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都会共生的现代尤物画像

2009-06-04 08:12任淑芹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09年3期
关键词:女性形象

任淑芹

摘要:新感觉派塑造的女性与传统形象迥然不同。她们是摩登的都会女人,是与都会共生的新族类,是现代都会的尤物。新感觉派小说中的恋爱模式也区别于古代传统小说的一男多女式,而采用一女多男式。但是新感觉的女性小说在完成上述改写后并没有真正清除父权制思想,他们笔下那些摆脱家庭束缚,在情爱场上占尽春风的女性也没有真正逃离父权制的藩篱。

关键词:女性形象;新族类;近代气息;征服欲

女性题材向来是文学作品内不可或缺的描写对象。中国很早就有男阳女阴和男尊女卑的观念,比如《礼记·郊特性》记载:“男帅女,女从男,夫妇之义,由此始也。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夫也者,夫也;夫也者,以知帅人者也。”就把女性规范在“父兄”、“丈夫”、“儿子”等男性身份之下,规定不论男性的身份、地位、年龄高低如何,女性都不足以成为一家之长,而必须依附在男性主体之下。在这种男尊女卑的定位上,男性以主体身份进入宗法父权制。女性则被设置在天与君的男性概念之下,贬在权力和欲望的最底层。所以在古代的故事里,女性印使是国色天香、足以乱男人心性,也改变不了众美事夫的命运:即使万千宠爱在一身,也改变不了附属品的命运。

从“五四”时期到三十年代,中国妇女走的是一条从迷惘到觉醒再到更深迷惘的道路。作家们对此都作了真实的反映。鲁迅是较早描写女性不幸的一位作家,在他的笔下,有对祥林嫂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情,也有对新女性子君追求婚恋自由之后的生存困境的忧虑。在他看来,由于没有经济的独立,“五四”时期的新女性只能是以婚姻自由为妇女解放的起点,以婚姻失败为妇女解放的终点。女作家冰心、卢隐、冯沅君也都以细腻的笔墨、真实的情感表现了“五四”砖期妇女的觉醒,以及觉醒之后无路可走的痛苦经历。茅盾笔下的女性及丁玲笔下的莎菲女士,显示了新一代知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坚决彻底的反叛精神。但由于新文化运动的“政治化”倾向。这时的女性形象变得公式化、概念化。

新感觉派塑造的女性则与传统形象迥然不同。她们是摩登的都会女人,是与都会共生的新族类。在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大都市,她们频繁出入各种现代交际娱乐场所。以自身的游走诉说着都市的魅力和诱惑。更重要的是,她们在与男子的交往中处处占据主导地位,她们大胆追求肉体满足,却从不为情所困;她们的热情以及闪电般地移情别恋让男主人公不胜其苦。惶惶然地让男主人公匍匐在她们脚下。她们成为都市的真正主角,而男人在故事中变得渺小又可笑,父权制社会中男人对女人的绝对控制荡然无存。

新感觉派小说中的恋爱模式也区别于古代传统小说的一男多女武,而采用一女多男武。中国古代的宗法父权体现在婚恋上是一夫多妻制。反映在小说中就是一男多女的模式。一个男人在他生命里会有多位女子陪伴,而年轻男人在婚恋上的唯一烦恼就是选哪位佳丽作他的正室。所以古代小说常见的情节就是男人的多次艳遇,或是男人在家庭指定的配得和自己的意中人之间的两难选择。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总之是男人在挑选女人。新感觉小说中多次使用的却是一女多男的模式,《游戏》中的女性离开步青选择了送她飞扑的男人,更不必说《两个时闻的不惑症者》那个同时与三个男人约会的摩登女郎。传统的以男人为中心的三角多角恋在新感觉的笔下变成了以女人为中心的三角多角恋爱故事。

由于古代男尊女卑思想的作祟,女性的魅力在人们心里引起的往往是恐惧。所以我们在古代小说中常看到的是下列两种描写:一类从儒家的角度,把女性看作是迷乱心性的祸水;一类从道家的角度,把女性看作是对男人肉体的吞噬者。而作者的写作意图就是提醒人们勿被女性迷惑。这种劝谕功能的文学是中国古代最常见的厌女文学。

相形之下,新感觉笔下的女性就拥有太多的崇拜和仰慕。新感觉派称她们是都会的产物。与围绕在她们周围的那些太荒诞、太感伤、太浪漫的男人相比,她们更能适应这座大都市,也更能代表上海大都市的面貌。她们动作敏捷,性格开朗,言谈直率大胆;她们思想开放,追求享乐,喜欢一切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和所有能体现现代化的娱乐场所;她们活力四射,富有激情,喜欢主动引诱年轻的绅士,又在得手后,迅速寻找下一个目标。她们永远是情场上的胜利者,现代都市里最引人注目的一群。

在刘呐鸥的小说集《都市风景线》里几乎每篇都有这样身上充满近代气息的摩登女子,这些女性往往在百货公司、跑马场、电影院和夜总会等场所活动,成为二三十年代上海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李欧梵认为刘呐鸥的作品里形成了“以‘现代尤物为代表的都市辞藻系列”,他是“中国第一个建立这个意象的现代作家”。因而成为“一个先锋”。这些摩登女性突破了中国传统妇女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典雅、文静、贤淑、端庄的审美风范,转而追求开放、新潮、性感、前卫。刘呐鸥笔下的都市女性有随风飘动的长发,希腊式鼻子,丰腻的嘴唇,走路时的全身运动,高耸的胸脯,柔滑的鳗鱼似的下节(《游戏》)。这是现代都会的产物,美丽、性感、迷人,也是男性视角下的新潮女性。同时,都市女性传统的家庭观念、伦理观念、道德观念、性观念遭到质疑,以丈夫为中心的家庭模式被解构,贞洁观念被嘲弄,恋爱与婚姻的严肃性和神圣性被打破。女性不愿意做贤妻良母,传统家庭结构中女性承担的责任义务很多巳不复杂存在,原来讳莫如深的性爱成了游戏。移光和步青本是一对情人,最后嫁给了一个资本家(《游戏》);燃青和一个风姿绰约的有夫之妇野合(《风景》);正在海滨度假的珍离开丈夫投入非珞的怀抱(《赤道下》)。这些小说均从不同角度说明都市新潮女性传统家庭观念、性观念的消解。在新感觉派小说中,都市女性走出家庭,投身社会,显示了社会的文明与进步。更多的却是张扬本能欲望的矫枉过正。

在新感觉派都市小说中,都市新潮女性身份不一,有太太、有小姐、有舞女,也有知识分子,但她们身上最显著的特征即是物欲的膨胀,她们没有生活困窘之忧,爱慕虚荣,追求腐化,为牟取舒适、优裕的物质生活享受,不惜牺牲美貌、青春、人格甚至身体而沦为欲望的奴隶。在这个物质的都市里,她们成为主要的消费群体。她们的功能之一就是在都市里完成消费这一资本流通的最后环节,促进上海物质消费的流通和刺激经济的繁荣。商场里总是“哄聚着一切虚荣的女人”,购物之后她们“手里拿着一大堆物品。被大百货店的建筑的怪物吐出在大门口”(《流》);她们日常活动的主要场所就是消费场所。都市为她们提供了进行这些消费的可能,与此同时,都市也因为这些摩登女性消费的现代性特征而变得更富有现代气息。因此她们在进行消费的同时,也起到赏心悦目、美化市容的作用。在二三十年代的上海,财富的累积与物质的极度膨胀标志着现代消费观的真正生成。它几乎使所有的东西变成了商品,具有了价值与交换价值,人们之问的各种交往也被无情地纳入其中。摩

登女性很快地掌握了这一时代规则,为了避免受到伤害,她们迅速地“学会了在社交场合的周旋与调侃,学会了玩弄情感游戏以不受伤害,学会了掩饰真情,学会了引诱与拒绝的种种生存手段”。进而在摩登的都市里生活得如鱼得水,自由自在,成为不受管束的女人。

那么新感觉的女性小说在完成上述的改写后是否真正清除了父权制的思想?他们笔下那些摆脱家庭束缚,在情爱场上占尽春风的女性是否真正逃高了父权制的藩篱?新感觉派作家们是否是一个提倡女权的开明者?

在新感觉小说中,无论采用第一人称还是第二人称,小说的叙述人总是由一位男性充当的。小说男性视角的确立,就把故事浸淫在男性的体验和判断之下。因此,当这位男性叙述人向我们讲述他与女性的邂逅,以及女性对他的魅惑和背弃的故事时,他同时也向我们提供了这位男性叙述者的女性观点窗口,当然也是我们观察作者女性观的窗口。

先来看看邂逅一刻,男性叙述者眼中的女性画像:

《游戏》:“这一对很容易受惊的明眸,这个理智的前额,和在它上面随风飘动的短发。这个瘦小而隆直的希腊式的鼻子,这个圆形的嘴型和它I-T若离若合的丰腻的嘴唇。”“他想起她在街上行走时全身的运动和腰段以下的敏捷的动作。她那高耸起来的胸脯,那柔滑的鳗鱼式的下节。”

《风景》里的描写则是:“那个理智的直线的鼻子和那对敏活而不容易受惊的眼睛。”“最有特长的却那一颗小小的,过于成熟而破开了的石榴一下的神经质的嘴唇。”“肢体虽是娇小的,但胸前和腰边处处的丰腻的曲线是会使人想起肌肉的弹力的。”

很明显,这两处女性的肖像描写有许多相同的地方。首先,两位男性叙述人的描述都显得暖昧,极具色情味道。他们关注的是女性“高耸的胸脯”、“柔滑的鳗鱼式的下节”、“胸前和腰边处处的丰腻的曲线”。并立刻想到女性身上“肌肉的弹力的”,想到她在街上行走时的全身的动作和腰段以下的敏捷的动作。“高耸的胸脯”、“柔滑的鲠鱼式的下节”、“胸前和腰边处处的丰腻的曲线”。这些都是男女在交往和性爱中最容易激起男性冲动的女性部位。当作者极力渲染女性的肉气、性感时。他其实已经把这些他赞美为“近代都会所产”的女性。只当作性的存在,当作男人肉欲或观赏的对象!

另一个相同点是:新感觉小说中的男性叙述者在观察女性时,注意的脸部部位大致相同。如直线的鼻子、容易受惊或不容易受惊的眼睛、小而圆的若离若合的丰腻的嘴唇。而当他反复描写这一表情时,他其实表明了他对有受虐倾向的女性的偏爱,表明他本人是个对女人的性欲中包含有极强侵略欲和征服欲的男子。一个幻想主宰、摆布女人,幻想完全统治、支配女人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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