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 炜
我觉得本世纪英国最明智的想法是几乎偶然创造的广播中的公众服务观念,这真正是非同小可。
中午看百家讲坛,北京海淀教师进修学校的袁腾飞老师正在讲《两宋风云》,他讲得相当好听,半年前,我看他的视频,这个被誉为“史上最强历史老师”的袁先生给学生们串讲世界历史,我跟着他复习了一遍高中历史,当时就觉得这人应该上百家讲坛,他讲得太漂亮了,可惜电视还是比课堂上拘谨,好多口头上的啰唆省略去了。这段历史原来是听《岳飞传》的评书,傀儡皇上张邦昌什么的,现在这个演讲的形式,还是像评书。如果拍个电视片会怎么样呢?从杭州的岳庙开始,到河南、到北方,素材应该不少。
易中天老师当年在电视里说三国,现在也有新版本的电视剧《三国》在拍摄,但我好像没有看过一部关于三国的电视片,于丹老师在电视里把《论语》说成了“心灵鸡汤”,可惜我也没看过一部关于“诸子百家”的电视片。我说的电视片类似于BBC的那些片子,我看过他们拍摄的“宗教史”,上下两千年,能通俗地讲个明白。
易老师和于老师是被电视塑造出来的“学术超男”、“学术快女”,娱乐化的名称之前还挂着“学术”两字,其实,这两个字用得不恰当。大多数读书人会觉得咱们的电视节目质量太差,但只要态度老实,我们得承认,我们的学术也很差。
最近又看到BBC的一個电视片叫“美丽中国”,据说所有的素材都是咱们的摄影师提供的,拍摄的也是咱们美丽的国家,但这片子的质量比我们平时在电视里播放的片子可好多了,咱们的电视不行,大概都是“向下看齐”的结果,反正有那么多差的片子都能播,反正有那么多电视台要有节目播,所以就不要质量了。这种“向下看齐”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小看观众的智力和欣赏水平。
这两天我还看了一本德波顿的书,《哲学的慰藉》,原来这也是一个电视脚本,德波顿本来打算写一本随笔集,探讨6位伟大的哲学家如何帮助我们解决6个常见的情感问题。一位电视节目制片人对此很感兴趣,他说:“这是个电视节目的绝妙主意,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来制作这部纪录片。”从书本上看,德波顿这本书基本上就是苏格拉底心得,伊壁鸠鲁心得,但电视会做出什么效果,我的想象力有限。德波顿知道,电视节目肯定不能深入探讨哲学的各个层面,但它至少可以是一扇门,引领你有兴趣走进去。他说:“那些讨厌电视的作家,都没受过电视台的邀请。如果我们都不上电视,那么它就只能放好莱坞电影。如果让我选择,我愿意它今天播好莱坞,明天放我做的哲学节目,后天再来点别的。”
德波顿多次表示,他不喜欢那种纯学术的书,纯学术的表达方式,他希望能填补学术与受众之间的那道鸿沟,所以他的书大多非常好看,他讲的普鲁斯特跟外国文学课堂上讲的可大不一样,如果BBC也有一档“百家讲坛”节目,德波顿很适合出镜。可一个人干讲,总不是电视最好的表现形式,我原来看过一本书叫《费马大定理》,也是一个电视片的脚本,写作者本人原来就是个数学博士,他能把一个数学问题拍成好几集电视,这样的制片人才了不起。BBC还有一部纪录片叫《印度》,出镜的主持是一位历史学家。我想,这样认真地做电视,电视就不会显得愚蠢了。即便同样是选秀节目,大家看《英国达人》更过瘾。
1958年,理查德·霍加特写过一本书叫《识字的用途》(The Use of Literary),描写工人阶级的文化生活的各个方面——他分析英国广播公司播放的“家常”节目流行的原因——“这些故事描写的是一个有限的、纯朴的世界,以几种公认并信奉已久的价值为基础。”40年后,他在一个访问里说——英国电视的迷人之处在于它是混合的,有一些公共服务,也有一些商业制作。我觉得本世纪英国最明智的想法是几乎偶然创造的广播中的公众服务观念,这真正是非同小可。它不是必须发生,却已为民造福。
由于英国电视的这种情形,它仍有“气孔”,富有创造力的人们发觉自己为它所吸引,他们有时决定用它去接近巨大的受众,它的极盛状态可与19世纪的狄更斯媲美。现在英国电视的精华不是有多少伟大的抱负,而是认为电视非常重要这一观念本身。所以有一整套的杰出人才为它写作,而且喜欢为它,而不是为小说和舞台剧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