代性价值诉求的发展方向是当下中国文学理论建设的根本选择。如是,才能让文学理论的建设同当前中国社会文化的整体推动保持总体发展方向上的一致性,因而,事实上这也是使得建设中的文学理论具有现实性品格的基本保证。在我看来,在中国当代文学理论领域,文学主体性理论与主体间性文学理论的确立所遵循的其实是同一条建构理路,即以文学活动中的主体问题为思考原点并力图使主体的自由得以伸张的文论建构路向。在这个方面,文学主体性理论自是不必说了,主体间性文学理论也是力图寻找一个在其提出者看来相较于文学主体性理论更为合理的言说视域以进一步使得主体自由的伸张成为可能或说进一步强化主体自由的伸张。也正是在这一根本点上,主体伸张文论建构理路之下确立起来的文学主体性理论和主体间性文学理论这两种知识形态其实都表现出了坚持现代性价值诉求的文论建构方向,尽管杨春时本人由于受到对现代性概念的不同于笔者的理解的理论视野的制约而未曾意识到这一问题。事实上,主体间性文学理论和文学主体性理论表现出了现代性价值诉求的建构方向,才正是我对它们在一定程度上予以肯定和认可的最根本原因;当然,它们也只是确认和追求现代性主导价值的一些主要方面,而非也不可能是现代性主导价值的全部内容,这是由主体伸张文论建构理路的出发点及其根本目标指向所决定了的。
正因为具体的文论形态的价值诉求问题未能进入杨春时的理论视野之中,他也就无视文学主体性理论的现代性价值诉求品格,并进而造成其对文学主体性理论性质判断的失误,认为它是前现代性的理论建构或者说它属于前现代性的理论体系,而主体间性文学理论以及以主体间性理论为哲学基点确立起来的后实践美学的建设才是中国文学理论和美学现代性的道路。这样,我们也就看到,尽管杨春时一再说,主体间性并不是反主体性,而是对主体性的现代修正和补充,但其实在他的理论阐释中,由于前现代性命题和现代性命题的对立,主体性文论与主体间性文论之间也就存在着深层次的冲突。造成杨春时理论中这一混乱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不小的矛盾的原因还涉及到由于他对现代性概念与笔者的差异性理解而导致的第二个方面的问题。
对这一问题的揭示,我们不妨先从杨春时自己的论述开始。他说:“文学现代性只有一个,不存在什么适用于中国文学的‘传统的现代性,和一个不适用于中国文学的‘后现代的现代性”。与这种认为文学现代性是唯一的观念密切相关的是,杨春时认为,现代性是单一的。他说:“根本不存在什么东方或中国的现代性,现代性不是中国本土文化的产物,而是西方的舶来品;尽管中国在接受现代性的过程中有所选择、变通,实现现代性的方式、道路有所不同,但作为一种目标,应当有质的确定性和全人类的普遍
性。否则,一国有一国的现代性,现代性岂不成了一句空话?”又说:“中国现代性是由西方引进的,不是土生土长的,因此,现代性只是西方文化的特产,所谓‘反西方现代性的现代性,根本上就不可能存在”。可以看出,杨春时在这里明确地执持单一而非多元的现代性观念,他否认中国状况下现代性问题的特殊性存在。由于不是把现代性视为现代社会的价值体系,再加上这种单一的、静止的现代性问题视野,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着杨春时不能很好地看待现代性的一些主导价值在历史发展中的逐步生长性质及其在中西不同文化背景中而表现出来的不可避免的差异;尽管在个别场合中杨春时也提到了现代性的发生、发展和成熟问题,但显然没有迹象表明在他的理论阐述中这一思考是连贯性的。正因为如此,而且从根本上说,是由于缺乏从价值诉求问题来看待文学理论建构方向的理论视角,直接造成了他对文学主体性理论和主体间性文学理论的价值诉求问题的漠视,更不用说能够明确地洞察到事实上的主体间性文学理论的价值诉求相对于文学主体论而表现出来的一定程度上的深化或说更富于“现代”意味的性质了。从而,为了确立主体间性文学理论思想的现代合理性,杨春时只能得出文学主体论是前现代性的理论建构而主体间性文学理论的建设才是中国文学理论现代性的发展道路的结论。
(四)
一般认为,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是从晚清开始的。在20世纪的前50年里,中国由于饱受战争的痛苦,现代化只是星星点点;全面的现代化建设只是20世纪后50年以来的事情。多少年来,国人为现代性价值的实践付出了艰苦的努力。在当下的中国语境里,追求现代性价值的实践显然还在进行之中。并且是一种必须进行同时又必须不断地开拓的历史性实践。这也就是说,基于当下中国从总体上看尚处在从前现代而现代的社会转型期之中,人们必须从以下两个方面来看待现代性价值追求的问题。首先,我们需要现代性价值观念。中华民族为了能够在当今世界上生存和发展下去,必须追求现代化和现代性。事实上,当代中国社会的改革开放以及从计划经济模式向市场经济模式的转型,表明中国人已经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一条道路。基于国人当下的生存结构和历史处境,在一个相当长的阶段上,认识、认同并维护“现代性”的全幅内涵,对于当代中国人来说,仍然是必要的。其次,我们还要发展现代性价值观念。“发展”,主要意味着在坚持和维护“现代性”主导价值的同时又必须对其本身所蕴含的负面因素有着足够而清醒的认识。这也就是说,我们需要认识到,现代性问题是一种双重现象,在追求现代性价值的同时,还必须充分吸纳一些西方理论家批判现代性的有价值的合理思想以有效遏制“现代性”中的负面因素的蔓延,并根据中国国情的需要发展现代性价值观念,以便使得对于“现代性”价值的整体诉求行进在具有历史合理性的无限敞开的实践路途中。这样,我们关于文学理论的建构性思考也就应当建立在对健全而又充分的现代性的认识和诉诸的基础之上,或者干脆换句话说,建构中的文学理论应该体现出对健全而又充分的现代性价值观念的诉求。后现代主义者利奥塔主张“重写”现代性,也就是祈望将现代性建立在更为合理的基础之上。这应该为我们的现代性价值诉求的文学理论建构的思考带来足够的启示。
责任编辑尹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