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猛
“无湘不成军”。近代以来,湖南出了一拨又一拨的军事人才。其中,1955年授衔元帅的就有三个:彭德怀、贺龙、罗荣桓;大将则有六个:粟裕、黄克诚、陈赓、谭政、萧劲光、许光达。
他们中有些很早就和毛泽东有着渊源,可谓知根知底。粟裕和毛泽东也是老乡,他与毛泽东的交情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粟裕不是元帅,却是毛泽东极为倚重的方面军统帅,屡屡被委以征战重任,堪称毛泽东的“撒手锏”。
早年,粟裕是毛泽东的“卫士长”
粟裕的异军突起,的确出乎毛泽东的意外。
如果说人才有两种,一种是少年得志,风光无限;一种是大器晚成,后来居上,那么粟裕显然是后者。
他虽然赶上了男儿向往的铁血时代,随朱德上了井冈山,见到了毛泽东,但一来当时他仅是一名小小班长,二来没有当时最吃香的过硬文凭(黄埔军校毕业),毛泽东也到底不是神,还没能一眼看出他的能耐。
但粟裕却一直自觉以毛泽东为师,默默地跟着他“学打仗”,不断琢磨他运兵遣将的战法,但很长时间里,毛泽东却还不大熟悉这位勤勉的好“学生”。
1929年6月,毛泽东在红四军七大上落选,黯然离开了前委书记的岗位,到福建永定的天子洞养病。陪同毛泽东离开的江华后来回忆说:“那时我们一行人真有些灰溜溜的样子。”萧克也回忆说:“毛泽东同志一气之下,据说跑到漳州‘养病去了。”
这时候,粟裕还是红四军的基层干部:三连连长。他奉命带所部保卫毛泽东。
这是他与毛泽东的第一次长时间的“亲密接触”,十分尽职尽责,不敢有丝毫疏忽懈怠。
他把全连百十来号人马分为两拨,自己亲自带一部分跟在毛泽东身边;另一部分则安排在驻地附近活动,随时注意四周的动向。
毛泽东尽管心情不大好,但对粟裕这位“卫士长”开始有所了解,也很欣赏他的细心周到,觉得安全有了保障后(蒋介石的陈维远部就在附近),便放心地埋头写自己的东西。
粟裕是老实人,除了每天例行地探望、问候之外,再没有过多的“亲近”之举,也就未能更多地引起毛泽东的好感。
识人之道的最高境界是人于落难之时。
毛泽东是一个很讲感情的人,对患难时支持自己的人,是十分感念的。这是后来毛泽东信任粟裕,将华东野战军的战役指挥权交给他负责,并屡屡交代“不必请示”,不断委以重任的基础。
1930年年底,粟裕走进了高级指挥员行列,出任红六十四师师长。这个师虽然装备简陋,却与红军主力林彪的红四军一样,直属红一方面军总部指挥,归总司令朱德、政委毛泽东直接指挥。
粟裕与毛泽东的接触因此多了起来,开始正儿八经“学打仗”。在第一次反“围剿”中,粟裕还给毛泽东献计,从而大获全胜,活捉了时任国民党第九路军第十八师中将师长、围剿红军的前线总指挥张辉瓒。
1931年5月第二次反“围剿”时,粟裕带红六十四师与黄公略的红三军一起,在板坑打败了蒋介石的公秉藩部。
战后,他与政委高自立将战况及下一步如何行动的请示写成短信,派通信员送交毛泽东、朱德。
这封简短的信函,见证了一场枪林弹雨的厮杀,是至今发现的粟裕与毛泽东直接对话的最早文电。
如果再这样对话一两年,粟裕的军事才干被毛泽东多注意几回,他再上一个台阶,成为军级或军团级主官,彻底摆脱后来“资历”束缚的阴影,应当是极有可能的。
然而,粟裕好像注定了要“大器晚成”。1932年宁都会议后,毛泽东再度“下岗”,直到三年后的长征路上才“翻身”。同时,粟裕也在其师级岗位上徘徊了近八年,成为真正的“老”师长。
毛泽东到了延安,站稳脚跟后,开始想起留在南方丛林里的老部下们。粟裕,这个当年的警卫连长,就是毛泽东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一个。他多次设法打听粟裕的情况,期望这个生龙活虎的“青年战术家”还活着。更残酷激烈的抗战即将开始,太需要会打仗的人才了。
但毛泽东得到的报告是:粟裕可能牺牲了。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气吞山河的毛泽东虽然如此豁达,但心头也难免有些惋惜与沉痛。
1937年5月,陕北热热闹闹召开了苏区代表会议。中共中央总书记张闻天致开幕词时,首先庄重地宣布悼念在以往斗争中牺牲的同志们。粟裕作为“英灵”,就被他排在了以李大钊为首的烈士名单上,坐了第三十四把“交椅”。
这当然也代表了毛泽东的意愿。
没想到粟裕是一只战火中的“不死鸟”,他并没有跟李大钊去“长眠”休息。
七个月后,新四军副参谋长周子昆得到他还“活蹦乱跳”的确切消息,连忙向延安的毛泽东报喜:“粟裕还在。”
毛泽东闻听后,欣喜之情自不待言。
粟裕在浙南山区多年沉寂,而此时毛泽东从当年的一个方面军统帅,成为了全党、全军的最高领导人,因此,这时候的粟裕,还未能获得与毛泽东再次直接对话的权利。但毛泽东一直在关注着粟裕,也不断从粟裕那里获悉诸如韦岗处女战、黄桥战役、车桥战役等意外的捷报。他当然也不吝啬嘉奖令,不时通过新四军军部给粟裕打气。
1945年6月,粟裕接连三次取得天目山大捷,干净利索地报了“皖南事变”的一箭之仇。
这是从游击战转变为大兵团正规战的一次纯熟大演习。毛泽东再次对粟裕刮目相看,他极富远见地对在场的周恩来、曾山等人说:“粟裕同志将来可以指挥四五十万军队。”这个统兵打仗的数据,后来全军只有三个人达到或超过了:解放战场的林彪与粟裕;朝鲜战场上的彭德怀。
毛泽东觉得粟裕可堪大用
更大的惊喜接连传来。全面内战爆发后,粟裕七战七捷,首创打败国民党美械装备部队的胜利模式,使心里七上八下的毛泽东,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亲自提笔起草文电,将这一仗作为范例通报全军学习:“希望各区仿照办理,并望转知所属一体注意。”
就像后来他幽默地说自己的秘书。做了湖南省委第一书记的周小舟,从过去的“小舟”“成了承载几千万人的大船”一样,粟裕也从警卫毛泽东一个人的小连长,成了南天一柱的“护国大将军”。毛泽东开始对他前所未有地信任与倚重。
粟裕这匹埋没了多年的“千里马”,没有让“伯乐”失望。宿北、鲁南、莱芜、孟良崮战役,一个比一个胃口大,也一个比一个惊世骇俗,第一年就打出了全军各战区第一的战绩。
毛泽东知道,“贾宝玉的命根是系在颈上的一块石头,国民党的命根是他的军队”,全军如果都和粟裕一样痛快地“挖”蒋介石的命根,革命的成功也就指日可待了。
因此,毛泽东不只有“慧眼识英雄”的自得,更多的是“成功日近乐陶陶”的喜悦。他在1947年8月24日夸奖粟裕:“我华东军在第一年作战中,已表现自己为全国各区战绩最大的军队。”
由于毛泽东的欣赏,因此,当粟裕偶尔马失前蹄,粟裕主动写检讨,并请求处分时,毛泽东不但未予责怪,反而温情脉脉地慰勉有加:
“粟裕同志支午电悉。几仗未打好并不要紧,整个形势仍是好的。请安心工作,鼓励士气,以利再战。”
毛泽东有个“霸气”的规矩:党内同志上门,不论地位高低,资历大小,从不出门迎“客”。
但有两个人让他破了例:一个是林彪,1942年伤愈后从苏联回到延安,毛泽东十分兴奋,亲自前往迎接;还有一个就是粟裕。
1948年5月,粟裕奉命前来商量华野战略行动。毛泽东激动异常,大步迎出门外,拉住他的手,动情地说:“我们的英雄回来了!欢迎你,粟裕同志!”
毛泽东还清楚地记得,这是自己与粟裕1931年后的首次见面:“十七年了啊,有十七年没见面了吧?”
粟裕自然也激动得一塌糊涂,连连问好。
“不辣不革命”,老乡远道而来,最好的招待当然是辣椒。粟裕肠胃不好,辣椒也就只礼节性地尝了尝。毛泽东则大快朵颐,全盘照收。辣得两颊生热,额头冒汗之际,他的谈兴也高涨起来,说起了粟裕的杰作:孟良崮战役。
他感慨万千地说,消灭七十四师,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有两个人没想到:一个是蒋介石,一个是我毛泽东本人。
这种当面交心的褒奖,自然是过去翻山越岭而来的嘉奖令里体会不到的,粟裕只有感奋而已。
十七年不曾见面,又没有经过延安整风这一关的“历练”, 尽管粟裕过去能打,也或多或少影响了受信用的程度。这似乎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这回见了面,交了心,毛泽东觉得这个小个子看来可堪大用,于是也就采取了更非常的举措。
他不但改变了自己浪漫的“渡江跃进”主张,采纳了粟裕不过江的战略建议。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毛泽东“登坛拜将”,重用粟裕的决策无疑是对的。与蒋介石争天下,战争当然是第一位和现实的事情,其他政治、经济都需要从属于军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后,毛泽东每临大战,屡屡电示粟裕:“独立处置,不要请示”、“机断专行,不要事事请示”。
粟裕在这种超乎寻常的信赖之下,豫东、济南、淮海、渡江、上海等战役,横扫千军,连战连捷,与其他野战军的战果凑在一起,一个新的共和国雏形也就呼之欲出了。
1949年后,粟裕受到的倚重
有增无减
举世瞩目的开国大典上,粟裕成为继毛泽东、朱德、贺龙之后为人民英雄纪念碑铲土奠基的人。
进入1950年,毛泽东对粟裕的倚重,甚至还超过了他的第一爱将林彪。不仅未答应粟裕提请的让林彪指挥台湾战役的建议,还令他负责此战;朝鲜战争一爆发,毛泽东还将粟裕从东南调往东北,列为挂帅人物的首选,林彪反而破天荒地成为第一“替补”。
正因为此,杨尚昆也很钦佩粟裕。
杨尚昆与粟裕并无渊源,但他曾任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长期在毛泽东身边工作,经常听毛泽东提起粟裕和他的战报,耳濡目染,也就熟悉了这位“常胜将军”。
他后来回忆说,在七战七捷之后,毛泽东就称赞粟裕善于指挥大兵团作战。而且对于一些重要战役,“毛主席常说,发电报征求一下粟裕的意见”。
在毛泽东的心里,二十二年的征战生涯,经历的大仗不可谓不多,却只有淮海决战可以同二战时期的国外大战役有一比。
因此,当二战名将英国元帅蒙哥马利1961年第二次到中国拜访毛泽东时,蒙哥马利便提到了淮海战役,毛泽东也说起了粟裕。
1961年9月,毛主席接见蒙哥马利元帅。蒙哥马利称赞毛主席是高明的军事家,用兵如神,特别是淮海战役不可思议。毛主席很谦虚,说:“在我的战友中,有一个最会带兵打仗的人,这个人叫粟裕,淮海战役就是他指挥的,他也是我们湖南人。”
周恩来的贴身卫士韩福裕回忆说,新中国成立之初,他随周恩来到中南海服务处理发时,碰巧毛泽东也来了。得知他是周恩来的卫士后,毛泽东笑容可掬,很随和地问他的名字。
韩福裕告诉他,叫“韩福裕”。生怕毛泽东听不懂自己浓重的方言,他补充说:“是韩信的韩,幸福的福,粟裕的裕。”
毛泽东一听,笑着说:“你这个名字好呀,包含了中国两个大军事家韩信和粟裕,你还比他们都幸福。”在场的人,包括周恩来都哄然笑了。
对韩福裕而言,毛泽东的话自然是幽默的戏言,然而正是这不经意的话语,却也真实地折射了粟裕这个“大军事家”在毛泽东心里的分量。
1953年2月,毛泽东由陈毅陪同,坐火车从南京、徐州、济南回北京。这一线都是粟裕统率华东野战军打过仗的战场,一路上毛泽东就多次提到粟裕能打仗,会带兵。
列车经过徐州时,毛泽东凝望窗外这个当年淮海战役的主战场,再次深有感触地说,粟裕立了第一功。到粟裕曾经“中秋夺城”的济南后,毛泽东又说他是“人才、将才、帅才”。
陈毅笑着接过话头,说粟裕是樊哙。
毛泽东似乎有些不满意,说:“粟裕,一不是樊哙,二不是韩信,三我毛泽东也不是刘邦;粟裕就是粟裕,是人民解放军的战将,是人民的好儿子嘛!”
这些话,在场的“大警卫”、公安部部长罗瑞卿听到了,“小警卫”李银桥也听到了。然而,囿于某种缘故,粟裕这个“当事人”,从来不知道最高统帅曾这样说过自己的“闲话”。
李银桥后来接受采访时说:“我再不讲,永远没人知道了!”
2006年7月,原华东野战军作战参谋秦叔谨老人在出席《粟裕年谱》出版座谈会上,也曾以书面语言庄重地谈到了20世纪60年代英国蒙哥马利元帅来访时毛泽东夸赞过粟裕:我的战友中,数粟裕最会打仗。“毛主席这句话,是对粟裕同志戎马一生的高度褒奖。”
有最高统帅的这一“嘉奖”,粟裕这位“井冈山的老人”,虽然没有军人的最高军衔——元帅,后半生又“门前冷落鞍马稀”,过得十分沉闷,但也足以“笑傲江湖”,快慰平生了。■
(责任编辑/穆安庆)