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萌
身为大佬的成龙满口主旋律台词,透露出香港电影前所未有的焦虑。
4月,金像奖过后,尔冬升说了一句很煽情的话:“我现在就想守住香港。”当然,他也只能如此。他执导的两地合拍片《新宿事件》终因太过血腥,无法在内地公映。
《新宿事件》绝望得够彻底,但理想的部分肤浅,悲情的段落粗糙,老实说,只能算尔冬升自己的中流水平。据说影片的构思来自十年前,导演在报刊上看到一则报道,说在日本新宿歌舞伎町发生一桩斗殴凶杀事件,双方均为背井离乡的异国人,其中一个人的脑袋被砍掉了。新宿歌舞伎町在二战后逐渐繁荣,是亚洲各地区外来人口的聚集地,而影片最终表现的是华人社群,参与斗殴的一方是地盘老大“台南帮”联同日本黑道,另一方则是大陆香港混杂、急于扎根的偷渡客。
这番创作谈,同许鞍华的“天水围”系列颇具雷同,后者同样受到香港天水围地区诸多社会问题的启发,其中包括一桩杀妻害女的灭门惨案。不过,“天水围”到底近在毗邻,“新宿”却是隔洋跨海,尔冬升的选择,由此更富于偶然性,但也更加戏剧化。
《新宿事件》里的江湖,是别人的江湖,经过了位移运动,充满陌生感。虽然面孔再熟悉不过,成龙,吴彦祖,林雪,钱嘉乐,可这一次,我们无法从他们身上期待豪气冲天的一剑定乾坤,或者任何终极翻盘的可能性。成龙废了武功,改行当起了黑帮的政委,时刻不忘思想工作,“要团结”;吴彦祖仍旧是美少年,只不过进一步阴柔化,被描绘成以卖糖炒栗子为终极梦想的单纯小男生,遭遇暴行之后,性情突变,换上视觉系造型,如同恶魔附体,最终仍然死于懦弱和恐惧,苍白的脸庞上残留着化开的黑色眼影,极具坎普之美;林雪仍旧是个可爱的胖子,和事佬,可这一回他也难以维持自己的喜剧感,丧命于内讧中同伴的一刀之下;钱嘉乐饰演影片中唯一的“香港仔”,扮演的是最黯淡且丧失人性的角色,神经质的眼神充满不安定,在纠纷中率先对同伴下手,尔后自己也死于非命。
《新宿事件》跟传统风格的香港黑道片相去甚远,缺少阴谋,也缺少英雄,敌我关系没那么复杂,弟兄们既不够酷,也不够讲义气,他们与其说是帮会分子,不如说是偷渡客们的临时聚合。
他们演的不是香港人。成龙乡籍黑龙江,镜头中数次表现冰天雪地中的纯真年代——成龙驾驶着拖拉机,载着青梅竹马的徐静蕾,雷锋帽,大棉袄,又淳朴又甜蜜。卖糖炒栗子的吴彦祖,绕着舌头费着老劲,原来是天津来的;林雪的老家在大陆,普通話拾掇拾掇,味道还算正,外加膀大腰圆,形象豪迈,拿来顶替北方人士,更是合适人选。这种组团式的北迁行为,与其说是情节所需,不如说另有一种紧迫。身为大佬的成龙满口主旋律台词,透露出香港电影前所未有的焦虑,以及焦虑之下来不及填补的空洞。
“出来混迟早要还”。这一江湖理念,已经成了香港电影的招牌。《新宿事件》却存心自缚手脚,佯装“很傻很天真”——没有《无间道》那样狡黠的江湖,想变身为普适大众的小人物奋斗史,但又似是而非,最后只好以斑斑血迹收场。尔冬升看似在延续香港黑帮片的类型叙事,却早已貌合神离,只是透露出骤然的生存压力。南方戏里落空了的仗,早在北方的江湖悄悄打响了。
内地市场开放,香港电影“北上”,一切顺理成章。合拍片成为大趋势,唯有经历者,才知个中滋味。银幕外的我们,偶然触摸到那颠簸,也不免感其悲凉。面对聪明如陈可辛,避重就轻,巧妙出击,《如果·爱》+《投名状》,前者虚构,后者古装,我们仍然忍不住想问:明天,要去哪里?尔冬升还是那样的深情,“守住香港”,是誓言,还是叹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