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砖头

2009-05-22 06:33谢文轩
中国新闻周刊 2009年17期
关键词:砖厂建房北川

谢文轩

砖头——这一普通建筑材料,在政府的好意、市场驱动的复杂作用下,震后价格一路飙升,已经成为灾区物价的风向标

4月20日中午,刚吃过午饭,朱忠贵就招呼工人将出窑的砖头转运到砖场一旁的空地上,三四亩的空地已经快堆满了,而每天固定的8万出砖量,能卖出的不到两万。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近3个月,作为鑫鑫砖场的厂长,朱忠贵万分焦急。

朱忠贵急得在厂里转来转去,为了建厂,鑫鑫砖场背负了90多万元债务。

看着越堆越多的砖头,朱忠贵跑去找政府派驻砖厂的监督员:“以前卖得好,你们要管,现在卖得不好了,你们也得管管啊!”30岁出头的监督员一脸憨笑,说,“我管不了啊。”

砖头!砖头!

朱忠贵回忆起几个月前的情形,地震重建工作展开,为了鼓励灾民自建,政府出台了一系列优惠政策,买砖享有购砖补贴。灾民自建的热情一下子被激发出来,砖头需求量骤增。

那两个月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数十辆货车排在砖场门口等待拉砖。购买一车砖最长的时间有的要等一个星期。很多人跑来找朱忠贵开砖,亲戚朋友,甚至一些官员,那时出窑的砖根本就没有停留的时间,一出窑就被直接拉走,来人都按照先后排队等候,“比吃饭排队等座还积极。”

朱忠贵为一位急需砖头的老友,破了一次例。那是朱忠贵的一个小学同学,住在北川曲山镇乡下。他跑来找朱忠贵开砖,说了几次,朱忠贵才勉强答应给了两万砖。砖的出厂价是每块0.4元,可当这个同学去找砖车时,运费的要价就达0.5元,比砖价高出0.1元,讲了很久的价,最后也没有谈成。司机们说,路不远但路况不好,太难走,运费必须要给足。

无奈之下,买砖的同学只能将“特批”的两万砖头原价转卖给他人,两手空空回去了。临走前,老同学说了一句:这个市场太变态,买得起鸡,却拿不来刀。

运输成本成为砖头价格攀升的一个关键环节。从这以后,朱忠贵注意到,漫长的等待会消耗大量的时间和人力成本,再加上需求的增加,那么原本一块砖0.1元左右的运输成本,将上涨到0.5元到1元不等。

砖价迅速攀升,从0.3元到0.5元再到0.6元,而这仅仅是出厂价,如果要拉到灾民家中,根据距离远近运费又将添加0.3到0.5元。朱忠贵说,在北川一些偏远地方,砖拉到家有的高达1.5元。

据官方通报的资料显示,震后四川全省新规划红砖产能380亿块。四川省农房重建数为126万余户,以农民每户建房120平方米,每平方米综合用砖300匹(块)计算,全省农房重建共需454亿块标砖,加上正常年份平均需求量,红砖的缺口有近300亿块。

大量需求滋生出黑市的蔓延,在安昌等地都有这样的临时市场,这些来自成都、重庆、内江等地的砖贩汇聚于此,通过先联系,然后运砖到户的手段吸引着建房者。

以成都为例,出厂价为0.3元,运输到200多公里外的北川,每块砖的价格就上涨0.2毛,如果沿途省掉过路费,那么一车砖,砖贩老板可以赚到300到500元左右。

为了修房子买砖,曲山镇任家坪的徐茂军几乎跑遍了整个北川,“那时砖量少得可怜,农房建房需求又大,要想买到砖简直比中500万大奖还难。”

徐茂军早年跑运输时和朱忠贵相识,但交情不深,于是徐茂军只好自己去排队买砖。去了不下十次,等拿到号时已经是520号,苦苦等了一个月他依然没能买到砖。

无奈之下,徐茂军听说擂鼓镇上危房拆除将会旧砖处理,他跑过去一问,0.1元一块,自己负责运输、上下车。徐茂军把心一横,自己开来四轮拖拉机,一家5口全体行动,两个星期时间,建房所需的36万块砖被徐茂军一家像蚂蚁搬家一样搬回了家。

300多平方米的房子,根据北川县的重建统一规划设计,为了日后旅游的开展,强调羌民族特色的再现,花去了徐茂军近30万元。按照规定,一家5口,自助建房政府补贴1.9万,3年免息贷款5万,其余20多万徐茂军大多靠向亲朋好友借款。

需求巨增,价格顺着市场风向一路攀升,砖头价格几乎步入疯狂境地。

对建筑用砖保持高压态势

去年10月初,朱忠贵的鑫鑫砖厂砖价上涨到0.5元,卖了不到1个星期,政府的限价政策就出台了,砖厂为此挨了两万元罚款。

朱忠贵觉得很委屈,砖厂的最高价从来没有超过0.5元,刚一涨价就撞在了枪口上。据他说,砖价高的主要原因是制砖原材料和工价上涨。

当政府意识到,砖价问题主要在运输时,绵阳市相关部门开始组织大量军车进行免费运输,并派遣专人对辖区内的砖厂驻点监督。朱忠贵回忆,那段时间砖厂外的军车取代了私人货运,鑫鑫砖厂所有的砖头都将经过政府委派的工作人员进行定向分配。

为了抑制砖头等建材价格,政府出台了一系列干预举措,四川省物价局下发了《关于加强对建筑用砖实行临时价格干预措施的紧急通知》,要求全面实施建筑用砖临时价格干预措施。

通知要求,各级物价部门都要制定当地建筑用砖最高出厂限价,在尚未對砖瓦、砂石实行运费限价的灾区,应尽快出台当地运费限价,以减轻当地群众灾后重建成本。同时全省物价部门要加强建材价格监督检查,保障建材价格各项监控措施落实到位,重点抓好对建筑用砖和砂石价格的巡查、检查,始终保持高压态势。对违反建材临时价格干预措施哄抬物价、囤积居奇、扰乱市场价格等行为,要予以坚决打击。另外,为缓解灾后重建中红砖供需矛盾,省政府近期已协调成都军区调派军车帮助灾区运送红砖。

通知出台后,灾区物价部门特地组织了一次拉网式检查。这次检查整个绵阳有13家砖厂被罚款,安县黄土镇力源页岩砖厂和高新区永兴镇第八砖厂,分别被罚款24万元和20万元,并向全市通报。朱忠贵的鑫鑫砖厂就是在这次行动中被罚款2万元的。

在朱忠贵眼里,更为可怕的是大量的外来砖厂大规模涌入绵阳、北川等地争夺这块大“蛋糕”。一些简易的免烧砖厂更是快马加鞭,以短短不到1个月的时间就投入生产。据官方数据统计,绵阳现有砖厂600多家,仅北川就有近20家,有近三分之二是在震后新审批新建。

为了平衡北川新县城用砖的巨大需求,山东援川方投资3000万元,新建了一个年产6000万标砖的页岩砖厂,采用了国内最先进技术,其规模和产品质量都超过鑫鑫砖厂,更重要的是这个厂所生产的砖头将定点供应北川新县城的建设需求。

3月初,页岩砖厂开始试运行,砖厂和“鑫鑫”同在擂鼓,出第一批砖时,朱忠贵特地跑过去看了看,回来后他绝望地说了三个字:“完蛋了。”

债务,如影随形

52岁的朱忠贵大半生都用在了烧砖身上,上世纪80年代初他就在北川擂鼓的天花坪搞起了北川第一家轮窑砖场,那时产量不过年均400万块,一块砖最高不过3分钱,即便这样砖场几乎囊括的北川主要城镇的用砖需求。

随着市场的发展,需求增大,砖价开始攀升到5分钱。2006年,朱忠贵开始着手改革砖场技术,那段时间他先后前往广元岳池等地考察学习,直到2007年新砖场经过重新定位,投资600万,建立年产3500万的北川第一家隧道窑。

2008年4月,砖场刚刚点火不到半月,地震来了,砖厂严重受损。同年6月,朱忠贵被当地政府郊区叫去,要求砖场尽快开工,以应对全面展开的重建需求。

朱忠贵也憧憬着庞大的重建市场,他觉得这对于砖厂也许是一个难得契机,鑫鑫砖厂的机遇来了。

东拼西凑下,朱忠贵和投资商找来10万元修缮费用,几经波折,砖厂在2008年7月20日恢复生产,在刚刚恢复的两个月时间中,砖厂每天出厂三四万块砖,但很多都卖不出去。朱忠贵说,“那个时候灾民都在观望当中,期望政府的政策,砖摆在场地上,几天都没有人来问问。”

直到政府相关激励政策出台,作壁上观的灾民才争先恐后加入到购砖大军中,以尽早获得政府补贴。

据四川省灾后重建计划要求,灾区重建“三年任务,两年完成”,并力争在2008年年底完成农户重建。尽快完成农户重建成为灾区最大的政治任务。各地政府纷纷出台任务、指标,下达到各乡镇,乡镇将其分解后又下达到村,以至于一些乡镇驻村干部为完成任务,硬压村干部组织农民购买堆积建材,动工重建。大量的民房就在这个时间段拔地而起。

北川任家坪凉风垭,徐茂军300多平方米的二层小楼刚刚修好不到两个月。在外界看来,徐茂军终于能正常生活了,有房子就有了家。但少有人知道,建房欠下的20多万借款将在他后半生中如影随形。

一提到房子,徐茂军就摇头叹气,这样的房子在地震前修建,最多不超过20万元,而现在几乎涨了一半,不仅仅是砖头,水泥价格每吨也上涨了两三百元,砂石每立方上涨60余元,一个建筑大工每天工资120元,小工80元,而且还得管一天三顿饭。

地震之前徐茂军一直在跑运输,有着几万元的积蓄,但这一点点对于整个建房资金来说似乎杯水车薪。

在北川曲山镇任家坪,完成建房的村民几乎都有着30%到70%的欠债。徐茂军背负着20万的债务,他说,按照他的收入,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清。

对北川而言,真正的用砖高峰还未到来。北川新城以及擂鼓镇等地的建设项目规划刚刚出台,大量的城镇建设项目正待破土,砖头依然将会成为重建需求的重中之重。

然而此时的朱忠贵感到十分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的砖厂能否在北川重建中分到那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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