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诗琐谈

2009-06-15 09:35
大众文化 2009年5期
关键词:爱情诗新诗诗经

穆 陶

在中华民族诗歌发展的历史长河中,爱情诗有着悠久的传统。成书于两千多年前的诗歌总集《诗经》,即以爱情诗《关雎》作为首篇,彰显编选者对于爱情诗的重视。《诗经》“大序”云:“发乎情,民之性也。”“情”,作为“人性”的重要内涵,体现着人的心灵变化,联系着人类精神活动的过程。自古而今,爱情都是人类精神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爱情诗则是这种精神活动的真实反映。试看《诗经·小雅·隰桑》:“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心里多么爱他呀,怎不殷勤期待着,心里深深藏起他,哪天能够忘记他?)又如《诗经·郑风·出其东门》:“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走出城东门,美女成群如彩云,虽然成群如彩云,不是我的意中人。素绢衣裙绿佩巾,才是我钟爱的心上人。)这是多么殷切的爱情表达!《关雎》、《隰桑》、《出其东门》等诗,所表现出来的对爱情的向往、专注与大胆追求,是纯洁的,真挚的;其含义决非如某些封建学者解释的那样,是所谓的“淫诗”。《诗经》中诸多爱情诗滥觞于民間,滋长于文丛,其所描写的多姿多彩的爱情活动,是有着广泛的社会群众基础的。

先秦以降,至于隋唐,爱情诗代代延续,相继不绝。仅就唐代而言,许多著名诗人如杜牧、李商隐、温庭筠等,都写过相当数量的爱情诗,旖旎缠绵,千古传唱。李商隐的爱情诗成就最为突出,影响也最大,如《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尽管历来对李商隐此类《无题》诗的理解歧义纷纭,但它们均是作者以爱情感受与人生体验为基础的抒情之作,这一点毫无疑问。诚如钱锺书《管锥编》所言:“李商隐《上河东公启》:‘至于南国妖姬,丛台妙妓,虽有涉于篇什,实不接于风流……然商隐自明身不风流,固未尝讳篇什之‘有涉妖姬名妓也。说玉溪诗者,多本香草美人之教,作深文周纳之笺,苦求寄托,浪猜讽喻,以为‘兴发于此,义在于彼。”钱先生认为那种缘于“诗史成见”生发出来的“谓唱叹之永言,莫不寓美刺之微词”的理解,是“非慎思明辨者所敢附和”的。

爱情是人生的现实存在,健康的爱情追求,是社会人生不可或缺的生活内容,对爱情诗的讳避是没有道理的。新时期以来,爱情诗虽时有佳作出现,但似乎并未得到诗评家的应有重视。在某些人那里,与政治似乎有些疏远的爱情诗,往往被认为是“思想性”薄弱的一隅,不宜张扬。这种认识是偏颇的。诗歌作为文学作品的一种样式,它具有文艺的共性,亦有自己的特性。诗歌是人类表达感情的一种最古老最流行的方式,至今在我国南方某些少数民族中流行的“对歌”之类,便是咏唱的爱情诗。历代诗论家将“情”或“性情”与诗紧密联系在一起,并非无因。诗歌尤其是爱情诗,其“思想性”的深度总是与其所表达的“感情”的真诚成正比,“思想”与“感情”是相辅相成而非相互排斥的。钱谷融在《钱谷融论文学》中说:“在一个真正的作家(艺术家)身上,思想的力量与感情的力量是凝为一体的,一个的强大只能增加另一个的力度,而不是相反会使另一个削弱。”的确,思想感情是文学的灵魂,充满真挚感情的爱情诗,其生命力是永不止息的,其文学价值是值得重视的。

相对于旧体诗,当代新诗中的爱情诗具有两个明显特点:一是文字的散文化,二是意象的细腻化。这样的新诗,将旧体诗的格律淡化为自然的韵律,而将诗的意境及对爱情的表达深深嵌入在“景”与“情”的比、兴的艺术构思之中,从而表现出炽烈的感情与隽永的情韵。笔者阅读范围有限,在此且以女诗人文姝儿的爱情诗为例,来管窥当下爱情诗的发展轨迹及其感情描写的变化。

《亲爱的,陪我来淋雨》这首诗,通过雨中恋人的心声,随着诗人的脚步,向人们传达出了摆脱孤独寻求新生的复杂的爱情信息。“亲爱的,陪我来淋雨/我要与你分享幸福的孤独/寻一条无人经过的路/路边有青幽幽的麦苗/让我们十指相扣/一起倾听麦苗拔节、春芽破土的声音//倘若你细细地听/还有一种声响自我心里发出/那是荒芜许久的心田/又生出勃勃的绿。”麦苗拔节,春芽破土,自然而朴素的情感,深挚而迫切的希冀,让人感觉得到那深沉的爱、勃勃的绿,就在这“细细密密的雨”中滋长着;其诗意可谓含蓄不露,细腻委婉。

《跨越千年的情人》摄取古代诗人李清照心灵中的忧患意识,复活了一个“跨越千年的情人”的不朽身影,婉转低回,感慨万千。“多少次的泪湿罗衫/空梦长安/用笔下不染尘埃的文字/描摹尽人间的春暖秋寒/轻舟载愁/愁肠百结载不动/泪眼问花/花残泪尽几人知。”这是一首写人的抒情诗。在通常情况下,因景拟人易,因人写人难。因景拟人,宜于比、兴的运用;单纯写人,则往往难以写得情词并茂。这首诗却显示了作者驾驭抒情诗的艺术功力。整首诗既无多余的铺叙,亦无赞美的冗词,而是让李清照“从宋词中款款走来”,跨越千年时空,与作者心境交融,一同“浅斟低唱”,倾吐那“不染尘埃的文字”。这里,有作者对李清照的倾慕,也有作者自己心跳的律动,使人从中感受到一种绵绵不尽的“跨越千年”的情感含蕴。作为艺术作品,诗歌创作是需要想象的,这种想象不受时空的制约,如天马行空,驰骋于无极,同时更离不开作者的感情,“是感情给了想象以翅膀,是感情使得想象飞腾起来的。”(《钱谷融论文学》语)《跨越千古的情人》在被复活了的李清照的心灵背后,让人分明地看到,诗人的感情是如何深深地渗透在跳动的诗行与忧郁的韵律之中的。

《女儿茶》是一首热情奔放的爱情诗。女儿茶属于明前茶,旧时清明前少女采制的茶,品质最佳。该诗写“女儿茶”以“温婉如玉,明媚晴朗”之姿,与“你”——茶的知音,倾吐自己的肺腑之情,构思微妙,设譬奇特,意境高远。作者以质洁品优的“女儿茶”拟人,她所追求的爱情是知音之爱,是惺惺相惜,是最值得珍视的“人性”之爱。也许,女儿茶心有苦衷:芸芸众生,真能识得好茶者能有几人?知音难得,古今皆然,有缘得一知己,即便不能“奢求地久天长”,也要“伴你黄昏的书卷墨香。”在茶的知音——“你”面前,“我”情愿“用摇曳的身姿,感应你的浅吟低唱”;“用尽我所有的温柔缠绵,为你把苦涩沉淀,为你吐尽千年的芬芳。”这是“爱”的倾诉,是对知己的倾情奉献,它蕴涵了一种爱情的价值观,一种高尚的爱情追求。

前贤有言:“无所感则不能诗,有所感而不能微妙亦不能诗。”微妙首先体现在艺术的独创性方面。新时期以来,新诗创作不乏新颖之作,但晦涩的普泛与异域风调的滥用,不仅脱离了民族大众的欣赏习惯,也渐次失去了艺术创新的微妙之旨,导致新诗中爱情诗的艺术境界鲜有新的突破。上举《亲爱的,伴我来淋雨》、《跨越千年的情人》和《女儿茶》三诗,则让我看到了新诗变化的某些可喜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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