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旅游沦为“越狱”

胡展奋

美国最近不美。接踵而来的“旅游车祸”使人们对“美国游”产生莫名的恐惧。“猫腻”和监管混乱是显而易见的，恶性竞争、无证上岗、疲劳驾驶、低档标准、欺哄游客……给人的印象是，惨剧发生了，问题暴露了。

其实呢，这些“暴露的问题”早就人尽皆知，好比暗娼，那老臀都晒了多年了，君子视而不见罢了。

为什么“视而不见”？是因为必须“视而不见”。一场大家都参与的“廉价狂欢”，人人都获益，人人都有份，说穿了，也就玩完了。“廉价旅游”的潜规则本是共同制定的。无论“红眼航班”、“猪狗饭菜”，还是恶性杀价、无证上岗，都是利益的“暗中约定”，都是按质论价的“两相情愿”，一出事故，就把板子打在别人的臀部，至少是有失厚道和公允的。

“一只碗勿响，两只碗叮当”。对于今天美国游的种种“猫腻”和“铁人越狱游”，我们其实不该假装错愕和困惑，事实上，和很多驴友一样，笔者五年前就参与过类似越狱的“欧洲游”——

14天游历10個国家，只记得大巴士不停地奔，新景点不断地换，大群男女披头散发地被导游的破鸭嗓呱呱地撵，慌张得一如小狗撒尿，洒几滴就走人，到后来完全抱头鼠窜：“上车睡觉，下车拍照，排队尿尿，起床morningcall，东西不少，价格太高，风景绝妙，全都忘掉。”

当时没有“山寨”这个词，但是导游正色告诉我，你们的菜单“盗版”，属于最低收费的“越狱游”；“正版”的游程呢，比如日本游客，15天只玩三四个国家，首先是休息和悠闲，然后主要城市一个一个地看，从文化历史到风光风俗，吃住都很从容，恁如此，还只是走马观花，哪像你们呢。逃犯啊。

我说那是旅行社的安排。她抢白说：首先是迎合你们的破位杀价！我说我们囊中羞涩。她说，你们的购物阔绰，全球有名，就是舍不得品位自己、高看自己……

我已经听出了她没有说出的话，脸一直红到今天。

而今天，貌似自虐的“越狱游”在美国爆发，14天暴走八九个城市，彻底沦为一种极速流窜和纵情逃逸，结果除了游众的眼袋坟起、两颊深陷、步履蹒跚和舌头肥大外，如果没有导游的虚脱和司机的崩溃，人们反倒觉得蹊跷。

因此，当旅游沦为“越狱”，国民的素质低下和物性贪婪就暴露无遗。

我们已经是大国，但还不太习惯做一个大国的子民，似乎少了一份自爱，也少了一份持重，旅游首先是一种高尚消费、一种身心的健康按摩而不是与旅行社的怄气斗法，更不是山顶洞人饱食后的扪腹而行，如果既“抠门”，又贪多务得（自耕农积习），结果只能是自虐自贬，因为资本律令和成本杠杆不可能让旅行社长期无利甚至“倒贴”运行，但是当他们面对一群总是扒拉着算盘，拷问旅行社究竟赚多少的游客，他们所能做的几乎必然是“偷工减料”，必然是劣车、劣食、劣景地凑合，你不能期望他“挥刀自宫”一如他不能期望你“乐善好施”一样。

一般而言，成熟的旅游市场自有成熟的价格，有公允的利润率，若强求“破位杀价”，其实已经把自己“做小”了，而且导致一切都低位重组，自置于自虐的地位，却追讨着绅士的尊严，岂不自取其辱、自讨没趣。

当旅游沦为“越狱”，则一切优雅和浪漫都荡然无存。事实上，除了休息，出境旅游更多的是一次学习和展示。好比邻里串门，学习（欣赏）别人的文化，展示自己的风采，想想看，如果我们有一位高邻，总是蓬头垢面地敲门，睡眼惺忪地杀价，又慌慌张张地消失，这样的邻居，“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的话，你能给他几分？

我们欣喜地看到“——经济持续平稳快速增长，总量在世界的位次由第六位跃居第四位，人均国民总收入步入了中等收入国家行列”——这就是今日的中国。但我们也遗憾地看到，国民的对外形象、国民的精神素养并没有随着国民收入的增长而同步增长，物性贪婪和破位自虐像疥疮一样地侵蚀着我们一向礼仪自许的国际形象。

诗曰：“优哉游哉，亦是戾矣。”——“步入中等收入”的我们，该不该来一份高看？来一份优雅和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