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刊上期刊出4篇为杜文秀“卖国说”辨诬的文章,其中第一篇王爱国的《谁为杜文秀平了反——为田汝康先生逝世两周年而作》,第二篇马颖生的《杜文秀历史疑案真相大白于天下——我国史学界50余年讨论杜文秀对外关系评述》,揭示出了杜文秀“卖国说”的由来和范文澜、郭沫若两位前辈学者奉命撰文,批判杜文秀所谓的“卖国主义”的过程。田汝康先生身为云南人,又为历史学家,数十年来关心杜文秀及其所建立的大理政权的辉煌业绩。为此,他曾亲赴英国伦敦,详查有关档案资料。凭着一个历史学家的良心,在半个世纪里,在一片否定声讨杜文秀的声浪中,他第一个使用英国皇家档案资料和文献撰写了《有关杜文秀对外关系的几个问题》,观点之新颖,资料之翔实,发时人所未发,实为半个世纪里所难见。但细读全文,总感觉作者意有未了,如读向秀的《思旧赋》。向秀为“竹林七贤”人物,与嵇康、吕安友谊深厚,嵇、吕被司马昭杀害,向秀从洛阳归来,经过嵇康的山阳(今河南修武县)旧居,怀念旧友,写下了这篇追悼他们的余韵不尽的沉痛作品。鲁迅先生说:“年轻时读向子期《思旧赋》,很怪它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刚开头却又煞了尾。然而,现在我懂了。”向秀忍痛搁笔不能再写了,再写下去就有极大的政治风险。田汝康先生的这篇文章,发表于1963年,那时正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大批所谓的“卖国主义”,大抓“叛徒”,这时继续写杜文秀,风险太大了,他不得不封笔了,但他没有封其心,他一直在苦苦地思考着。文革以还,1981年他立即推出了《杜文秀对外关系以及刘道衡“使英”问题的研究》,此文从打腹稿到执笔定稿,经时18年,这是国内研究杜文秀最有分量最全面的一篇文章,他使用大量的文献资料深化了、继续了1963年发表的《有关杜文秀对外关系的几个问题》这篇文章。田先生把1963年那时不能写的内容和观点都写出来了,也把那篇文章结尾处不得不写得模糊一些的,也重新写过,写得更明确了。从这两篇文章中我们更看到田先生的学问境界和人格魅力了。
田先生在《杜文秀对外关系以及刘道衡“使英”问题的研究》这篇文章开头,开宗明义地写道:“要对杜文秀正确地评价,必须搞清楚他在对外关系上的一些问题。杜文秀究竟与英法政府发生过什么关系?产生过什么后果?李国纶为什么要在腾越与英缅政府代表谈判通商?杜文秀是否建立过所谓的‘回教国?1872年杜文秀遣使英国到底是回什么事?本文想就这些问题作一简要叙述。”全文共八节,依次为:杜文秀与英法侵略者的接触、腾越的通商、所谓“回教国”的问题、刘道衡其人、曲折的过程、《上杜公书》和《上英皇书》的剖析、新情况的出现、伦敦的态度。全文36600字,有注文、参考文献122条。亦史亦论,论从史出,行文严谨,考证坚实,字字有来历,句句成道理。驳斥了种种诬陷之词,恢复了杜文秀是近代以回族为主体的云南各族人民联合反清起义的杰出领袖的身份。刘道衡“出使”英国,是一件无耻的行为,应由刘道衡个人负责,不能把这件事无根据地找杜文秀算账。
本期我们同时刊出近代史和太平天国史大家罗尔纲先生的《杜文秀“卖国”说辟谬》大文,文出大家之手,堂堂正正,黄钟大吕。在杜文秀被讨伐的危难之际,读到先生的大作,不仅见先生之学问,更见先生之心。
本刊前后两期共发表了七篇文章,为杜文秀拔乱反正。现在我们把思路回到问题的开始,}I出两位前辈学者文章中横加给杜文秀的罪责。范文澜先生在《中国近代史》中说:“1871年,杜文秀使儿子到伦敦出卖云南。英国政府……指示爱山到土耳其讲具体的出卖条件……杜文秀是中国人,竟敢出卖祖国的云南和云南各族居民,从他勾结英国侵略者的一天起,他不是起义军的代表,而是祖国和起义军的叛卖者。”郭沫若先生在他的《中国历史》(初稿)中更说:“一八六八年,他们(指英法侵略者)都派人到大理活动。法国的活动没有结果,英国则与杜文秀建立了联系……给杜文秀大批军火,帮助建立兵工厂。在缅甸八莫设立了政治商务代表处,操纵大理政权。杜文秀在英国侵略者的支持下自称撒里曼苏丹,改年号,造宫室,建立了一个所谓的‘独立国……一八七一年,杜文秀更派他的儿子访问英国、土耳其,准备进一步出卖祖国。”两位前辈学者的道德文章素为我们后学所尊仰,但两位前辈学者横加给杜文秀的种种罪责,于历史事实不符,特别是郭沫若先生竞把殖民主义者捏造的种种罪名,也拿来堂而皇之的宣传。英法侵略者造谣说杜文秀建立了个“回教国”,郭沫若就说杜文秀建立了一个所谓的“独立国”;分明是法国人帮助清政府在昆明制造枪炮,攻打大理,他却说英国“给杜文秀大批军火,帮助建立兵工厂”。编造历史,颠倒是非,大师之悲哀,学术之悲哀。幸以中国之大。天下有人。拨乱反正者,自有人在,中华文脉不绝。
本刊下期(2009年第3期,8月出刊),将刊出田汝康先生的第三篇文章《杜文秀使英问题辨误》,敬请读者留意。
摘要:1868年杜文秀开始与英法殖民主义者发生接触,他对这个问题的处理是完全正确的,态度严肃但决不粗暴,这一-年进入云南的是德拉格来和安邺率领的“探险队”,当他们到迭大理时,杜文秀面斥法国神父,勒令安邺等人立刻离境。决不加以接见。而所谓“回教国”问题,来源竟是散发于西藏、四川等少数民族地区的一张阿拉伯文传单,与大理回民政权无涉。~-t"刘道衡使英,则完全是刘个人行为。甚至可以说是他个人的骗局,因为在对外关系上,杜文秀态度一向正确,直到最后大理被攻陷时,政治上也无妥协动摇的表现。
关键词:大理政权;对外关系;刘道衡使英
中图分类号:K254.43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0586(2009)02-0005-08
要对杜文秀正确地评价,必须搞清楚他在对外关系上的一些问题。杜文秀究竟与英法侵略者发生过什么关系?产生过什么后果?李国纶为什么要在腾越与英国侵略者谈判通商?杜文秀是否建立过所谓的“回教国”?1872年杜文秀遣使英国到底是回什么事?本文想就这些问题作一个简单的叙述。
杜文秀与英法侵略者的接触
从1885年到1887年,除去李国纶在腾越同英国斯莱顿商谈过通商问题外,杜文秀从未同英法侵略者建立过任何关系。到过大理的仅有安邺所率领的探险队,但立刻被杜文秀所驱逐。显然,由于云南回民起义的结果,在杜文秀直接的抗拒或起义间接的影响下,英法侵略者窥探云南的阴谋受到严重的打击,蚕食云南的打算被迫延迟了18年。
云南回民起义的年代正值英法殖民主义者准备对云南进行侵略的时期。英国最初的打算是利用阿萨姆和上缅甸作为据点来进行侵略的,1862年第一次英缅战争结束,英国便取得了这条道路的控制权,随即同时两面派出所谓的探险队深入云南。在1868年以前企图探明阿萨姆与缅甸间情况的共有8个队,企图探明缅甸与云南间情况的共有9个队。但这种阴谋大都遭受到打击而破产,从印度出发的均由于道途的艰险或居民的反抗而被迫折头,从缅甸出发的虽说实现了阴谋的一部分,但由于云南回民起义的结果,企图深入云南的阴谋始终无法
实现。
1852年第二次英缅战争后,下缅甸被英国所占领,整个缅甸沦为英国殖民地只是时间问题。为了明了云南在回民政权下的实际情况以及准备下一步的侵略行动,英国对深入云南进行窥探更感迫不及待。同时在1862年西贡条约之后,法国对云南也一样虎视眈眈。1867~1868年是英法侵略者所谓探险活动集中的一年,同时也是杜文秀开始与外人接触的一年。
岑毓英和马如龙是在法国殖民主义者的支持下对回民进行镇压的,最初帮助制造火药的有法国神父弗诺尼(P.Fenouil)。1868年安邺等在昆明已看到刻有天主教会特殊标志的大炮。稍后帮助购买军火的有法国商人堵布益,帮忙军器应用训练的有法国军士武龄、实一。1872年清军是依靠法国开花炮的力量攻陷大理的。
但在回民起义队伍中则始终没有什么欧洲人。1868年安邺所听到的传闻,大理有16名欧洲人和4名马来人帮助回民制造炮弹,后因制造失败,欧洲人均被杀,马来人则被投入狱。同年顾巴在中甸所听到的,则谓大理共有5名欧洲人,3人铸造枪炮,两人传授《可兰经》。
这些传闻均不确实,法国神父勒格尔暹在起义时期始终留在大理地区,他的说法比较可靠。据他的说法:“除去很少数人从仰光来,懂几个欧洲词语如巴德利和甲必丹之类,决没有任何欧洲人在大理与回民在一起。”与安邺同行的德卡尼也认为,“传闻在大理的14名欧洲人应是缅甸人或印度人”。
1868年杜文秀开始与英法殖民主义者发生接触时,他对这个问题的处理是完全正确的,态度极其严肃但决不粗暴。这一年首先进入云南的是德拉格来和安邺率领的“探险队”。这一群冒险家在临安为梁士美所重视,不仅有保护,而且有馈赠。在昆明马如龙更大加款待,并借给700两银子,声称“一千两、一万两都可以借”,还表示这一笔钱用不着还,若坚持要还的话,无妨将来运点枪弹来。马复初更认为他最了解法国“探险队”的科学目的,所以替他们写了阿拉伯文的介绍信,要滇西的回汉人民不要阻难这群冒险家的行动。
1868年3月2日当这群冒险家到达大理时,杜文秀对待他们的态度便完全不同,他面斥法国神父勒格尔暹,勒令安邺同德卡尼等立刻离境,决不加以接见。杜文秀完全洞见殖民主义者的阴谋,指出安邺等在中国境内探清道路、测量距离和绘制地图的意图是很明显的,尽管他们作出各式各样的抵赖,实际是想强占中国的土地。杜文秀警告安邺等,“虽然侵略者可以强占澜沧江流域从海到云南的土地,他到达大理势必停止,虽然侵略者能征服中国内地十八省,但征服大理却要困难得多”。在杜文秀严厉的拒绝下,安邺等无法继续前进,法国殖民主义者的阴谋至此才受到打击。
同年企图深入云南的还有英国人顾巴,这一个被称为“当代最大胆的旅行家”原是英印军队中的军曹。他自供相信“英国商品在中国的扩大倾销,可以促进中国工业的发展,进而挽救中华民族之濒于灭亡”。他的行动是为英属印度政府和英驻华使馆所竭力支持的,据印度总督迈约的表示,“可惜印度政府不能用政府的名义来支持赞助这种活动”,因而顾巴的活动是打着上海英国商会或加尔各答英国商会的招牌来进行的。
1868年顾巴第一次想窥探中国西南边疆的情况,为英货由通商口岸深入内地的可能性提供些资料。他从上海沿长江而上,准备从四川西部进入云南。在云南德钦、维西等地他都可以通行无阻,但想从维西进入大理的时候,却在杜浪村受到鹤庆回军将领的拒绝而被迫停止。
云南回民不仅打击了安邺、顾巴这类殖民主义者的阴谋,同时也保卫云南不接受任何外国人的深入窥探。在1872年,李希霍芬差不多完成了对中国其他省份的“地理考察”,但由于回民起义的结果,却不得不放弃对云南进行“考察”的计划。
但在1873年回民起义失败之后,情况便两样了。一方面由于中国整个形势的转变,列强各国准备分割中国领土的野心加剧,中国边境危机普遍地加深,而另一方面滇省清朝官吏的庸弱无能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因此从1875年马嘉里案件发生之后,云南门户洞开,殖民主义者闯出闯入旁若无人,穷乡僻壤无不深入,19世纪中叶起已趋于沉寂的云南,重新成为“探险”、“旅行”风靡一时的地区。
腾越的通商
1868年大司空李国纶曾允许过英国“探险队”进入腾越,并同意谈判通商问题。这是唯一被允许入云南境内的外国探险队,而且也是云南回民与英国唯一的一次正式发生关系。据英国人自己的说法,斯莱顿之被允许进入云南,是由于英国“在回民与清政府之间严守中立”,极端尊重回民的地位,进入云南决不先向清政府领取护照。这可能是一部分原因,但主要原因应从滇缅通商对于滇西回民的重要性中去求得解答。
滇缅之间有着传统的通商关系,根据1831年柏奈的调查,当时进入缅甸的云南商人差不多全是腾越的回民。从缅甸输出的主要是棉花,从云南输入的则包括丝、茶和各种手工艺品,每年借互市贸易输入云南的缅棉达300万磅至400万磅之间,缅棉不仅供应云南的需要,同时也运往四川和贵州。滇缅间的互市贸易额是不断在增长的,1827年缅棉输入云南的总价值才20万英磅,至1854年则已跃升到50万英磅。从1855年起,腾越地区以李珍国为首的清军便以断绝滇缅互市贸易为手段来扼杀回民起义军,因为这样不仅可以打击回民经济,同时也断绝了整个滇西回民地区的物资供应。
在李珍国的阻挠下,滇西地区的棉花供应逐渐感到困难,1868年安邺等便看到滇西所需要的棉花已改由四川供应,并且设法在气候温暖地区试种木棉。同时缅棉输出是由缅王曼桐个人垄断下进行的,而滇缅边境少数民族又一向以抽收行商保护税取得一大部分收入,所以在1868年的时候,企图恢复通商互市的不只是腾越回民国,同时也包括缅甸王朝和两国边境的少数民族。
当然,英国的要求通商是别有目的的。经济上它想在中国“开辟一个人口5000万的内地市场,从孟加拉湾出发两周或三周便可以到达,较之绕中国海的航程可以节省时间和人力五分之一以上”。政治上它想培养一个所谓的“独立”政权来获得最优惠的保证。不管英国侵略者的打算如何,就整个谈判过程和谈判结果来说,李国纶并没有接受任伺不平等的待遇和做出任何丧权辱国的事情来。
由于滇西战事的激烈,斯莱顿想直达大理的计划并未能实现,在腾越停留了17天,达到一个口头的协议,双方愿意开放互市贸易,同意由缅甸掸邦进入大理的货物税率不超过百分之四。另外,斯莱顿个人还有过这样的想法,希望利用英国与清政府的外交关系,来调解大理与清政府之间的“利益纠纷”,但这种想法始终没有正式提出过。
在第一次谈判之后,直到1872年回民起义被镇压为止,英国货物并未有机会进入云南,而滇缅之间的贸易却相当活跃起来,大量缅棉与食盐进入云南,大批回民商贩重新到达缅甸,要是没有清军的阻扰,传统的互市贸易很可以由此得到恢复。
至于英属缅甸政府与李国纶间的关系却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始终没有发生过什么政治谈判或是军事援助的关系。只是为了“进一步扩大这一次谈判的影响”,1869年英国开始在八莫设立驻缅代表。1868年英属印度政府故示好意对腾越两名回民军官家属付出了共1000卢比的赔偿费,因为这两名军官在护送斯莱顿由南盏至腾越途中遇伏阵亡。
1870年当腾越被围时,据说“腾越方面”曾向英国驻八莫代表要过4支双筒步枪和一些铜雷筒,英属印度政府曾答应以礼品方式送出,但实际并未寄出。稍后据说李国纶由于长期被围众寡悬殊,曾希望得到大规模的军事援助,但始终没有成为事实。李国纶对回民起义事业忠贞英勇的表现是值得令人钦佩的,前后守腾越5年,在极艰难的条件下进行斗争,1872年腾越被攻陷后又据守乌索进行游击战两年。英属缅甸政府曾屡次表示只要他进入下缅甸便可以获得“政治避难权”,但李国纶仍留腾越坚持斗争直到最后英勇牺牲,从未进入缅甸一步。
“回教国”的问题
欧洲人所谓的大理回教国在中文资料中根据并不多,而外文的根据也仅来自一张阿拉伯文传单。据说这种传单是杜文秀在1866年前后在西藏、四川等地少数民族地区散发的,英属印度政府从尼泊尔得到这种传单,玉尔上校曾获得一份,以之赠与安邺,在他的《印度支那探险记》里列为附录文件发表。这张传单全文长500多字,充满了大伊斯兰教主义气味,汉回团结共同反抗清朝统治的重要性完全被忽视了。传单中声称在大理建立了回教国,杜文秀被称为苏丹苏莱曼(即梭罗门,也译苏来茫)。这便是所谓大理回教国的来源。
在外文文献中,有关回民起义的两个问题曾长时期纠缠不决,一是云南回民被称为“班赛”(Pan-thay)的问题,另一个便是大理回教国的问题。一份传单上的内容和一个政权的性质毕竟是两回事,一个政权的性质可以在一份传单中得到反映,但单凭一份传单来判断一个政权的性质却仍然有问题。巴伯和基尔曾先后向大理回民询问有关回教国和苏丹称谓的问题,结果所得的结论却一样,“苏丹的称谓对大家是完全陌生的,除去两三个阿洪之外,当地人从不用来称呼他们的首领,至于苏莱曼的名字则根本没有人知道”。
所以大理回教国的问题实际系由这份传单所引起的。显然,散发这份传单的目的是为了煽动其他地区回民共同反抗清朝的统治,其内容代表了极少数阿洪的看法和趋向,杜文秀对于宗教的看法并不这么狭隘,更不代表大理回民政权的性质。
刘道衡使英问题
1872年刘道衡的出使英国是杜文秀在对外关系上的一个转折点,也是对杜文秀评价的关键所在。1867~1869年围攻昆明失败后,大理在军事上开始出现颓势。1870年秋间在大理已经四面受敌的情况下,刘道衡开始建议不择手段借英法侵略者的力量来推翻清朝的统治。此后一年,清军逐渐迫近大理近郊,刘道衡便在这个时候出使英国。以下首先尽可能地将这件事情的经过叙述一下,其次在另节再指出在评论这件事情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的问题。
刘道衡等在1871年底到达下缅甸,在仰光受到英殖民地官吏的重视。当时缅王曼桐的使节也同时到达仰光,但所受到的重视却比不上刘道衡。因为全部缅甸沦为英国殖民地只是时间问题,以缅甸为据点对云南进行侵略,是当时英属缅甸政府政策的中心内容,“所以对中国回民的友好态度,对迟早缅甸和中国的事态变化将会特别有用”。于是刘等便由英属印度政府安排和扶持下,经加尔各答送往伦敦。同行共8人,以刘道衡为首,称是杜文秀的义子,并自称“哈桑”,次为杜文秀之侄或甥,汉名不详,自称叫做“郁素福”,另有马来翻译一人,随从5人。在伦敦刘等虽受到招待,但并未得到重视,同当时缅甸使节所受到的招待简直无法可比。刘道衡自始至终要求一见印度事务大臣安吉尔而不可得,与之接谈的仅是印度事务部次官凯依而已。
不久,在一次会面时,刘的随从向凯依递交了以大理使臣刘道衡具名的两封亲笔信函,其中一封主要说明所送大理石4箱的特殊政治意义,据称“古来中华规矩,每逢小邦归顺大国,名为献土称臣,必取小邦主山之石以为凭据,将此石献与大国,即如将小邦的土地人民山川城池拿到大国一般,大国将此石收了,即如将小邦的土地人民山川城池收了一般”。英国殖民主义者自然是极想侵略中国的土地人民,瓜分中国的山川城郭的,不过刘道衡的这种方式绝不解决问题。何况一来,清政府已经风闻刘使英的消息,驻华公使威妥玛已经建议不要同大理建立任何政治条约关系;二来,当时伦敦《巴玛尔报》又于6月28日发表了有关刘道衡的长篇报道,显见得英国的两面手法已经暴露无遗。刘这样一来更使得英国的处境很难堪,所以欲请遣送刘回大理,照印度事务大臣安吉尔的指示是:“愈快愈好,最好立刻。”
刘“归顺英国”的打算并未得以实现,经过多少次的幕后活动,最后才彼此同意大理石4箱作为大理地质标本留印度事务部博物馆保存,而刘则在顾巴的护送下经君士坦丁堡回国。刘道衡在君士坦丁堡的活动也毫无结果。待回到仰光时大理已被攻陷,刘道衡遂停留仰光不进,同时还几次要求英政府出面来制止清军对回民的屠杀,以后便始终在英属印度政府豢养下生活。
有待研究的问题
对杜文秀评价的主要关键在于刘道衡的无耻行为由谁来负责的问题。认为杜文秀最后背叛了革命的论据大多根据布鲁穆赫尔书中的一段引文,这段引文来自巴伯在漾濞合江铺(大合江)所发的感叹。当他看到下关河、漾濞江与黑惠江三江合流的雄伟气概时,联想到4箱大理石的事情,但他所指要向英国归顺的也仅是大理的使臣而已,到底杜文秀对刘道衡的无耻行为应负什么责任,实值得我们进一步加以研究。
刘道衡曾带去了杜文秀向英皇称臣的表文,希望英国“发飞龙之师”,而杜则“愿效前驱,遂成逐鹿之志”,这是一个重要的文件。不过稍一仔细研究,表文中又出现一些问题无法解决。首先,表文所注年月是“辛未年十月”,约1871年10~12月,而照英国驻八莫代表的行政日志所载,“大理使臣”过缅甸是1871年9月,并且在八莫一直停留到11月才离开,甚而还特别注明“显然即正来印途中”的“大理使臣”。这样看来,这份表文要不是刘道衡抵缅后,大理才另派人送出,另一个可能便是刘在缅甸自己弄的。这份表文的笔迹同刘在伦敦致印度事务部的两封信的笔迹很相似,更不得不令人加深了这种怀疑。
其次,杜表文中写明所派遣的是“叔岳马似龙、义子刘道衡”,为什么马似龙并没有去英国,而伴刘出使的却是杜的侄或甥郁素福,这个问题似乎又难解释。但不管怎么样,有一点却很清楚,即出使的事情,由于交通关系和清军的包围,中间变动很大,也可以说杜文秀对出使的事情根本已经无法控制,刘道衡自作主张的地方很多。表文末小字附注,声明“所有备细机宜表内不及陈者已嘱刘道衡面
陈”(且不问这是否刘添加上去的),最足以说明这种情况。
至于用4箱大理石为象征献土地人民山川城池的做法,可以比较肯定地说,是刘道衡搞出来的无耻勾当。4箱大理石体积“庞大笨重”,火车轮船载运尚嫌困难。据伦敦《巴玛尔报》的报道,当时清军和上缅甸搜查甚严,刘等是化装逃出来的,途中经历许多惊险才到达下缅甸。在这样情况下携带这样体积的物品不仅载运困难,而且等于自我暴露来自大理的身份。以常情来判断,这是不可能的。要是再看看另一件政治性的礼物,所谓“大理所管之地”的山川图,据称是“由东至西人走18日,由南至北人走22日”的范围,而实际的地图却是一张大理苍山十九峰的风景图。可见这些礼品大致都是在下缅甸弄来的,所搞的花样不只无耻而且也幼稚可笑,无怪乎在伦敦不只整个使团的身份受到怀疑,甚而刘道衡个人的来历也认为不大可靠。
照以上情况来看,既不能说杜文秀完全同意刘道衡这种行为,但也不能说杜文秀对使英的事体可以毫无责任。因为在对外关系上,杜的态度一向是正确的,直到最后大理被攻陷时为止,政治上还从没有过什么妥协动摇的表现,仅凭一份表文,或以刘道衡个人的行为来作为评价杜的依据总还觉得不够。暂不问刘道衡使英应该由谁来负主要的责任,有一个问题倒很值得用阶级分析方法来加以研究——这便是有关刘道衡其人的问题。要是杜确实同意使英的一切做法,那我们便要问刘道衡是代表什么人打人大理政权中去的;要是使英的许多无聊勾当应该由刘来负主要的责任,那我们便又要问什么人与刘道衡同谋,或者至少希望他这样做——尤其是在下缅甸的时期。
根据个人不成熟的看法,上述这些问题的答案应该从缅甸云南回族商人中去找寻。因为在回民起义时期中,与英国人发生接触较多的是这些商人,英国人所获知有关滇西的情况全依靠这个来源,甚而传递书信和向回民军官家属交付赔偿金之类也很可能由这些人经手。而这些商人与大理政权也有着一定的关系,1873年岑毓英曾在缅甸查封了据称是杜文秀开设的元兴、元发两个商号,“所有货物本银约共合银三万四千余两”。这两个商号当然是开设在上缅甸地区内,虽未必一定是杜文秀开设的,但彼此间有着一定的联系——政治上的同情或是姻亲上的关系等。既然在上缅甸这样不利的环境下可以有这样的商号,在英属下缅甸区域内像这样的商号必然更多。刘道衡是一个踪迹诡秘的人,曾经“父事扶风氏”,“五岁之间周游三万余里”,“认识许多英国官吏”,他是如何打进大理的虽不得而知,但去英国之前在缅甸停留时期,他所接触的不外是这些商人。当前在云南回民起义问题的讨论中,一般对滇西回族商人的地位和作用还重视不够,有关他们大中小各个组成部分的力量和对起义的态度还缺乏分析。若对他们的情况有比较详尽的了解,刘道衡使英的责任问题或杜文秀对外关系的转变问题便可能获得解决的途径。
总括说来,在1855年到1871年间杜文秀在处理对外关系上是正确严肃的,在他的直接抗拒或起义的间接影响下,英法殖民主义窥探云南的阴谋受到严重打击,蚕食云南的打算被拖延了18年。最后阶段出现了刘道衡使英的事件,这确是一桩可耻的行为,但究竟杜文秀应负什么责任以及其原因何在,还有待进一步的研究。
责任编辑李有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