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也退
有时候觉得英语就像个死撑在第一线的赌徒:当我们正乐此不疲地从浩如烟海的字库里收获新发现的时候,英语的底牌已经全摊在了桌面上,且看不见添丁进口的迹象。
记得一条旧闻:伦敦“今日翻译”公司评选出全世界范围内最难翻译的一个词——“ilunga”,来自非洲班图人的希鲁巴语,意为“世人愿意以德报怨两次,但绝不会有第三次”。我猜想,这种语言大概十分凝练,尤其跟我们中国人至少要学上小半辈子的英语一比,更见出这一点来。每当我想起“千秋”被伊兹拉·庞德翻译成“a thousand autumns”,就会提醒一下自己:与其为英语太水自卑,不如为能熟练运用母语而骄傲,掌握擅长表意的汉字,比学习只知机械拼读的字母语言需要更高的智商。
字母系统世界上现存三个,罗马、阿拉伯和西里尔。我等高智商中国人隔岸观火,看着它们随着时间演变你争我夺,各自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研究字母的专家大卫·萨克斯说:“字母表反映出这样一个事实,即人类语言倾向于使用尽可能少的音素”,这一点,中国人在把英语字母表借用来做拼音的时候就有所体会,微调后的26个字母(多了个ü,少了个v),轻而易举地就涵盖了舌头、喉咙、声带、牙齿、嘴唇之各种动作搭配的结果。拼音让我们从小就熟悉了字母,只是长大一点学英语时,才知道原来这些符号不是为汉字设计的,例如q就不念“七”的音,英语中为之特设了字母组合ch担当此责,有时t也可以兼职(如nature)。字母表一专多能,身兼二任,在两套符号系统之间转换的人难免要犯晕,我在查汉英词典时,例如查“看”字时在“c”的条目下翻索半天,才想起来应该查“k”。没办法,谁让英语一大半“k”音词都交给了c呢?
大卫·萨克斯的书解决了我的不少陈年之惑:例如键盘上的字母何以排列如此,又如为何Q和K要跟C争抢一个发音,以致败下阵来,最终被边缘化到无法在一本词典的侧面占据肉眼可以分辨的宽度的地步。19世纪的雷明顿牌打字机(不少早期的推理大师爱把这个老牌手动打字机引入小说,这款产品因其字迹的深浅、打字位置的特别之处而适合成为破案突破口)的设计者,当时是为了防止打字太快卡壳,故意把一些常用词中的字母拆作两手分用,Q即是最大受害者,和它的固定搭档U天各一方。而Q与K之所以跟C共享“k”音——一如作者所说,就那么点字母还如此浪费——也得拜历史流变所赐,在对后世影响巨大的罗马时代,C受宠于罗马人的字母表,而Q则沦落为几乎只有一种用途,不过,就像一个经典的好莱坞励志故事里的情节,不屈不挠地活下来的Q在文化高度多元的今天终于熬出了头。
有时候觉得英语就像个死撑在第一线的赌徒:当我们正乐此不疲地从浩如烟海的字库里收获新发现的时候(想想“囧”、“麤”这些几乎是为时代而生的精品汉字),英语的底牌已经全摊在了桌面上,且看不见添丁进口的迹象。面对层出不穷的新生事物,26个字母免不了体力透支,气喘吁吁。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这也正见出字母表历经两千余年复杂变化的远期好处:欧洲没有产生过一统天下的秦始皇式强人,字母便也没有像度量衡一样早早地被钦定下来,各司明确之职,而是有了各自参差不齐的形貌、经历、地位和不断变化的象征意义——它们的性格就这样被塑造。汉字的使用方式有利于诠释何谓“人海战术”,字母则透着一种人本主义精神,重視个体的价值,让每个人充分发挥潜能。萨克斯讲了笛卡儿刻意选择x、y、z这三个叨陪末座的字母作未知数的故事,听来教人欣慰,尽管a、b、c也被选作常数,但在我看来,未知数迷人的神秘感却是“落后分子”长期韬光养晦所应得的回报。此外,Q和X这两个字母赶上数码时代、网络时代发迹的事实亦鼓舞人心,鸡汤写手们一定不能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