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害羞的男孩

邵乐韵

校园枪击案发生后，犯罪科科长拉尔夫·米歇尔菲尔德（Ralf Michelfelder）说，克雷齐默尔爆发的愤怒源于不自信。

3月11日清晨，在德国巴登－符腾堡州首府斯图加特东北20公里处的温嫩登小镇，人们开始新一天的生活，大人上班、孩子上学。

17岁的蒂姆·克雷齐默尔（Tim Kretschmer）离开家的时候，打扮和往常差不多——牛仔裤，运动衫，外面套着一件夹克。他准备前往母校阿尔贝特维勒（Albertville-Realschule）实用中学。这所学校有20个班级，580名注册学生，以及32名教师。克雷齐默尔去年从那里毕业。

看上去，一切如常。然而，这个人口仅2.8万的小镇很快陷入了一场长达3个小时的噩梦。

悲剧时刻

上午9：30：克雷齐默尔出现在阿尔贝特维勒校园里，和出门时的样子已经迥然不同：一身黑色夜战装备服，头戴面具，脚上穿着军用靴，手里还有一把伯莱塔9毫米手枪。他很快闯进二楼的一间教室，近距离对准五名学生的头部，扣动了扳机。

袭击突如其来，有的受害者手中还紧紧地攥着笔。

校园的平静顿时被枪声和尖叫声划破。行凶者的表情平静，转而冲进另一间教室，又枪杀了两名学生，并射伤数人（两名重伤者在送往医院途中不治身亡）。当克雷齐默尔离开教室准备装弹匣的时候，一名老师迅速锁上了门。克雷齐默尔试图用枪把门锁打坏，但是没有成功。于是，他继续上楼，走进一间物理教室，打死了一名想保护学生的女教师。

受到惊吓的学生纷纷跳窗躲避疯狂的射击。

9：33：当地警方接到一个人用手机打来的求救电话，却很难听清对方在说什么，背景声音里全是惊恐的叫声。

9：35：一支由三名警官带领的特别行动小组赶到了事发地点。他们进入学校时，枪声还在继续。警察冲上二楼，看到了行凶者。克雷齐默尔朝警察猛射了一通，然后向校外撤逃。其间，又有两名无辜女教师被射杀。

学校楼梯间，散落着百多发尚未使用的子弹。

学校附近的心理医院也听到了枪击声。克雷齐默尔枪杀了一名在医院工作的园林工人，然后朝市中心方向逃去。

与此同时，位于温嫩登的另一所学校——舒和兄妹（Geschwister Scholl）中学的老师们大为紧张——2006年11月20日上午9：30，该校曾遭遇枪击事件，25人受伤。15岁的学生奥尔加看到，老师被叫到教室外面，不一会就带着紧张的神色回来，把教室的门窗都锁上。“他（老师）让我们保持镇定，躺在地上。”奥尔加原以为，这样的场面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

9：40：惊魂未定的学生们开始撤离阿尔贝特维勒中学。医务人员赶到现场，救治伤者。

警方发起全城搜捕，街道上警车齐鸣，蓝色闪光一片。极度的悲伤开始在空气中蔓延。

10：00：12公里以外，当特种警察包围克雷齐默尔的家时，克雷齐默尔的父亲还茫然不知所措。这名枪支俱乐部的成员有合法持枪的执照，拥有15把枪，其中14把被锁在柜子里，然而，一把放在卧室抽屉里的伯莱塔不见了，连同消失的还有250发子弹。

10：27：新闻媒体开始对校园枪击案进行播报，死亡人数不断更新。事发现场被封锁，温嫩登市中心实施戒严，商家大门紧闭。

12：04：克雷齊默尔在温嫩登的一个停车场挟持了一名司机作人质。这个41岁的男人在伯莱塔枪的威逼下，将车子向40公里外的温德林根（Wendlingen）镇开去。之后，克雷齐默尔弃车逃离。逃脱的司机报了警。

12：15：克雷齐默尔逃进温德林根的一家汽车销售商店，朝一个店员和一名女顾客开了13枪。随后，他同闻讯赶来的警方展开了火力对峙，两名警察受重伤，克雷齐默尔腿部中两弹。受伤的克雷齐默尔从商店后门跑出，想跑进隔壁的一家公司，一名职员在关门的时候遭到射击。

无路可退的克雷齐默尔再次换了弹匣。他在学校开了60枪，在心理医院附近开了9枪，在温德林根开了44枪。最后一枪，他对准了自己的右太阳穴……

“他是一个普通人”

当克雷齐默尔冲进桑德拉（化名）所在教室的时候，女孩的本能反应是卧倒在地。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砰砰”声就是枪声，只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桑德拉爬到一个角落，躲在桌子的后面，一个朋友朝她靠过去：“你在流血，你在流血。”但是桑德拉什么也没感觉到，也不知道鼻子上的伤口是哪儿来的。

直到克雷齐默尔离开20分钟后，一名老师检查了门外的情况，才确定学校里安全了。对桑德拉来说，就好像过了几个小时。对于之前发生的一切，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克雷齐默尔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表情站在教室门口，手里拿着武器。“他表现得很自信，就好像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17岁的琳达曾经和克雷齐默尔做过五年的同班同学。她觉得这不应该是“看上去很好”的蒂姆的所作所为。在班级的毕业集体照上，前排的克雷齐默尔戴着眼镜，双手插在口袋里，显得有些腼腆。

以前在坐火车上学的途中，蒂姆见了老同学总是害羞地跟他们打招呼，然后视线转向别的方向。不过熟悉他的人也不觉得他很无礼或奇怪。“他就是一个安静、内向的人，但不会令人反感。”琳达说。他在班上从不讲话，也不打扰别人。

是什么原因致使大家口中的那个“不起眼、和顺害羞、内向”的男生做出了令举国上下震惊痛心的事？

克雷齐默尔的昔日同窗马丁也想不通。“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和其他人一样。我听到他的事情后感觉被雷击中了。过去几年我每天都能看见他，每天！谁能想得到他身体里藏着一颗‘定时炸弹？”

警方搜查克雷齐默尔家的时候，发现他的电脑里装有CS等游戏。但像他这样年纪的青少年，这并不算特别。克雷齐默尔的同学说，他玩电脑游戏，但不沉湎其中。警方也没有找到什么遗书或告别信之类的线索。

克雷齐默尔的家境殷实。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克雷齐默尔和他的妹妹什么物质也不缺。“他父母能买给他们所有想要的东西。”蒂姆的朋友丹尼尔（化名）说。但是，蒂姆的父亲是个挺严厉的人，父子俩经常会发生矛盾。

校园枪击案发生后，犯罪科科长拉尔夫·米歇尔菲尔德（Ralf Michelfelder）说，克雷齐默尔爆发的愤怒源于不自信：“他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尊重，感到低人一等。他总是对父母说，‘没人能指挥我该做什么！”

克雷齐默尔感到自信的时候，是手握乒乓球拍的时候，这是他擅长的运动项目。2004年，他在当地举办的乒乓球比赛中获得过冠军。

克雷齐默尔的朋友圈子不大，但偶尔也在家里举办一些派对活动。和他往来最多的同学是德克和丹尼尔，他们经常在蒂姆父亲打造的地下射击室里玩气枪射击——蒂姆有20多把这样的枪。“（有这么多气枪）听上去很可怕，但是大家都是这样（玩）。跟暴力没有关系。”德克说。蒂姆的射击命中率很高，常常能击中靶心。或许，手里握着枪的时候，蒂姆也感到很自信。

沉默寡言的表面下，蒂姆的内心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此前，他父母从没对外人说过，儿子曾因为抑郁在海尔布隆（Heilbronn）（巴符州北部城市）接受过心理治疗，连蒂姆的妹妹也不知道。不过后来，心理治疗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