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将担起世界经济复苏重任？

刘文越

当美国、欧洲、日本等主要经济体都陷入衰退，中国能否继续保持持续快速增长，自然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世界银行最新报告指出，2009年世界经济将陷入负增长，这也是二战以来首次全球性负增长。当美国、欧洲、日本等主要经济体都陷入衰退，中国能否继续保持持续快速增长，自然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对于中国的角色，世界银行副行长詹姆斯·亚当斯在接受《新民周刊》专访时指出，相对于其他国家，中国对危机的准备更加充分，回旋余地也更大，中国政府制定的8%的经济增长目标是合理的，但基于一些非控因素，当然也存在低于这个目标的可能性。

这位世行主管东亚和太平亚地区经济的副行长认为，世界经济能否走出衰退，主要看中国和美国经济的表现，这两个国家正成为确保世界经济增长的关键。但基于目前惨淡的经济情势，他也指出，在2010年前，他不认为世界经济会出现明显复苏。以下是访谈笔录。

中国的危机准备好于大多数国家

《新民周刊》：在这场经济危机中，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新兴经济体也蒙受严重冲击，您怎么评价当前世界经济？最坏情况会是怎样？

亚当斯：这次危机源于西方的金融市场，首先是一场金融危机。现在，在我看来，它正在演变成一次广泛的经济危机，世界所有国家都受到影响。考虑到美国经济的规模，以及它在世界经济中扮演的重要角色，这种影响也是不可避免的。

世行的所有成员国，也包括中国在内，正遭受金融危机及随之引发的全球经济下滑的影响。但我认为，就中国而言，一个好消息就是：中国对这次危机的准备工作比世界大多数国家都要充分。

首先，中国已初步采取的金融和财政政策，使它拥有应对危机的资源。其次，我认为，东亚经济体普遍从上世纪90年代后期的（金融）危机中吸取了教训，都认识到加强金融体系的重要性，并确保金融体系能够应对类似目前的危机。

这次金融危机肇始于美国和欧洲的金融危机，但东亚的金融系统则相对完好。认识到这一点很重要。

展望未来，我认为危机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所有国家度过危机都需要一段时间。目前的挑战，就是必须保持当前的良好政策，避免采取竞争性汇率政策（即避免让本币贬值），确保刺激经济措施到位，并尽可能发挥作用。

我现在最担忧的问题是失业。你看，现在美国每天都有失业的报道。而在中国，不少劳动力也因失去工作，被迫从东部沿海地区回到他们的家乡。

我想这也是我们要处理的下一个问题。我们也因此强烈建议（各国）采取社会对策。在今天这个世界，人们不会指望政府能创造一切职位，但政府必须确保教育、健康等社会保险。我们正在积极推进一个称之为“有条件现金转移计划”，即向低收入阶层提供补贴，确保孩子能上学，有基本的医疗服务。对东亚地区来说，这一点正变得越来越重要。

《新民周刊》：许多人认为，第二波金融危机可能已经形成，他们为此感到担忧，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亚当斯：我们目前面临的危机，确实是自大萧条以来所未有过的。我认为，其中的一个好消息，就是我们毕竟从大萧条中学到了一些教训。比如，人们都强调，不应采取竞争性的汇率政策，不应设置保护主义壁垒，必须确保各国政策的协调。

但即使如此，经济刺激计划发挥作用，肯定还需一段时间。而对美国来说，要使经济复苏，取决于其在银行和金融领域的进展。

《新民周刊》：那么在您看来，该如何解决目前的金融危机呢？

亞当斯：我认为现在还不存在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银色子弹”。首先，在信贷方面，我们还是取得了一些进展。其次，在房地产方面，美联储采取的干预措施，使抵押贷款利率逐步降低，这有助于解决房地产问题。

最后，则是银行的健康问题。好消息是，花期银行似乎正在恢复盈利，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被称为“有毒资产”的价值大大低于其纸面价值。如何将这些资产以市值计价是一个挑战。我想，人们正采取各种措施，使这些资产被合理定价并进行交易，如果这一步得以实现，金融危机将可以很快解决。但即使这样，金融体系也不会回到危机开始时候的样子了。

８％增长率是一个合理的目标

《新民周刊》：在当前经济危机背景下，中国领导人也强调，将尽可能使今年经济增长幅度保持在8%，您认为实现这一目标的可能性如何？

亚当斯：中国经济调控得很好，它因而被认为是世界经济持续发展的一个重要源泉。人们都预计中国仍将保持强劲和积极的增长。但不利的方面是，受美国和欧洲经济下滑影响，中国出口也受到明显冲击。我们（世行）预计中国经济今年增幅为7.5%，IMF预计则是6.7%。在即将进行新的评估时，我们还会作一些新的调整。

8%的增长率是一个合理的目标，但由于存在一些无法控制的因素，也存在低于8%的风险。假如中国的出口无法复苏，假如中国的旅游业继续下降，必然会有负面影响。

为抵御这种负面影响，中国政府采取了刺激经济的方案，这是一个正确的应对措施。但目前的一个挑战，则是这些应对措施要多长时间才能发挥效果。在欧洲和美国等许多国家经济出现负增长的时候，每个人都还会预测中国经济仍会保持积极增长，这是一个好消息。

我们也确信中国经济的强劲增长势头将会持续，但增幅应会比过去5年放缓。但不管是7.5%、6.7%还是8%，都是强劲的增长，都非常鼓舞人。

对于中国经济的挑战，我认为中国的总理很务实和明智，有许多谣言说中国会推出第二个经济刺激计划。你必须处理好这些谣言。中国政府说，假如中国经济比政府希望看到的糟糕，中国既有能力也有意愿出台更强有力的刺激方案。我认为中国政府传递出的信息就很好。

我想强调一下其中有关能力的重要性。中国不会因为推出刺激经济一揽子计划而牺牲未来发展。中国政府保持着很好的财政盈余，中国人民有储蓄的传统。现在存在的挑战，就是确保这些资金得到有效利用，这不仅能解决中国的问题；而且，如果中国实现成功发展，将对东亚乃至更广大的地区产生积极影响。中国将在推动世界经济发展中发挥积极作用。

《新民周刊》：所以，许多中国人都认为，在当前经济状况下，中国经济自身保持发展，就是对世界经济的一大贡献，您怎么看中国对世界经济的贡献？

亚当斯：我认为这是正确的。假如你回头看历史记录，中国的发展，就国内而言，就促进了中国人民的增收，降低了贫困率。而且，中国也在世界经济增长和世界贸易中扮演重要角色。改革开放之初，中国还只在进出口领域扮演很小的角色，但现在在全球范围内，中国都是一个非常大的出口商和进口商。

很明显，世界经济的繁荣依赖于中国经济的健康发展。我要强调的一点是，促进世界经济发展，并不只是中国的任务。中国经济快速增长，仍只在世界经济中占较小的一部分。我们必须这样理解：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是伟大的，但要促使世界经济保持强劲积极增长，光有中国的努力是不够的。

中国的快速发展还给其他国家信心，中国采取的一系列政策、做法以及发展本身，给世界经济传递了一个强烈的信息。去年，我和中国及30个来自非洲的决策者参加一个研讨会，中国政府代表有关中国如何促进经济发展的发言，就很有说服力。

中国很重要，不仅仅它是增长的源泉之一，而且也传播了在促进经济增长和繁荣方面的经验。

中国正崛起为世界决定性力量

《新民周刊》：金融危机暴露出当前国际金融体系的缺陷，即将召开的伦敦金融峰会也将讨论国际金融体系改革的问题，您怎么看这个改革？

亚当斯：20国集团峰会有许多重要事项，其中一个事项，就是我们行长佐利克所提到的，必须重视中等收入国家在全球经济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他在危机爆发前就谈这个问题，金融危机则更让外界意识到了这一点：中等收入国家不仅在世界经济中扮演重要角色，而且必须在讨论世界格局中发出更大声音。

在世界银行和IMF， 我们必须增加这些国家的代表性。我认为已经在这么做了。而且，从越来越多的人强调20国集团而非8国集团来看，也反映了目前的现实，因为20国集团中包括了多个生机勃勃的发展中大国。

很有意思的是，当（美国前总统）布什要召开国际金融特别会议时，他召开的是20国集团峰会。他认识到，他不仅需要跟一些传统发达国家对话，而且也必须接触中国、印度、俄罗斯、巴西和南非这些国家，确保它们也在同一个房间里。

就世界经济而言，以前我们认为还只是发展中国家的一些国家，现在也和一些传统发达国家同样重要。这种格局，使我们不仅能确保发展中国家、中等收入国家在对话中发出更大声音，而且能形成有效的运作体系、确保达成协议，并使这些协议能付诸实施。

《新民周刊》：那您怎么看中国在这个新体系中的作用？

亚当斯：在这个对话中，中国是一个重要的领导者。当然，这不是中国最近才扮演的一个角色。但展望一下未来，如果中国经济能继续快速增长，中国的角色将会更加重要。

2年前，中国为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达到了25%，这显示了中国在世界经济中的重要角色。如果全面看这个问题的话，这也不仅仅只在于中国的经济实力，中国在全球重要政治问题中也发挥重要作用，并在世界面临的一些关键问题上参与决策。

因此，现在的中国，正从一个中等收入国家崛起为在世界经济政治等关键性对话中的非常重要的决定性力量。

《新民周刊》：随着全球经济陷入衰退，贸易保护主义在抬头，美国制定的经济刺激中，就包含了“购买美国货”这样的条款，您怎么评价这些保护主义措施？

亚当斯：我们应当把国内政客的一些无法避免的做法，同一个国家的长期利益分开。我确信，在中国，肯定也有些人会说，将人民币贬值，就能解决目前的制造业问题。

但假如中国真将人民币贬值，其他国家也会采取类似措施。结果就是看似积极的政策，最后变得消极。每个国家都面临保护主义的压力，各国的财政部长或商务部长就必须尽其所能，就是尽可能地使本国对国际贸易开放。这不仅对这些国家有利，也有利于世界经濟。我们应拒绝贸易限制、竞争性汇率政策，我们应该做的，就是共同努力，确保世界经济尽快复苏。

世界经济复苏主要看中美经济

《新民周刊》：那您预测一下世界经济会如何发展？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看到经济危机出现转折点？

亚当斯：大多数的预测，都认为世界经济将在2009年下半年复苏；但一些更审慎的看法则是，复苏会拖到2010年。我站在比较审慎的一边，在明年之前，不会出现明显的复苏。

我们现在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必须吸取过去的教训。目前的刺激经济计划肯定会发挥积极作用。但即使经济恢复增长，所有问题也不会都解决，关键是要看这种经济增长能否持续较长时间。

如果经济积极增长保持较长一段时间，就有可能实现减贫的目标，并确保世界经济变得更加充满活力，更加健康。

如果中国经济实现8%的增长目标并持续增长，这将成为这次经济危机的一个转折点。这是一个重要方面；此外，就是美国经济。美国现在处于经济衰退中，但假如美国经济恢复增长，则将对危机产生积极影响。

在过去10年中，中美两国经济是确保世界经济增长和健康的关键。相对来讲，欧洲和日本经济对世界经济的重要性，没有中国和美国那么大。但假如它们也出现复苏，这将对这次危机的转机带来更积极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