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入云
当你看完这部充满了矛盾的、谜一样的电影,想要说点什么而又不知从何说起时,就“按照你认为合适的去做”吧。
小说《朗读者》的作者施林克说,“我一直盼望凯特·温丝莱特能演汉娜·施密茨。”他没有看走眼。凯特·温丝莱特不仅得到了奥斯卡奖,还上了《时代》杂志封面。她征服了世界——至少是半个世界。
凯特·温丝莱特饰演的汉娜,身体丰美而健壮,性情倔强而近乎偏执,作为一个半辈子的文盲,在她生命的诸多转折点上,她坚定地选择捍卫自己的秘密,作为一个文盲的秘密。由于工作认真,她总能得到晋升的机会,为了避免暴露自己是个文盲的事实,她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离开。离开了长期工作的电车公司,离开情人——比她小21岁的“小家伙”米夏——生活的城市。战时她在西门子工作,因为同样的原因,在被提升为工头后,她报名参加了党卫队,成为一名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看守。
汉娜工作认真,一贯认真,认真到听任三百名犹太人死于大火而不愿打开门放他们逃生。多年后的法庭审判中,她甚至还激动地敲着桌子说:“我们是看守,我们不能让犯人逃跑,我们对他们负有责任。”因为羞于承认自己是文盲,她不惜在法庭上谎称是自己书写了那份关键的报告,为此付出了终生的自由。米夏来探望她,迷惑地问她,在审判之后,在这些年的监狱生活之后,她学会了什么,她的回答是:“我学会了什么?我学会了阅读。”
真是个冥顽不灵的女人,你会说,她不再是个文盲了,可是她盲目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可是,断语是不是太轻易了一点?汉娜,美貌的汉娜,愚钝而冷漠,但我们无法看透她的内心,她是一个矛盾体、一个谜,对米夏来说是如此,对观众也一样。
《朗读者》讲的是一个矛盾的、谜一样的故事。道德、尊严、自省、爱和罪责……电影的表达比小说要简略得多,好在故事的多义没有因此削弱。电影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强调了它所要强调的。施林克说,“我有我自己的画面,而电影不能重现我的画面。作者期待的,只能是优秀导演为故事和主题挖掘出出色的、新颖的画面。”有一些画面,的确是电影中独有的。
少年米夏初次拜访汉娜,说起自己养病时无事可做,只能读书,可以清楚地看出汉娜表情的细微变化。是读书这件事本身,使汉娜真正开始对米夏感兴趣。汉娜从监狱图书室借出《带小狗的女人》,听着米夏寄来的录音带对照辨读。她用笔圈出了书页上的每一个“the”,又惊又喜地反复朗读着她认的第一个字。这是语言和文字的魔力。这种魔力让汉娜付出了巨大代价。但最初创造语言和文字的人获得过的无与伦比的欢欣,汉娜也终于得到了。
汉娜死后,为了完成她的遗愿,米夏找到了火灾的幸存者Ilana。Ilana收下了汉娜装钱的茶叶罐,却拒绝接受汉娜的钱。她告诉米夏,如果她把这笔钱捐给任何一个犹太人组织,就等于宣布她对纳粹罪行的宽恕,而这种宽恕是她不愿意也不能够给的。她建议米夏自行捐赠这笔钱,当米夏问她是否应该以汉娜的名义捐赠时,她说:“按照你认为合适的去做。”
其实宽恕与否,毋宁说体现的是一个人对自己而非对他人的态度,就如同寻求宽恕的人,寻求的其实也是自我宽恕一样。汉娜从不忏悔,因为她觉得这没有用,然而她的遗愿泄露了她的隐衷。Ilana不愿也不能宽恕,这取决于她所處的位置。也许在这三个人里,只有米夏才是那个可以给予和得到宽恕的人。他背负着汉娜们的罪责,因为他和他们难解难分,按照他认为合适的去做,他就能够以宽恕汉娜的方式完成自我救赎。
我们也一样。当你看完这部充满了矛盾的、谜一样的电影,想要说点什么而又不知从何说起时,就“按照你认为合适的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