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凤华
帕斯卡尔说:“一个人不过是自然界一只最脆弱的芦苇,但这是一只会思考的芦苇。人因思想而伟大。”
在乡村教书,我对芦苇可谓情有独钟:夕阳轻泻舒卷的音韵,依稀的枝叶润吻凉凉的金风,如越过乡村旷野的风铃声;抒情的目光漫过收刈的畦垅和芦竹最缀的清水塘,我如—只归鸟扑向鲁汀河边,与秋水芦花对语,聆听飕飕秋声,心如一朵莲花开放。
芦苇像自由的精灵,在远离世俗的淡泊中,独守一方瘠土,筛风弄月,潇洒倜傥。芊芊芦苇,在滩涂上扎根,无拘无束;在纤桥旁摇曳,蓬蓬勃勃。瘦瘦的筋骨把生命的诗意一缕缕地挑亮,密密的芦花像一片片灿烂的微笑,将野地的清苦和宁静浓缩成亘古的沉默。从苍翠的湖绿,渐渐化做凝重的墨色,却依旧亭亭玉立,倩影婆娑;而白发苍苍的芦苇,却是樵子担上悠然飘起的一缕阳光,是村姑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抹苍凉的妩媚。
在广袤葱茏的苏中平原上,我所栖息的小村淡定地伸展在逶逦流淌的鲁汀河边。倘若你亲临这里,伫立在浅水边,在夕阳的橙光濡染下,谛听飕飕秋声,凝眸萧萧秋水,你会被那灵动飘逸的芦花深深震憾,你会进入不知今夕何夕的诗化境界。每当一轮皓月悬挂在苇梢时,芦花摇曳翩舞,波光潋滟,夜风如优美的小夜曲,加上夜鸟的啼鸣和群鱼的唼喋声,你必定如痴如醉,像梭罗一样,每一个毛孔都在吮吸着幸福。贫瘠寂寞的乡村生活因有了这芦苇这芦花而变得灵秀而妖娆。
黄昏时,还会见到身姿窈窕、挎篮背篓的村妇到苇丛中拾柴。那颀长粗壮的芦苇在闪亮的镰刀下温驯地躺在她们的脚边,然后被背回家让村里老爷爷做成韧韧的苇篾,做成芦席、畚箕,或编成篱笆作院墙;有时也被村中老妪塞进炉膛里化成缕缕淡青色的炊烟,无怨无悔地拨亮乡村的生活。
冬天的芦荡成了枯白的一片,芦获萧疏,简练得如先秦诸子百家的散文。水深处,几茎苇秆摇晃,芦花点点,是线装的诗,是林风眠笔下的水墨小品。芦花八九月间开放,一直到来年清明才萎谢,全然不顾秋霜冬雪朔风冰封,一副刚强坚贞的品性。霜后的芦花显得苍老了,一片褴褛和枯,但那—声不响的沉默还在昭示着本性的强硬。
芦苇虽栖居于野湖幽水、浅渚沙滩,却如衣香鬓影的女子从诗经楚辞、唐诗宋词中款款走来:是“蒹葭苍苍”的浪漫伤感,是“风前挥玉尘,霜后幻杨花”的消遁隐世、清逸脱俗,抑或“枫叶获花秋瑟瑟”的悲怆,乃至“暂时花带雪,堕水叶沉波”的深情与美丽……都寄情于芦苇这跳动的生命的精灵。
在家乡的田野上,时时传来那动听的民歌《拨根芦柴花》。芦苇是那样的纤瘦清苦,又是那样的幸福坚韧。芦花纷飞,打湿我片片飞扬的思绪……
(责任编辑:林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