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郑珍对陈三立的影响

2009-06-15 07:25李琼洁
船山学刊 2009年2期
关键词:影响

李琼洁

摘要:本文主要论述了郑珍作为“宋诗派”的杰出代表。其诗歌对上接宋诗派、在艺术师承方面“不墨守盛唐”的同光体诗人陈三立的影响。主要突出表现在诗学思想、诗歌内容以及诗歌艺术创作这三个方面。

关键词:郑珍诗歌;陈三立;影响

中图分类号:1207.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7387(2009)02-0173-03

郑珍作为近代宋诗派的领袖代表,在扭转性灵派末流卑弱诗风与开拓诗境方面。有着较大的推进作用。其诗歌对当时和后来的诗坛。都发生了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对上接宋诗派、在艺术师承方面“不墨守盛唐”的同光体诗人。影响至为深远。其中尤以陈三立最为典型。

对于陈三立诗歌取法郑珍,早有人看到。只是少有具体论述。梁启超《巢经巢诗钞跋》云:“郑子尹诗,时流所极宗尚,范伯子(当世)、陈散原(三立)皆其传衣……”,将陈三立视为郑珍诗歌“衣钵”传人。狄葆贤记郑孝胥之言曰:“郑太夷先生曰:‘作诗当求独至之处。孟诗胜韩,正在此耳。真气磅礴。奇语突兀,横空而来,非苦吟极思那能到,千古一人而已。近人惟郑子尹稍稍近似,今能效子尹者。则惟陈伯严耳。”俨然将陈三立看作是郑珍诗风的惟一传人。本文试图从诗学思想、诗歌内容以及诗歌艺术创作三个方面,来加以具体探讨郑珍对陈三立的影响:

一、诗学思想

首先。综观陈三立著述文字。并无一处直接点明其诗学取径于郑珍。但将陈三立、郑珍诗论并而观之。即可见出三立诸多诗论源渊有自。其诗论与郑珍诗论在深层理念中契合。郑珍论诗宗旨,于《论诗示诸生时代者将至》诗中有比较集中的表述:哦虽不能诗,而颇知诗意。言必是我言,字是古人字。固宜多读书。尤贵养其气。气正斯有我。学瞻乃相济。李杜与王孟,才分各有似。羊质而虎皮,虽巧肖仍伪。从来立言人,绝非随俗士。君看人品花,枝千必先异。又看蜂酿蜜,万蕊同一味。文质诚彬彬。作诗固余事……”郑珍上述诗说直接开启了陈三立养气的诗学思想。在转型时代的新变中,陈三立由养气功夫的体认说明诗心的培育与长养。不仅在诗学上重视作者之主敬涵养。而且养气诗学论由诗人主体到文章内容扩展,以养气求真,追求人格与诗格的高扬、劲挺,并借助传统诗学、历史文化资源来消解近代在道德上、文化上的紧张。具有一种深厚的发于己身的人文关怀,“养气诗学论”正是郑珍“养气说”的发展与延伸。

其次,和“言必是我言”这一纲领相联系,郑珍主张学古能化。反对形式上的摹拟。一方面主张“学瞻乃相济”。借鉴古人,培育根柢;另一方面指出,李、杜、王、孟才性各异,学者不从自己的真情实感出发。则只能“巧肖”,为伪情之诗作。所以,郑珍主张学习借鉴古人。要像蜜蜂酿蜜一样,万蕊人腹而自成一味。正如他在《跋黎鲁新(慕耕草堂诗钞)》中所倡导的“自打自唱”。陈三立论诗标举杜甫、山谷等,学习唐、宋诗歌,但能摆脱古人窠臼,自成面目,这也正是“绝非随俗士”之自立、自信。三立于《沧江诗集序》中谈学古之法曰:“古之大家,其存至今不废者,必各有其精神气体。以与后人相接。后之人亦各因其才与性之所近,从而致力焉,由其途以溯其源。究其同异而穷其变,然后可即于成。……夫违其才与性,以揣摩剿袭为能。虽学于古人,犹将病焉,而遂谓古人不可学,岂理也哉?”此一论述,可以与郑珍诗说互为诊注。

再次,在“言必是我言”的纲领统摄之下,郑珍主张“诗品无定派”,即主张诗歌风格的多样化。《赠赵晓峰》诗云:“向来有私见,诗品无定派。”《跋黎鲁新(慕耕草堂诗钞)》云:“只须诗好,何分唐宋。”《赠于伯英大令》诗云:“古代作者尽殊例,李何后数朱王高。”承认不同风格、不同流派的诗各有其存在价值,不一概加以抹杀。陈三立在《海日楼诗集跋》(1934)中说:“寐叟于学,元所不窥,道禄梵籍,并皆究习。故其诗沈博奥邃,陆离斑驳。如列古鼎法物,对之气敛而神肃。盖硕师魁儒之绪余,一弄狡狯耳,疑不必以派别正变之说求之也。”三立论沈曾植诗主张“不必以派别正变求之”,考究三立此论,正可见其与郑珍诗论的一脉相承的关系。

二、诗歌思想内容

在诗歌的思想内容方面,他们的创作具有继承性。他们都写了不少关心民瘼、同情人民的诗歌。不仅有揭露官府黑暗压迫的。有描述在自然灾害下人民生活困顿的,还有同样都借助写景来反映民生疾苦的。

首先,大胆地揭露官府残害和压迫民众的罪行。如郑珍的《捕豺行》写豺狼之横行,讽官府之无能。又如《江边老叟诗》诗人借老农之口道出了官僚体制的腐败所造就的人灾比天灾尤甚,揭露修堤官员的贪婪腐败。另外,他晚年的“九哀”系列,像《抽厘哀》、《南乡哀》、《绅刑哀》、《禹门哀》、《经死哀》、《僧尼哀》等,则是更加形象地展现了当时那衰败、凋敝的社会景象。而陈三立也不乏此类的代表之作。清自末叶以来。既多外患,内政又不修。弄得民不聊生,如坐涂炭。如《崝庐书所见》:“翁复扶杖言,此乡何所恃。昨岁备枯旱,今岁困渺瀰。昨日急箕敛,今日刮骨髓。侧闻苛告身,输缗颡有泚。又闻款议成,纠取充赇贿。官家至是邪,琐屑持牙齿。翁退背灯坐,泪堕不可止。”诗人同样是借老翁的泣诉,揭示了贪官污吏在国难当头,仍聚敛财富,加紧剥削,根本不顾人民死活。在灾荒挤压下,官府又催征税收,人民生存的空间已近窒息。此外,他还将民众的苦难视为自己身上的疾痛:“造次省民艰,若疾痛在体。”(《嵴庐书所见》哒种关怀民瘼的襟怀,与郑珍可谓肸相通,一脉相承。

其次,他们都有一些借助写景来反映民生疾苦的诗篇。郑珍前期的一些写景叙事的作品中,就不乏有一些反映民生疾苦的具有现实意义的诗作。如他在1828年所写的《雨》、《至息烽喜得大雨》、《六月二十晨雨大降》等诗中,不是写雨景之美,而是把“雨”与贫苦百姓的身家性命紧紧地连在一起:“六月晦前雨。萧萧鸣稻林。能苏贫者命,不是富儿心。米价来朝减,天恩此日深。莫言歌舞滞。点滴胜黄金。”(《雨》)“山农力苦待秋实,望望禾黍就槁茎。百钱不买一升米,路夺市壤成乱萌。……十日不雨即不济,至患岂独愁书生。”(《至息烽喜得大雨》)“官耀虽轻无此饱。帝心稍转即丰年。翻悲昨见横渠脊,不缓须萸死道边。”(《六月二十晨雨大降》)

在这一方面,陈三立与郑珍亦是同出一辙。由于对民生疾苦投入了极大的关切,诗人笔下的阴晴风雨,也不仅仅是一己情感的表现。或者是从容的玩赏。而是与灾难相关涉,是一种对生命的紧张。透出一种时代的危机意识。如他的《喜晴》一诗:“雨残朝旭艳城端,倾市儿童拍手看。苦惹蚌声满烟水,乍来莺语榜阑干。腐儒犹得窥天日。野老应争祭肺胆。悔过分明测穹吴,翻愁余滴作奔湍。”诗人对丽日抒怀,却说出“祭肺胆”这样凝重话语,实是自然界的阴晴风雨与民生存亡相关。喜时写忧。更见出水灾对人民造成的疮痛之深。而其《喜雨》则更是直接将风雨与民

生相联系:“江南存孑遗,凶灾又目睹。蕴孽滋蝗蝻,日暮生翅股。吏民困捕治,爬剔草根上。……一片钟山云。酿作夜来雨。稼苗回焦卷,苏息到编户。破晓兼雷风,翻盆射万弩。益精荡洗功,杀虫如杀虎。莫问漏屋中,竖儒仰天语。”

最后,特别值得注意的一点,郑珍与陈三立均有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有勇于揭露统治者罪行之胆量。敢写人不敢写之题材,发人所不敢言之言。因此。他们还写了一些直刺清政府,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爱国之作,从而,表现出了一种崇高的民族气节和爱国思想。

鸦片战争惨败后,清廷赔款议和,郑珍在其诗《五岳游侣歌送陈焕岩体元归南海》中感叹道:“何物蠓蠓一虮虱,不值半矢天山弓。富哉中原亿万镪,拱手掷向波涛中。君归试看五色羽,迩来恐化青蚨去。更寻暗虎今在无,终古衔碑奈何许。因君一喟暗神伤,五岳何须有外臣。”(前集卷六)国家受辱。横遭掠夺,诗人愤慨神伤。要求驱逐外敌,捍卫国土。陈三立诗中亦有这种强烈的民族危机感,有许多这类反帝之作。如《书感》、《孟乐大令出示纪句和答二首》、《人日》、《次韵和义门感旧闻》等等。都写出了对八国联军入侵的悲愤心情。另外,他还认识到,帝国主义列强之所以敢在中国为所欲为。关键在于清政府的腐败无能,因此他的一些诗作将矛头直接指向清政府。如《小除后二日闻俄日海战已成作》,诗人既对日俄两帝国在中国挑起战端表示愤慨,又对清政府的愚蠢行径进行了辛辣讽刺。日俄战争,战场却在中国,遭受战祸的自然是中国人民,而此时的清政府却宣布“局外中立”,诗人对此悲愤不已。

三、诗歌艺术手法

在诗歌艺术方面,他们同属“生涩奥衍”一派,郑珍对陈三立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在诗歌风格方面,他们早期都学习韩孟诗风,以“生涩奥衍”而著称,陈衍就曾将其归为此一流派之代表,认为“郑子尹珍之《巢经巢诗钞》为其弁冕”,而“散原实其流派”(《石遗室诗话》卷三》)。

郑珍对待不同题材而写诗手法有异。当以古风写山水旅途之艰、风光之奇时。就偏重于韩、孟之险怪峭健。如其《吴公岭》一诗“飞狮落九天,脚插赤水限。奔湍撼不动,怒声天地回。水怒石益静,万古苍鬼鬼。”(前集卷六)通过运用“落”、“插”、“奔”、“怒”这些带有强烈动态的词。使景物获得音响与动势,从而形成一股激荡、流转的磅礴气势。而他的山水名篇《白水瀑布》,则更是想象神奇,且充分运用了浪漫主义的手法,把瀑布的声、光、色、态作了细致而传神的表现。其中以“五剑挂壁霜冰山”拟静态。有寒森逼人之气;“天马无声下神渊”拟动态。有奔逐腾跃之势:“汤沸鼎”写形而含声。“金镕盘”写形而显色。而动、静、声、色又相互溶合,相互映衬。

陈三立诗早年也颇受韩愈影响,可谓奇思踔厉。他亦有不少此类富于浪漫色彩之诗作,同样也都写得渊思奋虑,变幻莫测。如“携回三峡声,雷霆挂几杖”(《飞虹梁》),想象可以将雷霆般的三峡瀑声挂在几杖上带走。将声音变为实物,真是诡谲有趣。又如他在《癸丑五月十三日至焦山》一诗中所描述的“夜枕堆江声,晓梦亦洗云。挂眼绕郭山,冉冉云岚曙。”声可堆,梦可洗,眼可挂的奇特想象,则是更加不同凡响。

在诗歌的炼字方面,郑珍为状山水之险怪喜炼字奇警。如“死绿凝一线”(《南河渡》);“雨余众秀赴”(《过高真观》);“青嶂塞天地”(《觅避地至后坪》)。炼“凝”、“赴”、“塞”等。陈三立炼字则更能以丰富的想象力将习见事物加以变形或挪位,或者将无形意识化为有形之物。以通感手法出之,突兀生新。如“火云烹雁万啼浮”(《易实甫游莫愁湖》),想象火云烹烤大雁,大雁发出哀啼之声,声浮于空。“烹”“啼”两字可谓妙不可言。此外,他还能写物之触感。如“岫云粘更脱”(《崝庐楼居五首》),将云想象为粘在山上。风吹云开,再用一“脱”字状云之迅速离开,又于“脱”字可见云之重量等等。诸如此类,莫不奇警生新。

另外,郑珍对孟郊诗尤有共鸣,以为诗应苦吟出:“峭性无温容,酸情无欢踪。性情一华岳,吐出莲花峰。”(《钞东野诗毕书后》)写家世贫穷、遭遇离乱如《愁苦又一岁赠鄙亭》诸作,悲酸似韩,尤近孟诗。又如《寒夜百感交集,拈坡公《粜米》诗语为韵,成十首》其一:“阴积非一朝,成此意惨郁。夜风搜枯桐,空条犹拂拂。隔窗鬼吹灯,沉冥了无物。苟有可以休,相从吾岂不?”(后集卷四)这大概就是张之洞所谓“读之如餐谏果,饮苦茗。令人少欢?”而有“山鬼气味”之类,孤苦寂寞的心境有如孟郊的苦寒诗。而且如“搜”之用力。“拂拂”之非常用,“成此”、“苟有”、吾岂不”的散句拗折而故意回避近体的偶对工稳,以及诗押人声等,都十分近似孟郊之作。

诚如狄葆贤《平等阁诗话》中所说:“郑太夷先生曰:‘作诗当求独至处。孟诗胜韩。正在此耳。真气旁礴。奇语突兀而来,非苦吟哪能到。千古一人而已。近人惟郑子尹稍稍近似。今能效子尹者。则惟陈伯原耳。”这里不仅指出了郑珍诗能像孟诗那样真气磅礴、奇语突兀,还提到了唯有陈三立能步踪郑珍,学孟而诗多悲苦语。这在陈三立的诗歌当中也多有反映。如“卧看大月吐峰头,湖水空明一片秋”(《南湖月夜有怀仁先京师》);“看移大月承罘恩,晚鸦下返带桥影”(《七月十三日偕宽仲宗武登仓园》);“青天荡荡大月在”(《十八日夜上与次申移掉复成桥口占一绝》)……。这冷冷孤寂的大月,其实就暗示生命的寂灭。月之“大”。则更显出生命的空洞、寂寞。陈衍论散原诗风,“以下逮韩愈、孟郊……。皆所取法”,陈三立对“大月”的描绘,很容易就让我们想起孟郊对“月”诗境界的开拓。只不过陈三立诗歌中的悲情意识,甚至远远超越了郑、孟二人,如他自言的“日日吟成危苦辞”(《次韵答宾南并示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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