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河
今年国际三八妇女节的上午,我骑车到郑州市经三路北段省文学院与文友商量稿子之事。过郑州汽车北站时,看到一位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大娘,她一只手拄着一根细长竹竿,手腕里挂着一个脏兮兮的破旧手提纸袋,里面装满风干的馍块和破报纸碎布头等杂物,另—只手拿着一个斑驳陆离的破搪瓷杯子,杯子里面放着几枚硬币,正沿着畜牧路自西向东蹒跚地走着,边走边晃动着破搪瓷杯子向行人乞讨。
我也是自西向东骑着自行车匆匆赶路,远远地看着,老大娘显得那样瘦弱,再看老大娘弓着腰身的脊背下垂的背影。我心中猛一惊,今天——可是全球女性自己的三八节啊!乞讨老大娘同样是女性!老大娘也应该像所有的女性一样,高高兴兴地度过这一天啊!可老大娘的三八节怎么能还就这样乞讨?她的孩子呢?她的丈夫呢?她的亲人呢?一路上看到街头那么多衣着光鲜的女性都是在亲人、丈夫、孩子等的陪同下,喜气洋洋的去逛商场,买礼物,进大饭店,尽情地享受着自己幸福的节日,而眼前同样生为女性的乞讨老大娘,为什么却不能享受到这一切?
也许,老大娘的儿子外出打工了,没讨到工钱;也许,老大娘的丈夫病重无钱医治;也许……我来不及多想,只有同情油然而生。于是几乎是本能地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给大娘的破搪瓷杯乇里放了一元钱,表示一点心意,就匆忙赶路。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了,我再不敢让那边的朋友等烦了。
老大娘感激地向我点头,我骑着车匆忙离去。
从省文学院办完事,走出这座气派豪华的办公楼,我的脑海里仍—直浮现着路遇的那个乞讨老大娘弓腰的背影,不由得想起我苦命早逝的母亲——同样是这样的白发苍苍,同样是这样的衣衫褴褛,同样是这样的常常弓着腰身,拄根细长竹竿。母亲为了供养我们兄弟姐妹六人上中小学,上大学,上军校,竟累得落下一身疾病。最严重的是久治不愈的脑血栓,她时常拄着细长竹竿,走着走着就会头晕目眩,不知不觉中摔倒,摔得额头淌血,甚至几次黄昏摔倒在野外,整夜爬不起来几乎冻死。好不容易等我大学毕业分配到郑州工作,又在郑州买了房,多想接老母亲老父亲来享几天福啊!可是,亲人却等不到这一天,相续先后离去。
接到母亲突然病逝的消息,我当时就在办公室当着同事的面抑不住悲伤失声恸哭起来,一边哭着流着泪,一边收拾完东西,急忙奔长途汽车站,来不急买票搭上一辆过路车就往老家赶。可恨一路堵车,车慢如蜗牛爬行,我望着西方远远的山峦,不停地哭啊哭,哭了整整一路,眼睛已红肿。车到老家的县城,天大黑,又雇了一辆三轮车翻山越岭,深更半夜才赶到老家。终于看到,原本慈祥的老母亲,已经躺在家里正堂屋铺满麦草的破席子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几块砖头垒成的祭台上,放着的还是母亲亲手用旧墨水瓶制成的那盏煤油灯,伴我在寒碜的窑洞里度过多少个艰辛的苦读之夜啊。如今,在母亲离开人世的时刻,还在发挥着功能,微弱的光亮闪闪烁烁地照在母亲刻满犁沟的脸上,我知道,那些犁沟里写满的都是母亲一生的痛苦,而这些痛苦的结晶,就是我们兄弟姐妹“跳出农门”的所谓“前程”啊!
写这篇文章时,我的眼泪已是止不住地汨汨流淌,就像我看《人民日报》摄影记者焦波的画展《俺爹俺娘》时,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哭泣!焦波还能坚持几十年把父母生活的照片留下来,以供晚辈思念缅怀。我的父母辛劳终生,却如黄土高坡上严冬里那一阵阵浑浊的西北风,风刮过只留下薄薄的一层尘土。一场大雨过后,就再也不存在了,唯留下无言的悲伤,如盐巴撒在子女那颗撕裂的心口上,让子女后辈终生品尝。
当我骑车返回时,又看到了那位白发苍苍的乞讨老大娘,她已拄着细长竹竿,来到路旁一家滋补烩面店门前乞讨。老大娘把手中的破瓷缸平端着,在从饭店门前来往的人前轻轻地晃动着,可是却没有人往老大娘的破瓷缸里放钱。
我停下自行车,推着车子来到老大娘不远处,久久伫立凝视着,禁不住心头一阵酸楚。心里在想,我的母亲如果还活着,来到大城市也会是这样啊!在另一个世界里,我的母亲是不是也是这样,而且是在全世界女性的节日里,在天堂饭店门口手拿破搪瓷缸晃动着乞讨,来往顾客也没有一个人理睬?
一会儿,店内一个穿职业装的女服务员出来厉声呵斥乞讨老大娘:“走开——走开——”老大娘胆怯又无奈地后退着,我心中简直是恼怒了,把自行车推到老大娘身后,挡住老大娘后退的步伐,并狠狠地瞪着女服务员,质问她说:“今天是什么节日,你知不知?国际三八妇女节——”我把“国际三八妇女节”说得特别重,女服务员无趣地转身溜回店内。
我把自行车支起来,停在乞讨老大娘身旁,说:“大娘,你等一会儿,我给你端一碗烩面!”
老大娘面露惊恐和迟疑,似乎不相信。我又说:“那你给我看一会儿车子吧!”老大娘好像想起,我是此前给她一元钱的那个人,于是就点了点头。
我进店内买了一大海碗最具郑州特色的高汤营养滋补烩面,双手端出来捧给乞讨老大娘。大娘感激地点点头,看着我好一会儿,才敢端着。起初老大娘还不敢大口吃,我说:“快吃吧!不够我再给你端一碗。”老大娘说:“够了,可够了!”这才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大娘吃得香甜的样子,想老大娘一定好久都没吃过这样热腾腾的饭了。郑州滋补营养烩面,汤浓面筋,肉嫩味香,名扬天下,价格也不贵,可有多少农村老大娘,包括我的亲生父母,能来郑州吃过?这位乞讨老大娘也许并不知道今天是国际三八妇女节,所有的女性都应该得到尊敬和整个社会的关爱,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高贵,还是卑贱。因为,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女性!
从跟老大娘的攀谈中,得知老大娘的丈夫早已去世,家中地里庄稼老长不好,粮食不够吃。儿子30多了,还娶不来媳妇,又欠了债,出去打工躲债了,不知是来郑州,还是到商丘,还是去周口,一年多都没有消息。想出来找儿子,又找不到。我问老大娘的儿子叫什么,老大娘却不说,说怕人家知道了去要债。
老大娘只知家在鲁集(音),哪个县也说不清楚,名叫嫩花(音),听口音是豫东人。我想送老大娘去救助站,老大娘说什么也不去,说以前去过,救助站又把她送回老家了,老家没啥吃的,房子漏风还漏雨,来城里还能要些饭吃。
老大娘的名叫“嫩花”,想年青时一定是一朵娇嫩女人花啊!由于历史等种种原因,更由于城乡二元社会体制,当城里的老大娘退休,即便是仅仅领着城市生活保障的城里老大娘,都可以悠闲地在公园里遛鸟、抖空竹、打太极拳、唱豫剧京剧,安享晚年时,有谁能想到,在中国最广大范围内的农村、山村,还有多少像眼前这位乞讨大娘这样的老大娘,辛劳了-一辈子。年老了没有任何保障?大多数农村老大娘,因儿孙同样贫困,或在贫寒中苦苦挣扎着凤蚀残年,或因无钱在疾病中孤独地等死,农村人年老之后生存艰难的悲哀和悲伤啊,何时才能消除?
我又给老大娘买了一塑料袋热乎乎的肉包子,老大娘小心翼翼地放进那个破旧的牛皮纸手提袋里。最后,我又给了老大娘10元钱,老大娘颤抖着手接过钱,深陷的眼窝里,泪花滢澄,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下午,我又到另一个地方办了件事,之后匆匆骑车回到汽车北站这一带,想再找到那位乞讨老大娘,想无论如何也要把老大娘送到救助站去。我只知道火车站南头有个救助站,如果找到了大娘,我就把自行车先锁上靠在路旁的哪根电线杆上,带着大娘坐公交车前去。不,应该打的前去。
然而,我骑着自行车在这一带转了_一大圈,直到天黑,始终没找到那位乞讨老大娘。我在想,大娘晚上会住在哪里?晚上又能吃些什么?还有,大娘的明天又将到哪里去……
我心里只有祈祷,这位乞讨的老大娘,每天都能碰上好心人,每天都能有好心人给老大娘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郑州滋补营养烩面……无论她乞讨的身份多么低贱,无论她乞讨的形象多么猥琐,无论她的衣着多么脏旧破烂,但她同我们的母亲一样,都一样是爱的化身的女性啊!
寻找不到这位老大娘,我在给老大娘端烩面的地方久久伫立,脑海里又浮现出我可怜的老母亲去世时躺在破席子上的身影,恍惚中,直感到这位乞讨老大娘就是我可怜的老母亲的化身,老母亲在人间辛酸了一辈子,到了天国里仍然在受苦啊!所以才变成了乞讨老大娘的形象,又回到人间,来到亲生儿子的身边,仍然只是惦记着儿子的衣食,不顾自己的冷暖……世上最伟大的母爱啊!日月昭昭,天地可鉴!
(作者单位:河南省郑州师专教务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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